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今日十五
“我怎麼有些聽不明白了?”
張子虛聽着他們的對話雲裏霧裏,撓了撓頭,
“什麼知道不知道的?”
“那夜我許諾白玉飛的話,你可還記得是什麼?”
“你說,咳咳……”
張子虛模仿着她的口氣捏着嗓子說道,她的話一字一句,他都記得清楚明白,
“圓月十五之後,我保證你不會再見到白二公子這個人。對啊,你沒提到過死。”
“讓一個人再不出現,不是只有死這一種法子的。”
“可這一種法子,難道不是最簡單的法子?”張子虛已經明白,她並沒有讓鬼見愁去殺他。
“最簡單的法子,也往往是最賺不到錢的法子。”
“最賺錢的法子……”
張子虛呢喃着,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難道你!”
荼蘼笑而不語,她已不需再多言。
最賺錢的法子,莫過於最不花本錢的法子。
坐看鷸蚌相爭,漁翁甚至可以從中空手得利。
她向來,都只做收網的那一個。
忍冬左右顧盼,聽着他們幾人在打着啞謎,她不太懂得這其中的門道,卻也不敢多問。
張子虛看出來她的不解,便十分熱心地要為她說上一說,畢竟連他都能看得出端倪並且可以藉此去炫耀的事情已實在不多了,“我問你,如果白擎飛沒有死,那他第一個會找誰?”
“白玉飛?”忍冬遲疑地答着,雖然這是人人都能猜到的事情。
“可白玉飛卻在永安巷。”
忍冬也好像突然明白了,“白玉飛畢竟是黃金屋的朋友。”
“朋友不敢說,散財童子倒是多少有的。就憑黃金屋那隻精明的狗鼻子,聞到這麼一大把白花花的銀子腥味,怎麼可能不上前去分一杯羹?”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不管白玉飛會碰到什麼樣的麻煩,黃金屋總會替他擋上一擋,所以……”
“所以你此時若是還惦記着他那裏的三兩月錢,我總是不好意思攔着的。”
荼蘼笑着看向張子虛,目光中充滿着友善與理解,
“畢竟討老婆可是人生大事,我賞不起的,他都能包辦。”
張子虛收起抹布匆匆掠過大堂,向櫃枱裏面跑去,他已賠上了笑,再不與她賭氣,“掌柜的說的是哪兒的話,再多的銀子,也總得有命花才是,再說了,我還小,討老婆這種事兒不着急。”
“百里長街來過?”
荼蘼整個人突然警覺了起來,在張子虛抻着抹布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抹布上,還殘留着淡淡酒香。
“剛走沒多久。”
忍冬遲疑地看着她,她只知道,荼蘼在門外聽了有一陣子,不然也不會回答張子虛與她的談話,可她到底待了多久,到底都看到了些什麼,她不知道,
“你沒見到他?”
荼蘼只是笑笑,並沒有回應她的話,“也是,今日十五。”
每月十五,是百里長街準時來喝酒的日子,只是她沒有想到,這次他竟來得這麼早。
謝烏有已經看出了忍冬的盤算,笑眯眯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他剛剛喝的是哪一種酒?”
忍冬搖了搖頭,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疏漏了這樣大的事情,別的客人來,都會點酒的名字,付酒的價錢,只有百里長街,自始至終,他都從來沒有提過自己要喝什麼酒,而張子虛就已經早早地給他奉上了。
這隻說明,他來這裏只喝這一種酒,而且來過很多次。
“要命的酒。”
謝烏有輕輕地嘆息,
“頭鍋的燒刀子,是這世上最辣最烈的酒,一口悶下煎腸灼肝,那嗆勁兒比這炮打燈還要上頭幾分,那種酒的味道,但凡是個酒膩子,一聞便聞得出來,一般人喝上一碗,足夠醉上三天三夜,這世上能面不改色一口氣便悶下一整壇的,我只見過兩個人。”
“一個是百里長街?”忍冬看得到,百里長街的確喝完了兩壇,的確沒有任何異樣。
謝烏有點了點頭,“他的確是個很有能耐的人。”
忍冬突然轉頭,看向了那個站在一旁並不作聲的女人,“一個是掌柜的。”
“能猜到這一點,你也算是個有能耐的人。”
謝烏有也看向了荼蘼,他總是想儘可能地從她的反應中讀出些什麼,可是她心之所想永遠都像那鏡中之花,水中之月,實在令人難以捉摸。
“這算個什麼能耐。”
忍冬不以為然,
“只不過是大傢伙都明白的道理,這世上的事,如果掌柜的再不能,那就再不會有什麼人能了。”
“我算是知道為什麼有人一日之內就能夠取代你。”謝烏有頗有些挑釁地看向了張子虛,他知道,這小子昨夜的氣還沒有徹底消去。
“那可不,你聽聽,這吹彩虹屁的本事,連你我都自嘆不如呢。”
張子虛瞥了一眼運籌在握的忍冬和含沙射影的謝烏有,有些話他自己說出來,就不必再被旁人的挑撥蒙蔽雙眼,他最後卻很不情願地看向了不動聲色的荼蘼,將一個紅布包裹扔在了桌子上,
“喏,那位大老爺的。”
“給她的?”
張子虛有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他要是個男人,就該自己送去,老麻煩別人算個什麼事兒。”
“你以後就懂了。”
荼蘼皺了皺眉,伸手取過了包裹,好像這裏面的東西有着千斤重,她的眼瞼垂下時似有千愁萬緒一齊湧上心頭。
“現在就去?”
張子虛看到她轉身離去,突然攔住了她,
“你……你一夜沒休息了。”
“少睡一天死不了。”
干他們這一行的,吃飽喝足穿暖睡夠,從來都是最不打緊的事,
“那位爺可是官家的人,他交代的可都是掙命的事兒,誰敢耽擱?”
“可你要去見紅夫人。”
張子虛終於想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指了指她這一身滿是泥土的衣衫,
“總應該體面些的。”
“這倒是呢。”
荼蘼也認可了這樣的理由,想到那個人的時候,她的眼神也溫柔了下來。
“紅夫人?”
忍冬來到永安巷並沒有幾天,可是這個名字卻是絕不會陌生的,
“十二樓的紅夫人?”
“永安巷只有一位紅夫人。”
“她……可她不是……”
忍冬的話吞吞吐吐,有些話實在是難以啟齒,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才好問出口。
“她是妓女是么?”
別人不好問的,荼蘼卻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答,
“你也認為,一個捕頭,不管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前程,總是不該與一個妓女牽扯不清的?”
忍冬垂下頭去,不說話就是默認,她甚至連那兩個字都說不出口,“不是我認為,而是所有人都認為,如果他不是這樣認為的,那他自己為什麼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