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渡河
第七章渡河
弒雲天玩遊戲懶得帶腦子,卻並非蠢貨。
聽見鹿書凡喃喃低語,又看清楚籠子裏鐵鏈的構造,弒雲天大概猜到這裏發生過什麼事。
“你意思是說……?”
鹿書凡放下鐵鏈,臉上沒有平常的笑意。
面對此情此景,哪怕影帝來了,也很難保持微笑。
他抬手指向前方,“那扇門應該能出去,我們到山後面瞧瞧。”
“好。”弒雲天卯足勁,舉起重刃兩下劈開門板。
厚重的門板轟然倒塌,但陽光沒有照進石窟中。
兩人抬起頭,才發現石窟外面還有一座‘山’。
——假如皚皚白骨堆砌而成的高坡,也能稱為山的話。
每到深夜,附近村民時常能聽到女人悲戚的嚎哭,從山那邊飄過來。
“傻比你別愣着,快過來找線索啊!”他回頭招呼鹿書凡。
村裏有醫生,通過盆骨的構造,一眼認出是年輕女性的骸骨。
弒雲天跟鹿書凡對視一眼,連忙詢問緣由。
不知從何時開始,桿桿村討不到媳婦的男人,天天傍晚守在村子口。
當時,村長怎麼說的?
他記起第一天來桿桿村,村長端出一盤炒青菜,裏面放了些肉沫。
年長村民湊近,仔細問問,“你身上沒有臭味,我相信你。”
聽隔壁村民說,早些年,桿桿村是個依山傍水的美麗村落。
村子裏土壤肥沃雞鴨成群,當地民風淳樸,是其他村民眼中的模範鄉村。
要是連血都沒了,便直接啃媽媽的骨肉,以這種畸形的方式‘繁衍後代’。
漸漸的,他們身上散發出濃濃的腐臭味,十里八鄉的村民熏得不敢靠近,更不敢把女兒嫁過去。
鹿書凡說不出話,捂住肚子跪在地上,痛苦地摳喉嚨,止不住反胃乾嘔。
聽到動靜,靠近骨堆的幾位年長村民,警惕地看過來,眼底帶着濃濃嫌惡。
年長村民恨恨回答,“對,他們一個個臭氣熏天,隔老遠都能聞到!”
“……”鹿書凡咽咽口水,先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而後合起雙手。
周圍村落的人,想給女兒找個好婆家,紛紛把如花似玉的女兒嫁到桿桿村。
“直到有一天,這扇門打開了……”
先把古今中外各路神仙求了一遍,才縮起身體鑽出骨堆。
每天都有骸骨從門裏丟出來。
全程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生怕碰到哪根骨頭。
而且是女人的骨頭。
從那個時候開始,桿桿村的男人不再種地,也不養雞鴨,卻神奇的活了一年又一年。
村民們本來以為是豬骨牛骨,走進瞧瞧,才發現是人骨。
骨堆后是另外一個村莊。
丈夫會讓孩子先吃媽媽的奶,沒奶就喝血。
“我聽說,桿桿村裏面,習慣把人肉叫做豬肉。要是哪家肉吃不完,會當做豬肉分給……”年長村民話說到一半,關切地問,“小夥子,你臉色慘白慘白,沒事吧”
猛得瞧見這麼多屍骨,鹿書凡身體哆嗦兩下,連膽大的弒雲天也不敢立刻上前。
胖小子嗷嗷待哺,可村裡沒糧又沒肉。
門內丟出一具骸骨,肉被剔得乾乾淨淨。
據說嫁過去的新媳婦,洞房花燭之後,就會被夫家綁起來,逼她生大胖小子。
“呸!我家女兒就算不找婆家,也不會嫁到桿桿村!”年長村民憤憤吐唾沫,“桿桿村那幫畜生,他們吃人,而且專吃女人!”
