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第二天清晨,事情都恢復常態,一切照舊進行。
魏仲愷去公司,古珠雲去消費,魏應城去上學。
除了早餐時刻短暫且冷淡的碰面后,其餘時間的一家人都各司其職,互不打擾。
要不是手掌內側的傷口還隱隱作痛,魏應城都有點懷疑昨天去醫院是不是他做的噩夢。
魏應城碰了碰創口貼。
嘶,疼。
不是夢。
昨天去醫院的檢測結果還沒出。
但魏應城偷偷問了古珠雲,得到的答案卻模糊不清。
不過古珠雲給了魏應城一個時間。
一周。
一周后就知道自己有沒有癌細胞了嗎?
好神奇。
不知道那個在醫院遇到的男孩看什麼病呢,可能是陪家人去的?
他看上去真的有點眼熟,到底長得像誰呢……
魏應城腦子裏胡思亂想着,眼睛雖看着黑板,但思緒已經飛得遠遠的,連語文老師點他回答問題都沒聽見,直到叫了他第三次,魏應城才回過神。
“在……在!”
魏應城手忙腳亂地起立,不小心把抱書封的書從課桌上推了下去。
周圍學生捂着嘴偷笑,發出嗤嗤地聲音。
魏應城連忙抬腳想去撿。
坐在他右手邊座位的男孩轉身和他後座的女生對視一眼,便心領神會地伸出腳,就等着看優等生被絆個嘴啃泥。
“我來吧。”
教語文的孟老師走下講台,幫魏應城把書撿了起來。
魏應城接過書,滿臉堆紅。
“謝謝老師。”
孟老師側頭用眼神微微警告那兩個計劃讓魏應城出醜的學生。
但是他們兩往椅背上一靠,滿臉都是無所謂的輕狂。
S市的甄雅高中入學都要求驗證家長資產,能在這裏上學的學生背景非富即貴。
面對孟斌這個剛入職的年輕老師,他們有恃無恐。
“都不許聊天了,繼續上課。”
但魏應城這邊還得處理。
孟斌抿唇,敲敲魏應城的桌邊,小聲說:“午間休息的時候抽空到我辦公室一趟。”
魏應城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
下課後,午休的班裏亂鬨哄的。
魏應城剛從座位上站起來,就有紙團從後面砸到他背上。
“不好意思啊,我想扔進垃圾桶,沒想到扔錯了。”
最後排的男同學語氣輕佻,絲毫聽不出歉意。
坐在魏應城左邊的學生配合著他說:“哪裏扔錯了?這不是剛好扔到垃圾桶嗎?”
“哈哈哈哈,你說的對。”
“哈哈哈哈哈哈,垃圾桶。”
他們邊聊邊笑,結伴去了食堂。
魏應城捏緊拳頭,在班裏雜亂而大聲的嘲笑里走出教室。
*
窗明几淨的辦公室里,孟老師正在低頭整理成績單,聽見敲門聲立刻站起來。
“應城嗎?快進來。”
魏應城打完招呼后關上門,問:“孟老師找我有什麼事嗎?”
孟老師笑着說:“沒什麼大事。”
他拉開身邊的椅子,“吃過了吧?你先坐下吧,老師就是想和你聊聊。”
魏應城應聲坐下,同時目光看到孟老師桌面上擺的成績單。
孟老師捕捉到他的緊張,笑着安慰道:“咱們蟬聯多年的全校第一還用擔心成績嗎?”
魏應城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最近鋼琴練習比較多,習題做的並不多,所以有些擔心這次月考……”
“別擔心,這次題目偏難,你的總分只比上次低了五分,還是年級第一,年級第二比你低了二十多分呢。”
魏應城臉色刷白。
“低了五分?”
孟老師拍拍他的肩,鼓勵道:“別太在意一次兩次的成績,你已經足夠優秀,別被這些分數綁架了。”
尤其是和班上那些不聽管教的二世祖相比,魏應城簡直就是老師們心尖上的寶貝。
懂事、聽話、成績好。
體美方面相當優秀。
人也長得十分清秀。
一雙眼睛乾淨得像是水洗過一樣,折射出柔和堅定的光芒。
只是經過一次分班后,魏應城在現在班級里的處境好像有點尷尬。
孟老師收拾桌面上的文件,假裝漫不經心地問:“是不是在新班有點不適應?”
魏應城笑笑,“沒、沒有啊,我在班裏……挺好的。”
“真的嗎?”
“真的。”
魏應城放在併攏膝蓋上的雙手下意識攥住了褲子。
“可能我一來就當了班長,他們有些不服氣也是正常的……我會試着和大家好好相處。”
雖然他們好像不願意和我待在一起,但有幾個坐在角落裏的學生平時只是跟着笑,但總來沒有用紙團砸過他,也沒有動手把他鎖在教室不讓出……
這些人對我還是很好的,也許以後能相處成好朋友!
