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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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沈墨這會子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難以想像,卻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原是自己認錯人了。

要說多麼尷尬倒也不至於,就是覺得自己行徑略欠妥當而已。

說不尷尬嘛,還是稍稍有些的。

不過沈家乃門閥世家,素來受人尊崇,沈家子弟渾身自帶着某種與生俱來的尊貴傲骨,便是失禮也絕對不會表現在面目上,更不會像旁人那般遑遑不安。

故而只見沈墨依然身姿不歪,端得筆挺,面上絲毫不顯任何尷尬之色,待反應過來后,只很快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隨即端得一派鎮定、神色如常地朝着吳氏及柳鶯鶯二人點了點頭,聊表歉意道:“咳,抱歉,原是沈某唐突認錯了人,還請姑娘見諒!”

若是在往日,沈墨許是會再耐着性子與人寒暄幾句。

不過眼下,鬧了這樣一場烏龍后,將接人一事給徹底耽擱了,眼看着那頭表妹下了船,沈墨心急如焚,壓根無心與人周旋。

說完這句后,還不待柳鶯鶯回應,只匆匆撂下吳氏母女一行,前去迎人了。

不過許是見這位被他認錯的“表妹”氣質不同,哪怕臉上矇著一層厚厚的面紗,將整張臉遮掩得嚴嚴實實的,窺探不出半分內情,可那不同尋常的身段氣質依然如何都遮掩不住,沈墨料定了這位姑娘定然生得不差,故而臨走前,忍不住抬眼將人多看了一眼。

“表妹——”

“子詹——”

話說沈墨剛轉身迎了幾步,便見渡口那邊行來一行人,看着輕車簡從,不過四五人的清減隊伍。

只見為首的是一名同樣戴着面紗的白色倩影,對方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因面上矇著面紗,看不出具體面相,不過顯露部位依稀窺探其雪膚凝脂,又見柳眉如煙,明眸秀目,分明亦是位氣質出塵,相貌不俗的。

二月末三月初的天氣還略帶着嚴寒,又見對方着一襲白色交領錦緞儒裙,下着同色羅裙,羅裙一路垂落至腳踝位置,上頭綉着淺淺淡淡的蘭花紋路,看着清新雅緻,外罩着一襲綾白色的裘衣,裘衣寬大微篷一路垂落至腳踝位置,將大半個身子全部包裹在內,隨着對方步履輕盈,裘衣輕輕晃動,在腳踹處勾勒出一圈細細蕩蕩的漣漪來,襯托得整個人越發纖細窈窕,身輕如燕。

哪怕還沒能看到對方具體相貌,光是看着這道盈盈而來的倩影,便已可窺見到其七八分雅緻芳華了。

這女子喚作蘇子磬,年芳十四,身旁攙着一位四十齣頭的媽媽,與吳氏身形相仿,便是方才將吳氏錯認的薛媽媽,蘇子磬身後還跟着個十三四的丫鬟。

幾步開外的地方,還跟着位十七八歲的年輕公子,只見那公子身子頎長,細看去彷彿比沈墨還要高上些許。

男子白凈清俊,相貌斯文儒雅,細細看去與沈墨生得有二三分掛相,不過與沈墨的尊貴奢華不同,對方一身青雀色緞裳,面料尋常,不見絲毫奢華之氣,頭上僅戴白冠一枚,身姿清瘦卻筆挺,渾身分明散發著某種冷峻又溫和的書卷清貴之氣。

身後跟着一個十五六歲的挑書書童。

若說沈墨是哪個王孫貴族的世家子弟,那麼這名男子顯然是哪家清貴之家的優秀後生。

這男子名喚蘇子詹,與蘇子磬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兄妹二人雖相貌氣度超群,可穿戴扮相尋常,與柳家一般無二。

沈墨見到這人後,立馬三兩步加快步子迎了上去,一拳打在了對方肩膀上,卻被對方早有先見之明的側身避開,沈墨也不惱,再一拳補了上去,蘇子詹抬手將他的拳頭接住,隨即將人上下打量一番后,方淡淡笑着道:“墨哥兒長高了。”

話一落,便見沈墨橫眉怒道:“不許叫我墨哥兒。”

蘇子詹淡笑,不可置否。

表兄弟二人親熱寒暄着,可見感情親厚。

二人說笑一番后,沈墨終於想起了前頭的表妹蘇子磬來,連連立馬折回了,笑嘻嘻卻又一本正經的衝著蘇子磬作揖道:“表妹,許久不見,可還記得表哥?”

