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甩鍋
陸炳點點頭,似是認可,楊慎以為說動了,更加賣力:“以史為鏡,可以明得失。縱觀前代的帝王從旁支入宮繼承王位的事迹,漢宣帝不敢給史皇孫追加皇帝稱號,光武帝不敢給南頓君追加皇帝稱號,晉元帝不敢給恭王追加皇帝稱號,皆為天下人稱讚。而漢哀帝、漢安帝、漢桓帝、漢靈帝就給自己的父親、祖父追加了皇帝的尊號,為天下人所恥笑。”
“過繼給人就是人家的兒子,就不敢再考慮自己的父母。聖人制禮,沒有兩個尊長,這是最基本的孝道,你難道不懂嗎?”
“說得好!”陸炳撫掌而嘆,贊道:“楊狀元真不愧是狀元之才,一番言論說的是頭頭是道,差一點就把我說動了。”
“嗯?”楊慎皺眉,這話啥意思,就是沒說動唄?”
“你既然說完了,那我也說說我的看法。”陸炳看着牢裏的八個人,侃侃而談,道:“首先,你剛剛說,聖人制禮,沒有兩個尊長,這是最基本的孝道。誠然,這是對的。但陛下的情況,不適用於此。”
“為何?”
“如果陛下是在孝宗皇帝在世時,由興獻王過繼給孝宗皇帝,成為武宗皇帝的弟弟。那麼武宗皇帝駕崩,兄終弟及,則確實不應該提及尊生父生母的事情。但事實不是這樣,孝宗皇帝在時,沒有提過這件事。陛下是在武宗皇帝病逝前五天,才由武宗皇帝和你父親楊閣老議定,以祖制兄終弟及繼皇帝位。所以對陛下來說,他確實沒有兩個尊長,因為他的尊長一直都是他的親生父母!”
“這一條暫擱置一邊,再說另一條。你又說過繼給別人就是人家的兒子,不敢在考慮自己的父母。哈哈,荒謬!且問一句,若有一人,為錢財而認旁人作父,不顧親生爹娘。楊狀元如何評價?此人道德淪喪否?合乎聖人之禮呼?民間百姓做出這等事來,尚且遭眾人唾罵。陛下一國之君,若真因做皇帝而得到的榮華富貴,就把養育了他十餘年的親生父母扔到一旁,天下人如何看待大明朝的皇帝?他若真如此做了,才不配做一國之君!”
“至於你提及的幾位帝王,更是可笑至極!”陸炳逼近楊慎,譏諷道:“史書是誰寫的,士人。士人之言,利己之言也。成王敗寇,古來如此,當真是遵循本心么?宣帝光武功績卓著,他們做什麼就都對,靈帝哀帝亡國之君,他們就什麼都錯?不一定吧?天下大勢,豈能人力所能更改?靈帝哀帝雖然功績不行,但至少還是至孝之人,在某看來,總比為了利益,而枉顧親情的帝王,顯得更有人味兒一點兒!”
“還有!”陸炳嘲笑出聲,道:“我的老師跟我說的一句話,現說與楊狀元共勉。當兒子的孝順父母,此乃人倫,有何錯處?爭權就是爭權,何必遮遮掩掩?拿人家爹娘做文章,無恥之尤!死了也活該!”
最後一塊遮羞布也被陸炳扯掉,楊慎徹底破防了,他張了幾次嘴,想反擊幾句,話到嘴邊卻發現着實是沒啥可說,根本找不着點。他死死盯着陸炳,咬牙問道:“尊師倒是個離經叛道之輩,不知是何人,改日好登門討教。”
“尊師王陽明,你想討教啊……”陸炳上下掃了眼楊慎,搖了搖頭,嘖嘖有聲:“即便你是狀元,也差點意思,換成你爹還差不多。”
說罷,扭身走了,留下楊慎一臉錯愕。半晌他才晃過神,喃喃道:“原來是王陽明……輸給他,不冤,不怨!”
禮部尚書汪俊、吏部尚書喬宇等人聽到這個名字,也都長嘆一聲,斷了掙扎之念。
作為和王陽明同時代的人,他們太知道這傢伙的厲害,輸給他,非戰之罪,實不能敵,確實沒啥可怨的!
……
陸炳倒也不是故意壞,非得給恩師甩鍋,主要是他才十五歲,就把這文武百官玩弄於股掌之間,太過於妖孽了。百官們接受不了,他也成眾矢之的了。甩鍋到恩師身上就完美解決了,恩師光芒萬丈,再多幾丈也沒區別,虱子多了它不咬人。在這個年月輸給王陽明,不但不能算是恥辱,反而像是一種讚揚,至少王陽明還能抽空算計你一下,頗有一點兒“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爾”的感覺,足夠這群人意淫半輩子了。
有事師父服其勞嘛,當初上課的時候,好像就是這麼教的,反正陸炳是一點兒的負罪感也沒有。
從牢房溜達出來,順手把大師兄鄒守益給放了出來。鄒守益的牢房距離楊慎等人的牢房不遠,陸炳和楊慎說話的時候,也沒刻意控制聲音,剛剛他也聽了個大概。剛走出牢門,鄒守益就忍不住問道:“小師弟,今日之事,當真是師父定的計?”
“不然呢?”陸炳反問道:“你覺得我有這能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要真有這能耐,早兩年不就八百里加急給陛下寫信啦?”
“那倒也是。”鄒守益是個老實人,聽陸炳這麼說也不疑有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小師弟啊,這回師兄我是把陛下得罪了。要不你幫我個忙,跟陛下說說,放我到地方上當個閑官?”
“閑官?”陸炳問道:“多閑的?”
“教習,判官,縣令?你看着來,都行。”
“行吧。”陸炳點點頭,忽然不由分說,使了個小擒拿,把鄒守益撩到了,兩個錦衣衛一擁而上,堵住他的嘴,廷仗掄開了一頓好打。可憐鄒守益四十來歲了,文文弱弱一書生,二十廷仗下來,感覺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陸炳拽下來他嘴裏的布,鄒守益欲哭無淚:“小師弟,你幹嘛呀,你是想打死你師兄我?”
“沒辦法,皇命難違,你不是沒寫悔過書么?”
鄒守益快哭了:“我那是沒搶上,沒來得及寫,還沒找你討要紙筆你就打我?”
“不行!你寫了,名聲還要不要了?為了保全師兄忠直之名,還是屁股受點罪吧。”陸炳又把布堵回鄒守益嘴裏,讓錦衣衛抬來滑竿兒,把他弄了上去,道:“去,把我師兄抬回家,路上逢人就說,鄒守益直諫陛下,挨了板子。明日街頭巷尾散播一下,就……就叫鄒鐵臀吧,三日之內,我要這個諢號響徹京城!”
“嗚嗚嗚嗚嗚(小師弟你還讓我活嗎,你這是挖我後路啊你)……”鄒守益瘋狂掙扎,陸炳非常欣慰,看着錦衣衛抬着師兄遠去,兀自還在感慨:“瞧把我師兄感動的,多大點兒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