魏應城打起精神,和孟老師保證道:“老師你放心,我會當個好班長的。”
“如果你感覺難以融入的話,要不要試着專註學習,你現在又是班長又是校內學生會的會長,每天要做的事太多了。你也不用擔心別的,我可以幫你去說。”
“不用,謝謝孟老師。”
“真的不用嗎?暫時放些這些事情,你就有更多時間準備下一次鋼琴比賽了。”孟老師問:“你應該很喜歡鋼琴的對吧?”
魏應城心裏已經有所動搖,低下眼認真思考,濃密睫毛在眼下投射出羽毛般的剪影,遮住了凌晨入睡熬出的黑眼圈。
這段時間為了兼顧鋼琴比賽和課業複習,魏應城幾乎每晚都是後半夜才拖着疲憊的身體入睡。
如果能夠卸任一些職責……也許會輕鬆一些……
但是爸爸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你好好想想,我高一那邊的班級要新轉一個學生過來,我要去接待一下,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就好。”
孟老師拍了拍他緊繃的肩膀,寬慰道:“別把自己綳得太緊,沒什麼事是挺不過去的。”
魏應城認真點頭,“謝謝老師。”
他起身離開,但在打開辦公室門的那一刻,冷不丁正面遇上一個人。
“又見面了。”
又?
魏應城眨眨眼,看着那少年穿着自己相同的校服,頓時比昨天穿着舊外套的他少了些難以言喻的陰沉,多了些青春活力和自信張揚。
但一頭銀髮在儀錶檢查寬鬆的甄雅也格外醒目……
換句話說是因為帥而且染了獨特發色,所以很多人都在偷偷看他。
魏應城沾光,但是很不適應這些目光,抬腳就要離開。
他開口問:“魏應城,我沒記錯吧?”
“嗯。”
魏應城被那些人對目光看得非常不適,儘管大家看的都是他對面的人,魏應城也全身緊張。
他側身讓出足夠的空間,抬腳就要離開。
但少年直接拉住他的手腕,魏應城嚇了一跳。
“手還疼嗎?”
魏應城搖了搖頭,“已經沒事了。”
“好得這麼快啊。”
那人抬手摸摸眉尾,語氣里好像有些……近乎於可惜的情緒。
魏應城疑惑地看向他,他回報燦爛的笑容說:“我還想多給你送幾個創口貼呢,沒想到你已經好了。”
魏應城臉上發熱,小聲回答:“謝謝。”
然後趕緊從他身邊離開。
好巧啊,巧到有些奇怪了。
魏應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即便他真的沒有碰水,但傷口還會時不時地刺痛一下,提醒他不要忘記那堆碎裂的獎盃和爸爸輕蔑的眼神。
哦,還有這個神秘的男生。
他還這麼關心我……
為什麼呢?
真的有人會關心我嗎?
他是誰?
叫什麼名字?
回想到剛剛正面遇上的時候,那個男生胸前銘牌還是空白,魏應城猜他可能就是孟老師口中說的轉校生。
魏應城思索着回到教室,果不其然,門又從裏面反鎖上了。
裏面的同學聽到他敲門的聲音,但都置若罔聞,在班裏說說笑笑,好像魏應城就是空氣。
飯卡和錢包都在課桌的抽屜里,但魏應城進不去。
就算進去了,現在也已經吃不到什麼了。
魏應城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轉身去了琴房。
沒關係,飢餓可以保持大腦活躍!就趁這個時候好好練曲子吧。
*
琴聲順着琴房門縫裏溜出去,華麗憂傷的三拍子節奏在走廊里回蕩。
但幾個慢步出現在走廊的學生卻並不欣賞,而是帶着譏諷的目光來到盡頭髮出聲音的那間琴房。
魏應城端坐在鋼琴前,即便專註於鋼琴曲的演繹,他的肩背也挺得筆直。
深秋的午間暖意投過玻璃,帶着光暈環繞着他。
白皙修長的雙手在黑白琴鍵上有節奏的飛舞着,懸浮在空裏的細小塵埃跟隨着魏應城彈奏的動作在空氣中飄蕩。
不得不說,這場景就像舞台劇里的一幕。
一束光從天而降,照在燦爛登場的主角身上。
魏應城沉醉在這首曲子裏。
他昨天剛看完電影,反覆聽了原聲帶扒了譜子,現在還不能熟練彈奏,但是這段旋律讓他忘記周圍的一切。
忘了在學校受到的孤立,忘了碎了一地的獎盃,忘了魏仲愷的冷眼,忘了對媽媽的想念……
這一隅空間只留下自己和這些音符……
“咚——!”