說話間,沈墨想起了什麼,再度將人連連相看着,彷彿怕再度將人給認錯了,確定這一下不曾將人認錯后,頓時心下一松,便又衝著蘇子磬道:“這樣看着我作甚,還不趕緊過來見過表哥。”

沈墨笑吟吟地看着蘇子磬,動作略顯殷勤,與方才對待柳家一家的姿態判若兩人。

堂堂百年門閥的世公子,方才停在渡口,其尊貴之姿令所有人不敢靠近,眼下卻略帶討好的看着那位清瘦纖細的小姑娘。

小姑娘蘇子磬杏眼微瞪,似瞪了眼前這位輕浮表哥一眼,不過片刻后,杏眼略彎,眼裏到底浮出了一抹輕淺笑意,只朝着沈墨盈盈一拜,道:“見過表哥。”

禮儀周到,姿態優美,端得一派芳華。

沈墨嘴角的彎度咧到耳後根去了,連連抬手虛扶,隱隱透着無限溺寵。

三人相逢的畫面熱鬧溫馨,卻更襯托得被撂在一旁無人理會的柳家人一行神色尷尬,盡顯窘迫和滑稽,尤其,對比方才柳家三老爺湊到那沈家小公爺跟前點頭哈腰的顛顛做派后。

沒想到,這沈家小公爺竟不是來迎她們柳家的?

沒想到,這場歡歡喜喜的奔赴,竟是一場烏龍事件,竟成了一場空歡喜?

也就是說,沈家還壓根沒有傳來回信?

是回信還沒到?還是……還是收到了拜帖,卻壓根懶得理會?許是等不到了?

畢竟沈家高門大戶,聽說沈家族人門生遍佈整個大俞,光是清遠城的沈家族人,便足足有兩三萬人,這樣的顯貴龐大的門閥之家,又加上前來投奔的門生故吏,沈家的門檻日日都要遭人給踏破了罷,柳家這麼個不着邊際的,沈家人怕是聽都沒聽說過?

她們往着渡口這一站,不想卻生生站成了個笑話來。

吳氏的臉色漸漸白了一片,吳氏一族出自京城侯府,雖是旁支,到底祖上曾蔭盛過,如今雖門戶低微,可吳氏德行甚好,娘家夫家均在朝為官,為朝廷效力,無論走到何處,皆是受人高看的,只覺得活了這麼多年,還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丟人過。

像是上趕着去打秋風,被人無視后的難堪,吳氏只覺得臉上臊得慌。

一時生生耗在了這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正好,這時前頭一行人寒暄完了,只見那沈墨高聲道:“兄長和表妹這一路舟車勞累定是辛苦了,甭在這說了,快隨我回府歇息,太太早就在府中巴巴盼着了,脖子都等長了,咱們回府說。”

沈墨領着蘇家兄妹二人便要回程,然而一轉身,便見到了還候在身後等待的柳家這一行人,這才想起了還有另外一位“表妹”來。

“哦?原來表哥今日來接的不指是我跟兄長?”

