chapter 7
鄭立和柳欣玲用最頑劣的語言交換着對魏應城的厭惡,說說笑笑,十分吵鬧。
魏郁的眼眸看不出情緒,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鄭立大笑着和他描述魏應城第一次聽到有人叫他野種的表情。
“沒想到他平時腦筋那麼好用,但是我假裝對他笑,他也對我笑,但我突然叫他‘野種’,他當時臉上的笑立刻掛不住了,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了……優等生的大變臉,簡直太好笑了!”
鄭立繪聲繪色地表演着,和柳欣玲笑成一團。
魏郁冷聲說:“閉嘴——吵死了。”
亢奮中的鄭立頓時被激得站了起來。
他對着魏郁舉起拳頭,怒吼道:“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你那一拳頭我白為你挨了?!”
魏郁定定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我讓你閉嘴。”
轉臉間兩人就劍拔弩張起來。
鄭立一點就着,魏鬱氣勢壓人。
在旁邊一直沉默的朱朗志起身勸阻。
“魏郁為了讓魏應城快點滾出家門,自己也斷了一隻手,你們兩個現在都冷靜下來,不要意氣用事……反正彼此的目的達到了不是嗎?
鄭立罵罵咧咧地被勸開,但嘴裏還嘀咕着:“要不是早看魏應城那個虛偽的樣子不順眼,不然才不會幫一個兩面派。”
魏郁皺眉,“你說什麼?”
“我對他笑不還是和你學的,怎麼你能做,換成我就不行了?”
朱朗志頭疼,“鄭立你少說兩句。”
柳欣玲則在一邊看熱鬧。
她不喜歡鄭立成天像個炸藥包,湊到一起只是因為她更不喜歡魏應城這個高人一等的偽君子。
可現在魏應城忽然墜下神壇,她反而感覺生活又要無聊了。
“喂,你以後打算怎麼對付魏應城?你要是嫌他礙事,不如讓他到我家來,我零花錢分一點就能養他了。”柳欣玲問魏郁。
她漂亮的眼睛眨啊眨,眨得撩得魏郁一陣心煩。
魏郁:“你也閉嘴。”
柳欣玲被堵得一愣,小聲嘟囔說:“怎麼跟瘋狗一樣。”
魏郁眼睛橫過去,她立刻不再說話。
魏郁和他們這種養在溫室的嬌花不一樣。
他深諳扮演什麼樣最讓人喜歡,但偽裝改變不了他長期浸染出的狠厲。
朱朗志看了看魏郁,還是開口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魏郁抬起眼他,朱朗志立刻舉手投降。
“好好好,我也閉嘴。”
魏郁所有的耐心好像都在今天被消耗殆盡了。
他終於拿回屬於自己的身份。
本該是這輩子最歡快的時刻,他卻無端煩躁,胸膛彷彿窩了團炙熱地火,灼燒着他整個人。
尤其鄭立一行人突然到來,給他心頭火猛地澆了把油,促使着他坐立難安。
到底是為什麼呢……
魏郁捏了捏眉心,看着床頭柜上那支陶瓷杯,忽然有一瞬的走神。
鄭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用落井下石地語氣說:“喲呵,這麼大了還用小熊杯子,童心未泯啊?”
魏郁再也無法忍受鄭立,指着門讓他滾出去。
鄭立本嘻嘻哈哈地說自己不和沒有童年的人一般計較,但在接觸到魏郁的眼神后瞬間老實了。
“媽的這麼凶,真是瘋狗,逮誰咬誰……”
朱朗志見今天也聊不出什麼,就拉着鄭立柳欣玲早點離開。
但離開前柳欣玲多看了那杯子幾眼……
然後這支杯子就出現在了柳欣玲手裏。
魏應城看到的時候,柳欣玲正一邊下樓梯一邊和朱朗志說小熊眼睛的高光還是愛心形狀。
兩人眼神一對,嘲笑的意味不言而喻。
“吧嗒”一聲。
柳欣玲看着一地碎片吐了吐舌頭。
“哎呀,一不小心……”
小熊四分五裂。
很快被保姆武梅掃進垃圾桶。
站在一拍魏應城掌心被指甲挖得生疼。
對於他們來說,這只是打碎了一個不值錢的杯子,兩分鐘后就會忘的一乾二淨。
但魏應城還記得他把杯子送魏郁的時候,自己讓魏郁不要嫌棄。
又特地叮囑魏郁這是他親手畫的,如果不喜歡還可以還回來。
他最喜歡小熊了,所以給杯子找了個好主人。
當時魏郁怎麼說的來着……?
