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長昇鏢局
“他不敢。”
“不敢?”忍冬突地抬起頭,滿眼的疑惑,她從不認為一個捕頭會害怕一個妓女的。
“你見過有人天生就是妓女么?”
“沒有。”
“那你說,這世上到底是先有的妓女,還是先有的嫖客?”
這並不是雞生蛋與蛋生雞那樣的難題,這個答案明明就顯而易見。
“有嫖客,才有妓女。”她皺了皺眉,還是很艱難地說出了這樣的話,“有人想買,才有的賣。”
“能明白這一點,你已比很多人要強許多了。”
荼蘼說著,轉頭瞥向了那個在一旁許久不語的“很多人”。
她看着張子虛,張子虛卻低下頭去避過了她的目光。
“你以為,這裏和窯子有什麼區別?”
張子虛也只對着忍冬自說自話,
“每個人來這裏上的第一課,就是要學會對你討厭的人笑,還要擺出一副討人喜歡的樣子來。
在這個地方,你可以厭惡自己,卻絕不能讓客人厭惡你。
要麼才說,哪裏都是一個樣。”
他對着忍冬說,當然也就是對着她說。
她知道子虛為什麼這樣生氣,自己曾經許諾給張子虛的那一片清風朗月終是要食言了,她把控不住這世道變局,她保不下他們萬世太平,她能做的,只有帶着他們一起顛沛流離,一起過着這種近乎賣笑的日子。
她不知道張子虛為什麼會對妓女那兩個字那樣的深惡痛絕,只是每次提起紅夫人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會浮現出一絲嫌惡。
她沒有問過他的過去,畢竟再好的朋友你也不能要求他毫無保留地站在你面前,只因他是你的朋友,你也該尊重他的秘密。
可婊子就是婊子,不管有什麼苦衷,選擇去做這一行,總歸是不對的,她之所以說著這些,並沒有想讓他改變他自己的看法,但多少也要去理解他人的不易。
“如果說,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那買與賣不應該同罪么?”
忍冬卻忍不住問了出來,
“正因為有人想嫖,才會有皮條客去逼良家女子為娼,有人想傳宗接代,才有人販子偷別人家的小孩。
可是為什麼,明明這些買家才是真正罪惡的源頭,朝廷卻從來只對賣人的施以嚴法,而對那些買人的從寬對待?
為什麼從古至今,世人只唾罵妓女輕薄下賤,卻讚歎嫖客風流多情?”
荼蘼沉默了許久,她沒有辦法回答,很多年前她就有過這樣的疑問,可是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最可悲的是,她知道以後也一定不會有。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很多時候,你覺得逾越了底線的事情,有些人卻早就習以為常,而這種人,卻又實在是太多,法不責眾的原則,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可從來如此便是對的么?
作為一個旁觀者,隨時都有權去質疑,卻永遠都無權去懲戒,這樣的無能為力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寄希望於,隨着世代教化的普及,能夠讓這些矇昧無知的念頭徹底消失在下一代。
至少,從十天開始,從那群山神廟裏的孩子開始,她相信避雨客棧可以做到。
“你知不知道,她來永安巷之前是什麼樣的人?”
“紅夫人以前?”忍冬眨了眨眼睛,“她不是永安巷的人?”
“往上數十輩,永安巷壓根兒就沒有本地人。”
張子虛也瞪大了眼睛,靜靜地聽着她的話,聽着那些他不曾知道的事。
從前的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好好了解一下永安巷裏的這些人,他只覺得他們無趣,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無趣,只要跟在掌柜的身邊,認認真真做好她交代的事,那些閑雜的事輪不到他去操心。
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好像又重新拾起了對旁人的興趣,對生活的嚮往,這種心情,不就是他那夜在烏龍寨的崖頂決定跟隨荼蘼入世時的心之所求么?
赤鏈蛇本是冷血動物,無悲無喜,可是人卻知冷暖,明善惡,他好像突然變得有人情味了。
是因為荼蘼的言傳身教,還是因為與胡閻的朝夕相處,或是因為與謝烏有的嬉笑怒罵,更或是,這個不知來處的忍冬觸及了他的於心不忍。
到底,是什麼變了?
“你說,永安巷是什麼?”
“永安……”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提問,忍冬有些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是避風港?”
“不對,永安是樞紐,是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是掩人耳目的命脈之所!”
張子虛搶先答道,這話不是他自己想的,是當年荼蘼選擇留在這裏的理由。
這個地方,沒有長安的雍容華貴,沒有江南的富庶豐饒,沒有大漠的遼遠蒼茫,看似什麼都沒有,可卻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荼蘼點了點頭,繼續問着,“那將這南北兩地真正貫通起來的,又是什麼?”
“是人脈,流動的人脈,西南的馬幫,東南的流商,關中的鏢局,還有……”他支吾着,盡數着最有可能流動着的那些人,他知道,這些人就像是一根根細不可見的蛛絲,只有不斷交織才能結成一張堅韌牢靠的大網。
“關中的鏢局,關中曾有過很多鏢局,可最有名的……”
“是二十年前,長安南郊十里堡的長昇鏢局。”忍冬搶着說道。
“你聽說過長昇鏢局?”
“天下人誰不知道,長昇鏢局的名號響徹南北,早些年那些流寇匪寨里都供着他們的鏢旗,說是日後一旦遇見了,大傢伙兒都得繞着道走。”
“土匪窩裏的事兒,你也知道得這麼清楚?”荼蘼饒有興味地打量着忍冬,她這樣的年紀,實在不該知道這諸多事情。
忍冬側過臉去,微微皺起了眉,“小的時候,聽茶館的說書先生講到過長昇鏢局的名號,不過又是一出,眼見他起朱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這種事兒江湖上司空見慣了,誰都能拿來說上一說,沒什麼好稀奇的。”
“那你可知,紅夫人的本名,原叫做溫紅玉?”
“她姓溫?”
“至少你總該知道,長昇鏢局的大當家,名喚溫長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