冬天即將結束,村民們忙忙碌碌提前鬆土,準備迎接春天。
鹿書凡連忙澄清,賭咒發誓,表示他倆跟桿桿村沒有關係。
誰也沒料到,好端端的大活人,嫁過去便渺無音訊。
逮到經過的外人,就對他們唱詭異的童謠,討要媳婦和金山。
他試探性伸出重刃,撥開表層骨頭,從貼近石壁的側面開出一條通道。強忍着頭皮發麻的感覺,從骨堆中間鑽出去。
鹿書凡:“桿桿村的人,身上都有臭味嗎?”
“女人家家,天生喜歡哭哭啼啼,我們原本沒當回事。”
有些父母思念女兒,來到桿桿村探親,卻被當地惡霸攔在村外。
此後第二天、第三天……
‘年前殺了一頭豬。’
‘一頭豬。’
‘豬……’
鹿書凡胃裏翻江倒海,差點把胃液吐出來。
弒雲天觀察他的反應,也想起那頓飯,頭轉向另一邊,撕心裂肺的嘔吐起來。
兩個人跪着吐了半個小時,吐到差點虛脫,才互相攙扶着站起來,向村民道過謝,回村裡找夙筇和魚七秒商量。
“我記起一件事。”弒雲天白着臉說,“那天晚上,魚七秒沒有碰飯菜。”
從進入副本到現在,孤兒同盟始終集體行動,只有那頓飯菜有區別。
“原來如此。”鹿書凡痛心疾首,“我記得,咱倆當時還嘲諷他聖母。”
“……”兩人對視一眼。
——報應啊。
回到石窟,鹿書凡正準備彙報線索。看清楚裏面的場景,驚聲大叫。
“啊!你誰呀?!”
身穿紅衣紅裙,黑髮挽起的美人,撩起眼皮白了他一眼。
久居上位的眼神。
魚七秒無誤。
“你、你怎麼穿女人的衣服?”弒雲天瞳孔地震。
魚七秒尷尬至極,不想說話。
夙筇從他背後飄出來,“這套衣服是我向李婷借來的,聽李奶奶說,本來是留給她出嫁的衣服。”
“所以,為啥讓魚七秒穿?”
“我們打算傍晚渡河。那條河有標語,男人勿入此河。我的擬態披風,可以幫他改變認知混過河,但是不能改變魚七秒本身的樣貌。”
陽陰河明文規定:男人勿入此河。
桿桿村副本原本有幾個女玩家,應該是系統為了讓他們完成隱藏任務,特意安排的。
可惜,還沒進村,就被老光棍嚇跑了。
身為男人的魚七秒,即使強行渡過河,暴露之後肯定會召來懲罰。
所以,夙筇才想出這個辦法,讓他先扮成女人,然後再披上自己的披風。
別說,夙筇身為一串有正常審美的代碼,還挺會給別人打扮的。
換上女裝的魚七秒,妥妥的明艷大美女。
可惜夙筇本身建模太敷衍,想打扮也無從入手。
——好羨慕蘋果的王座、小披風、和blingbling的大鑽石啊。
“兄弟。”弒雲天拍拍魚七秒的肩膀,語氣沉重,“放心去吧,組織不會忘記你的犧牲。”
魚七秒冷冷拍開他的手,轉眼望向夙筇,“這樣就可以了嗎?你怎麼辦?”
“我沒關係。”夙筇審視自己,“我連身體都沒有,哪有性別?”
他語氣軟軟,任誰聽了都覺得心疼。
魚七秒再次愛心泛濫,問,“系統商店可以兌換身體嗎?”
“嗯。”夙筇點頭,打開系統商店。
夙筇想要兌換身體,需要支付KPI:500萬。
《IF》總共有500萬新手玩家,等於要把他們全殺一遍。
用順我者贏刷經驗,他至少要復活一百六十多萬次。
——那貨反覆去世倒是無所謂,夙筇砍一百多萬次,繃帶肯定會磨損。
順我者贏:???
逮着一隻羊往死里薅是吧?
死寂良久,鹿書凡乾巴巴說,“其實,棉花糖也挺可愛的。”
“對啊,沒必要搞個身體出來,對吧?”
夙筇再次乖巧舉牌:想要。
其他三人齊刷刷移開眼。
崽崽,這次真的做不到啊!