琴房的門開了。
魏應城錯愕地看着門外站着的幾個人。
坐在他左手邊的男同學鄭立,最後排扔他紙團的男學生朱朗志,還要經常把他鎖在門外的那個女生柳欣玲。
他們眼裏帶着惡意,上下打量了一番這間琴房。
鄭立說:“沒想到你天天就是躲在這裏啊。”
朱朗志嗤笑,“一邊彈琴一邊當王子……真是喜歡出風頭。”
柳欣玲上挑的眼睛露出尖銳的情緒,捂着嘴笑道:“好啦,你們別說了,再說下去,人家又要去辦公室和老師告狀了。”
魏應城低頭不語。
不知道他們又要說多久……
剛剛彈琴的時候沒注意,現在手又疼起來了……
他這幅任人揉捏不反抗的軟柿子模樣反而讓鄭立感覺自己拳頭落在棉花上。
“喂,和你說話呢!”
魏應城迷茫地抬起頭。
“你剛剛什麼都沒聽?”
三個人因為被無視,幾乎瞬間被引爆。
朱朗志說:“阿鄭,這裏可沒有監控,要不我們……”
鄭立有些猶豫。
柳欣玲皺眉把朱朗志拉了回來,低聲說:“你們倆瘋了,再怎麼說也是魏家的獨子,能欺負但是不能真的動手。”
鄭立“嘖”了一聲,看向魏應城,轉而說:“下午是活動課吧,不如繼續把他鎖起來……”
這裏是學校最偏僻藝術樓的頂層,還是最裏面那間監控照不到的地方,平時巡邏保安都不會來。
三人對視一眼,立刻達成共識。
魏應城看他們笑着退了出去,還關上了門,警惕地站了起來。
但是為時已晚。
門已經咔噠一聲鎖上。
魏應城衝到門邊扭動門鎖,但於事無補,鑰匙已經被他們拔.出來。
鑰匙在鄭立手裏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他蜷起的手指關節敲了敲門,笑着說:“小王子,你乖乖呆在裏面,好好出風頭。”
魏應城用力拍門,但是回答他的只有三人遠去的腳步聲。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活動課開始了,但大家都沒有發現缺了一個人。
老師問起,鄭立就回答他不舒服去了醫務室。
無人在意的琴房裏,悲愴憤怒的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
直到筋疲力盡,雙手僵硬,指尖被震得發麻,魏應城才停下。
最後一個音符的餘聲回蕩在耳邊,周圍又歸於平靜。
如果幸運的話,明天早上音樂老師到同層教室授課,就會發現他……
魏應城喘息着趴在琴鍵上,忍受着手掌和胃的疼痛。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為什麼?
我做錯了什麼?
魏應城想不通……
黃昏來臨,又是一個低溫陰暗的傍晚。
魏應城坐在鋼琴前,彷彿一座不知痛癢的雕塑。
“咔噠咔噠。”
晃動門鎖的聲音連接傳來。
魏應城的眼睛由暗轉亮,他騰得站起來。
“保安大叔,裏面有人!快救我出去!”
魏應城快步走到門邊,而那陣聲音已經停下。
他全身發抖,一天幾乎沒吃沒喝,現在已經快撐不住了。
“有人嗎?”
“有人能幫幫我嗎?”
“是誰都行……”
魏應城低聲祈禱着。
這個時候,老賈是不是已經等不到我就回家了?
爸爸是不是又生氣了?
媽媽會來找我嗎?
“喂!魏應城,把手給我!”
魏應城眨了眨眼,迷茫地找這個聲音的來源。
門還鎖着,另一側靠外牆的窗戶更不可能有人……
“看上面。”
魏應城抬眼,和那人再度對視。
銀髮黑暗裏也閃着碎光,一雙深沉的眸子緊緊盯着魏應城。
很快,兩道英氣的眉也攏了起來。
“你不想出來?”
“啊…啊……!想!”
魏應城撓了撓頭,小聲解釋說:“沒想到你會從那麼高的窗戶出現,所以有點看呆了。”
那人笑笑,沒戳穿魏應城原本一眼可知的想法。
他跨坐在靠走廊一側的窗沿,兩條腿輕鬆自在地垂下來。
三米多高的牆,他徒手爬上兩米五的高度才能翻上來。
魏應城光想想就後背出汗。
他走過去,緊張地扶住那人的腳腕,“你小心點啊。”
那人瞪大眼,許是有些驚訝。
“你都這樣了,還要管我摔不摔?”