蘇子磬方才在船上便遠遠瞧見沈墨在渡口與人長袖善舞來着,將她跟兄長都給忘在了腦後,見此狀不由腳步一頓,停了下來,目光遠遠朝着柳家一行人身上看去,杏眼環視一圈,最終視線直接落到了柳鶯鶯身上。

二人的目光一觸。

兩人穿戴扮相風格相仿,皆是素衣白裘,皆是臉戴面紗,皆是僅僅露出一雙眼來,皆是江南女子的風格扮相。

一個窈窕纖弱,不卑不亢。

一個裊裊婷婷,亦不矜不伐。

兩人靜靜對視了一眼,眼中各自驚詫。

沈墨聽到方子磬這番話,立馬想起了他之前一月一封信件的催促中,千保證,萬誓言,甚至不惜撂下那句“若表妹與兄長來時,定要焚香沐浴來迎”,這會子聽出表妹話語中的淡諷,頓時心頭一跳,立馬支吾解釋道:“不不不,我今日是專程來接表妹的,眼下不過是誤會一場——”

說話間,沈墨急急朝着柳鶯鶯方向看了一眼,與柳家劃清界線的話語在觸及柳鶯鶯的那一瞬間又立馬止住了,頓了頓,只見沈墨壓低了聲音湊到蘇子磬身旁耳語了一番。

話剛落,便見蘇子磬瞬間杏眼再瞪,道:“你……你竟連我都給認錯了?”

蘇子磬似有些氣結,不由轉身往後退了幾步,走到了身後兄長蘇子詹身旁,嫌棄得都不與沈墨走到一塊了。

沈墨頓時汗流浹背,立馬湊過去作揖賠罪,生怕表妹不信,只得拿出柳家人出來作證道:“對了,方才本公子與你們探過口風了對吧,你們是——”

方才沈墨一心都撲在迎接兄長和表妹這件重頭大事上,匆忙之間沒有顧及其他,這會兒事畢后,見柳家一行還尷尬的立在那兒,總算是回味過來了。

明明方才是探了口風的,他問可是表妹到了,他說可是沈家來迎人的?

分明是確信無疑的。

理清期間的關聯后,沈墨終於再度將視線遠遠落在了吳氏和身旁那一抹倩影上,沉吟着開口道:“你們是——”

說話間,沈墨的目光在柳家人身上環視了一圈,最終穩穩停留在了柳家三老爺柳相懷身上,定定的看着。

幾乎在沈墨的目光投放到三老爺身上的那一瞬間,便見三老爺急得滿頭大汗,立馬着急回道:“對對對,誤會一場,原是誤會一場,不過,不過……咱們其實也是前去拜訪沈家的,咱們上午巳時時分便給沈家送去了拜帖,方才……方才還以為小公爺是來迎咱們的,歡喜之下這才沒能探問清楚,這才讓小公爺生了誤會來,是咱們的疏忽,皆是咱們的疏忽——”

三老爺立馬着急忙慌的回著。

臉上有烏龍事件后的尷尬,不過更多的卻是一種着急忙慌的急促,生怕煮熟的鴨子給飛走似的慌亂。

他飛快說著,生怕沈墨一行將他們撂下不管了。

果然,沈墨聽到這話后,立馬看向了蘇子磬,彷彿在說“我就說了罷”,片刻后,偏頭朝着柳鶯鶯方向看了一眼,方淡淡笑着道:“原是客人登門,沈某有失遠迎。”

頓了頓,又道:“不知是哪方貴客?”

吳氏聞言,正要開口,不想,竟又被那三老爺飛快搶去作答道:“咱們是雲城來的,鄙人姓柳,這位是鄙人大嫂。”

“雲城?柳家?”

沈墨細想之下,眉間輕輕蹙了蹙,似從未曾聽聞過。

三老爺急了,急得抓耳撓腮,滿頭大汗道:“哦,不是柳家,其實是我們吳家,啊,不對,是……是是是我大嫂吳家,是她吳家,我大嫂的生母吳家老太太原先在京城時與伯爵府二房的老夫人是嫡親堂親,故而那時在伯爵府上與沈老夫人多有走動,現今咱們遠去山東,正好路徑此地——”

三老爺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激動之時,連連嘴瓢,話語亂翻,一口氣說完這番長篇大論后,聽得沈墨眉頭越蹙越緊,似懂非懂,總歸是關係太遠,需要長篇大論的梳理。

遠到,就連身後蘇家兄妹二人也忍不住側眼齊齊看了過來。

二人看了看激動臉紅的三老爺柳相懷,頓了頓,視線又齊齊落到了對面柳鶯鶯面上。

許是年齡相仿,又許是柳鶯鶯遮掩得嚴實,渾身上下僅露出一雙眼來,不過縱使僅露那一雙眼,可那一雙妖嬈嫵媚又清澈婉轉的桃花眼分外勾人,惹得蘇子磬不由看了又看。

就連蘇子詹收回目光后,復又抬眼朝着柳鶯鶯方向多看了一眼。

簡直丟人現眼!