“哥送我的東西當然要好好保留,更何況是這麼可愛的小熊。”
魏應城自嘲地笑笑。
都是騙人的罷了。
不怪他。
騙子騙人,傻子上當。
是我太傻太笨。
但回到房間,魏應城卻又看到那張最不願意麵對的臉。
魏郁躺在他的床上,看他的表情和以前一樣,像什麼都沒發生那般。
古珠雲用不容商量地語氣說:“小郁說需要一個人照顧,我和他爸爸都不方便,這段時間你要對小郁全權負責,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你自己明白會怎樣。”
時過境遷。
古珠雲對魏應城連偽裝都懶得裝了。
但魏郁好像還沒放棄騙他。
在古珠雲百般叮嚀時,魏郁三言兩語支走了古珠雲,又用委屈的語氣叫他:“哥。”
他舉起那隻為了幫助魏應城的胳膊說:“鄭立不是我朋友。”
但魏應城沒有回話。
甚至身體的方向都沒有轉向他,而是坐在離他五米之外的書桌上,打開看了一半的《俄狄浦斯王》。
魏郁又叫他,“哥。”
魏應城默默翻頁。
房間安靜地只有翻動書頁的聲音。
往常這個時候房間裏也是這樣的,兄弟二人翻書做題。
魏郁總拿一些難題刁難他,為的就是看魏應城苦惱的樣子。
魏郁說這樣的魏應城很像床頭的小熊。
那個時候,魏應城以為魏郁喜歡小熊……也不討厭他。
但這都是錯覺。
魏應城看着書,一目十行,但其實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下意識去摸口袋裏的項鏈,但手剛抬起來就僵住了。
他忘了……
媽媽留下唯一一條項鏈也丟了……
魏應城陷入濃烈的焦躁,只想找個狹小無光的地方把自己封閉起來。
但魏郁喚他,讓他不得不擱置這個想法。
“哥,我手疼。”
這一次,魏應城稍稍側過臉。
魏郁是為了自己受傷。
而且古珠雲讓他好好照顧魏郁……
但魏郁對上魏應城的眼,他怔了怔。
那雙澄澈的眼睛上矇著層淡淡的霧氣,讓人再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哥?”
魏應城抿唇站了起來。
魏郁以為他要走過來,就繼續用可憐巴巴地語氣說:“我好疼啊哥,但是我受傷不要緊,如果我不站出來,哥該怎麼辦?”
但魏應城只是從床邊經過,走向了門。
魏郁立刻坐直了。
“你要去哪?!”
可能是他還從沒騙失手過,所以看到魏應城不理會他,魏郁連聲音都變了。
魏應城定在門口,“去叫醫生。”
“我不要醫生來看,我是在和你解釋!”
但魏應城一側頭看他,魏郁就已經讀懂他的神情。
魏應城是溫柔內向的,但不代表他沒有稜角。
現在這種沉默就是他無聲的反抗。
魏郁白皙的面容在光陰下晦暗不明,他問:“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和我說話嗎?”
魏應城不回答就已經是回答。
魏郁轉過臉,銀色碎發下的眼恢復到初遇時的陰沉難馴,雙眼緊緊盯着魏應城。
“好,你當然可以永遠當個啞巴,但是你別忘了你說過,欠我的都會還我……我竟然不知道你和我一樣,是個騙子。”
那時候魏應城還不知道自己是個小偷,也不知道自己偷走的是魏郁的人生。
他替魏郁受過的苦唏噓。
但這份痛苦的來源,竟然是魏郁替自己受過……
魏應城羞愧難當。
他咬住下唇,聲音顫抖道:“我會還你的。”
“你拿什麼還?魏應城,你拿什麼還?”
魏郁猛地變得歇斯底里,但很快又變回原來的模樣。
“哥,我知道你不會騙我……你過來,我現在手很痛。”
魏應城走向他,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魏郁不是好人,自己也不是。
就像出身就背負着不詳預言的俄狄浦斯王,即便逃離得再遠也躲不過命運的安排。
他慢慢走向魏郁,就像無辜的俄狄浦斯在自以為正確的行動中一步步探明真相,但也一步步走向毀滅。
魏郁凝視着魏應城,心裏那團無名的火似乎慢慢消失了。
他抱緊了魏應城的那隻小熊玩偶,恢復了過去陽光燦爛的樣子。
魏郁說:“哥,說好了要還我的,你可一樣都不能忘記啊。”
魏應城腳步沉重,他知道自己在走向一個無底的黑洞。
但他掙脫不開,還有無數人把他推進去。
“呼啦——”
窗戶被寒風驟然吹開。
書桌上的紙張入雪花般飛起。
那張被魏應城認真壓在日記本下的照片也隨機被吹起,輕盈地落在他腳邊……
那是兩個人的親密的合影。
聖誕節之際,西式客廳的所有角落都裝點上了溫馨的小東西。
大堆禮物堆在聖誕樹下,而禮物堆前是兩個靠得極近的男孩。
一個稍高些,立體的混血樣貌看起來也更加成熟。
他側頭看着另外一個摟着棕色小熊玩偶的男孩,好像在說些什麼,惹得抱着小熊的男孩羞怯地笑。
魏應城的心猛地一顫,立刻蹲下身撿起照片。
魏郁似乎察覺到什麼,起身走向他。
“這是什麼?”
魏應城轉身把照片被到身後,“沒什麼。”
“不可能。”
魏郁的直覺告訴他,能引起魏應城這麼大反應的東西絕不會簡單。
但古珠雲悄然出現在門外。
她裝模作樣地敲了敲門,先是挑剔了一番房間為何這麼雜亂,然後把魏郁拉到一邊說話。
趁此機會,魏應城不動聲色地把照片藏了起來。
照片上那混血男孩的容貌魏應城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同時他聽到古珠雲得意洋洋的聲音。
“小郁啊你這幾天準備一下,你爸爸的老朋友一家要從國外回來了,我約了服裝師上門幫你定製西裝…”
老朋友一家……
魏應城沉寂的心忽然劇烈跳動。
那是不是他也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