魏應城眨眨眼,不理解他為什麼這麼說。
魏應城:“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幫助的,你來救我……你幫我更多。”
他挑眉,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就篤定我是來幫你的?”
“什麼?”
魏應城又愣住了。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每次都說些奇怪的話。
“算了……你把椅子拖過來,我拉你上來。”
魏應城離開去做,又聽他說:“你剛剛彈的什麼曲子?再給我彈一次唄。”
魏應城“啊”了一聲,不好意思地說:“我的手有點疼,彈錯了可能會走音,你別介意。”
那人挑眉說:“那就算了。”
魏應城握緊拳頭,“要不你有空了中午過來,我每天都在這件琴房,你來我就彈給你聽……或者…或者你有什麼不會的題目我也可以教你,我是高三(2)班魏應城。”
他指了指胸前的銘牌,手指像玉石一樣修長白潤。
那人看到魏應城掌心的創口貼,說:“你還貼着?”
“是啊,我回去之後也沒有沾水。”
“恩……”
那人撩了撩頭髮,沒由來的不耐煩。
魏應城說:“啊!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家啊,一會你拉我出去,我讓司機送你回家……我沒有炫耀的意思,我家裏人不放心我獨自上下學,所以才安排了司機接送。”
魏應城越說聲音越小,那人笑了,眼神曖.昧難懂。
“你多擔心擔心自己。”
他伸手握住魏應城的手,魏應城這才發現他的手很粗糙,指節上還有許多繭子,比他練琴練出來的要厚許多。
同時那人也在打量魏應城的手。
魏應城和他的目光撞上,忽然有種偷窺被抓包的錯覺。
魏應城訥訥地低下頭,那人說:“你的手真好看。”
說著還捏了兩下。
魏應城臉紅着道謝,他發出得逞的笑聲。
“快點上來乖寶寶,再不回家爸爸媽媽要擔心了。”
他看上去不壯,但是力氣大得驚人,單手就把魏應城拉了上來。
魏應城一把撲倒他肩上,臉更紅了。
但那人好像什麼都沒感覺到,默不作聲地和魏應城分開。
魏應城敏感的心瞬間理解了。
他其實對自己沒有那麼多好感。
魏應城離開收回自己臉上多餘的表情,小聲說:“我自己跳下去就行了,謝謝你。”
那人“恩”了一聲,也不再和魏應城笑了。
本就銳利的五官,瞬間就冷了許多。
魏應城咬着牙跳下去,腳踝崴了一下,但好在沒有很嚴重,還能走就比被關了一夜更好。
他慢慢離開,那道冷淡的聲音又再度叫住他。
那人對他揮揮手,“魏應城,早點回家。”
魏應城笑着轉頭,“恩,謝謝你!”
他走出去許多,又轉頭說:“謝謝你聽我彈琴,下次一定找我,我認真給你彈一次。”
以後每次想到這次見面,魏應城都很想回去這時,親手按住自己。
寧願在琴房被鎖一晚,也不要回家。
*
回到家,已經是夜裏十點多。
他輾轉找到保安回到教室拿書包,用手機想聯繫老賈和媽媽,但是除了老賈發了一條短訊,居然再沒有別的消息……
老賈:小少爺,魏先生今天安排我去接別人,麻煩您自己打車回吧。
上了計程車后,魏應城靠在車窗上,忍受着胃疼,心裏想:
是不是自己就這麼消失了,大家也都不會發現?
“早點回家。”
那道冷淡中夾雜着不馴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魏應城看着路邊三兩結伴的行人,心想下次要好好和他重新認識一下……首先就是問他叫什麼名字。
*
黑夜裏的魏家總顯得那麼冷清。
但今晚好像有些不同。
家裏的燈……全都亮着。
抬眼望去,家裏所有窗戶都明晃晃一片,刺得魏應城有些睜不開眼。
他打開門的瞬間,熟悉的旋律傾瀉而來。
他彈着這首曲子挨過了絕望的下午,此時已經將旋律爛熟於心。
這個彈琴的人指法全是錯誤的,但他的節拍旋律全部都是正確的……
這是魏應城扒了一晚上的譜子……
而此時坐在魏應城的鋼琴前的那人……
魏應城眨眨眼,“怎麼……是你?”
那人銀色的碎發微微遮住眼,露出一個明朗的微笑。
“魏應城,你回來了。”
魏應城感覺嗓子無比乾澀,“你……是誰?”
魏應城扯動嘴角,擠出一個微笑。
“你是找我……問功課?”
魏應城的冷笑話實在講得太爛,他自己都難以維持笑容。
但對面那人保持着完美的笑容。
他對着魏應城伸出手,“正式認識一下,我叫……魏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