柳鶯鶯倒未顯露出多少難堪之色,反倒是吳氏生生被眼前這丟人的一幕給臊得面色通紅,眼看着那三老爺還要繼續解釋,繼續丟人下去,氣得正要上前打斷,這時,身側的柳鶯鶯忽而上前一步,緩緩一拜,朝着對面的沈墨福了福身,方低聲輕輕道:“家中長輩與沈老夫人乃閨中舊識,今路經此地,家母原打算上門拜訪一番,不想與公子於此處遇見,故而鬧了一樁誤會,讓公子笑話了。”

柳鶯鶯一字一句緩緩說著。

她放慢了語速,聲音輕緩慵懶,如嬌鶯淺吟,分外好聽,許是舟車勞累,病吐半月,嗓子透着淡淡的沙啞,不由令人憐惜。

卻一字一句說得認真,三兩句便將前因後果簡短概括。

又加上她落落大方,舉止得宜,三言兩語便解釋了這樁誤會,沈墨臉上如釋重負,這時,又想起了方才這位被他認錯的表妹暈船犯吐,立馬改口道:“原是如此。”

說著,立馬朝着對面的吳氏作揖,擺上了禮數道:“晚輩唐突,有失遠迎。”

話一落,正要邀請柳家人一道回府,不過開口之時,思緒一頓,到底遲疑了片刻。

若是祖母的故人,祖母為何還不派人來迎?

巳時過去已久,若府中收到拜貼,也該回信了。

沈家家門過盛,往日來往賓客眾多,長輩們的交往沈墨並不清楚,故而新生了些猶慮。

正踟躕着該不該捎帶着將這位認錯的表妹一併領回去時,這時,只聽到“吁”地一聲,身後有馬車遠遠駛來,眾人爭相看去,只見一輛青篷馬車直接朝着他們這邊緩緩行了來。

沈墨的隨從見這輛馬車靠近,沒有阻攔,那輛馬車暢通無阻行至沈墨的馬車后規規矩矩停了下來,不多時,一位媽媽被車夫攙了下來,那位媽媽一下馬車,便立馬朝着沈墨規矩行禮道:“老奴見過三公子。”

原是沈家的馬車。

沈墨見狀,上前道:“可是來迎人的?”

媽媽驚訝道:“公子怎知?”

一抬眼,看到渡口這浩浩蕩蕩的人群,頓時反應了過來,只恭恭敬敬道:“老奴是得了老夫人吩咐,前來接自雲城而來的柳家人的。”

來的媽媽是沈老夫人跟前的三等媽媽。

非貴客規格。

沈墨瞭然,卻也衝著吳氏有禮道:“伯母,先請。”

吳氏見此狀,終於鬆了一口氣,與沈墨相讓間,終於上了馬車。

柳鶯鶯上馬車前,要將沈墨的水壺歸還,沈墨遠遠看了柳鶯鶯一眼,語氣溫和道:“姑娘身子不適,留着路上吃罷。”

那頭,已上了紫面馬車的蘇子磬聽到馬車外的動向,撩開帘子朝着馬車外看了一眼。

柳鶯鶯也彷彿有所感應,上馬車前,下意識地扭頭往後看了一眼,只見前方紫色鑲金的稠面車簾隱隱晃動了一下。

這一日過的,七上八下,百轉千回。

終究得以順利入得沈家,可上了馬車后的吳氏卻面色一沉,方才在甲板上得知沈家派人來迎的歡喜瞬間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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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柔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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