鹿書凡清清嗓子,輕車熟路轉移話題,講述後山的所見所聞。
魚七秒聽完,慶幸之餘若有所思,“吃村裏的飯菜,有可能是觸發條件嗎?”
夙筇:“我認為,正確的觸發條件應該是吃肉。你們人類需要維持生命,不可能完全絕食。”
“有道理,我們今晚試試吧。”
“怎麼試?”
夙筇立刻給出方案,“魚七秒把手裏的錢分成三份,今晚吃飯的時候,你們其中一個人完全不吃飯,第二個人只吃窩窩頭,第三個人吃有肉沫的菜。”
“不不不!”鹿書凡和弒雲天拚命搖頭,拒絕吃肉。
魚七秒僥倖逃過一劫,當然不想做吃肉的人。
“吃個肉而已。”無情代碼難以理解人類恐懼的點,卻還是配合地說,“好吧,我找其它玩家做吃肉的對照組。”
“嗯嗯!”
“夙夙,你是我滴神!”
轉眼日色西斜,幾個人小心翼翼吃過晚飯,誰也沒敢碰摻了肉沫的菜。
李奶奶覺得稀奇,還特意過來問,“是不是菜里肉沫太少,你們嫌棄沒葷腥?”
鹿書凡用力搖頭,“我們都是素食主義者,不吃肉!”
“嗯嗯!我要是吃肉,天上的媽媽會哭泣的!”
李奶奶感動,“你們都是孝順的好孩子!”
總算糊弄過去,趁着天色還沒黑,夙筇指揮他們仨把糟老頭子的竹筏拖過來,讓魚七秒坐在上面。
魚七秒身穿紅裙,外面裹着夙筇的擬態披風,果然沒有被水流沖走。
他搖動船槳往對岸滑,白天明明只有三五米寬的河,現在變得無比漫長。
他劃了好久好久,身體逐漸被緋色花海淹沒。
周圍的花一簇簇,花瓣細長,絲絲縷縷,顏色如火如血。
傳說中開在往生之地的彼岸花,曼珠沙華。
花朵輕盈柔韌,魚七秒進入花海中,卻感受到巨大的斥力。
他一手握緊船槳,一手抓住夙筇。
夙筇非常平靜,綿軟的身體,帶給他巨大的安全感。
“你害怕嗎?”夙筇說,“還有很長的距離,我們現在折返還來得及。”
魚七秒搖搖頭,把他握得緊了一些。
耳邊響起細微的聲音,好像有女人再說話。
一個、兩個、三個……
萬千聲音匯聚,漸漸由弱變強,扎得魚七秒耳膜生疼。
“十八歲那年,我千里迢迢嫁到你們家,把餘生託付給你。”
“我為你懷了孩子,你曾經說過會好好待我。”
“你好好待我的方式,就是把我關進籠子,任我哭出血,喊穿心。”
“你把親生骨肉從我身邊搶走,縱使我苦苦哀求。”
“我獨自在黑暗裏關了很久很久,一根根拔光頭髮啃掉指甲。”
“終於,你又來了,哄我說接我回家,殺豬給我吃。”
“我好高興,以為你終於迷途知返,願意和我好好過日子。”
“然後呢?你將屠刀對準我,一片片剜我的肉,還說死了肉會不新鮮。”
“後山的雪多冷啊,河底的水多冰啊。”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魚七秒用力捂住胸口。
他沒有經歷過其中任何一個環節,卻聽得喘不過氣,心臟窒息般痛苦。
夙筇沒有人類情感,原本不應該受影響。
可他聽到女人們的哭訴,情緒被沾染了刻骨的悲傷。
“也許一開始就是錯的,我們本不該被幸福沖昏頭腦。”
“沒聽到漫山遍野的哭喊,沒聽到水底的啼哭,沒聽到她們告訴我——”
聲音戛然而止。
竹筏靠岸。
夙筇和魚七秒雙雙看見,河對岸還有一塊碑,上面刻:
陰陽河
底下有兩行字。
‘妹妹,快回頭!’
‘不要踏過此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