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人間再無二爺
第327章人間再無二爺
第二天大年初一,大家都起得晚了些,江綠把麵條煮好,盛了一大碗讓朵朵給二爺端去,上面還特別卧了兩個雞蛋。
“老頭向來早起,這會也不知道吃了早飯沒?”
“昨天你沒和二爺說今天吃麵條嗎?”江綠就問。
“說了。”周春禾邊穿衣服邊回道。
“那就不會的。”江綠猜測道。
雪停了,陽光衝破雲層灑向大地,朵朵拎着菜籃子,去給二爺送面。二爺家的門卻關着,一片靜寂。
朵朵站在門外叫了聲二爺,沒人應答,就嘗試着推了推門,那門就開了,屋裏依舊不見二爺的身影。
朵朵看了看那扇通向二爺的房門,沒再往前走,而是把面端出來放在了二爺堂屋的桌子上,重新掩上門出來了。
周春禾在洗臉,見朵朵回來了,問了句,“二爺吃面了沒?”
“二爺還沒起來,我把面放二爺桌上了。”朵朵如實回答。
周春禾拿毛巾的手頓住,他回頭看了眼正給他打熱水過來的媳婦,然後扔下毛巾就走出了院子。
隨着周春禾身影消失在院門口,江綠的一顆心也砰砰地跳了起來。
周春禾一開始是走,後面就是跑,北風呼呼地從他的鬢邊劃過,像一把刀子割着他的臉,可他毫無察覺,只是拼了命地往前跑。
路上遇到大滿跟他打招呼,他理都沒理跑過去了,大滿嘀咕一聲,“這是吃火藥了?”
到了二爺門前,大門依舊緊閉,周春禾在門口剎住了腳,喘着粗氣,看到了二爺的老牛伸着脖子往牛欄外探,嘴裏哞哞叫着,周春禾聽了心煩意亂。
推門而進,老門吱呀,一片昏暗。
“二爺?”周春禾叫了聲,目光看向那扇房門。
“二爺?”周春禾再叫一聲,走向房門。
“二爺?”周春禾叫了第三聲,推開房門。
周春禾終於看到了二爺,輕輕喚了聲,“二爺?”
二爺靜靜地躺在床上,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面容安詳,像是睡着一般。
“二爺!”周春禾雙腿打顫,站立不住,跪在了床前。
“二爺?二爺!二爺……”周春禾連喚三聲,終於淚流滿面。
二爺,再也不能應了……
二零零一年正月初一,二爺一身陽光,穿戴整齊,安靜離去,沒有和任何人告別。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二爺早在心裏和每一個人都作了離別,甚至那頭黃牛,那片土地,二爺一身孑然,了無牽挂地走了。
二爺沒受一點折磨,在夢裏,在恍惚間,在妻子若隱若現的面容里,安然而去。
王家壩村的村民頭一次集體沉默了,面對二爺,誰也說不出來半個“不”字,誰也開不出半句的玩笑。二爺一輩子都在替他人着想,臨了,還是照顧周春禾,事先給自己穿上了壽衣,盡量不給他人添麻煩。
自二爺走後,周春禾一句話沒說,他默默地給二爺颳了臉,修了頭髮,體體面面讓二爺走完了最後一程。一直到他捧着二爺的骨灰,也沒說話,只是一雙眼睛憋得通紅。
“春禾,讓大家給二爺磕個頭吧。”江綠輕聲在周春禾耳邊說道。
周春禾這才把骨灰盒擺在靈堂正中間,案桌上赫然還有陳嬌嬌的骨灰盒,周春禾幾乎是粗魯地,把它推到了一邊。
江綠看在眼裏,沒說話。
全村老少,依次靜默地給二爺嗑下了頭,頓時,抽泣聲一片。
最後才是周春禾,他重重地跪下去,一身麻衣,頭重重地嗑下去,那聲音聽得人心驚肉跳。終究,周春禾還是給二爺披麻戴孝了。
江綠抱住他的頭,止不住的眼淚流,“春禾,讓二爺好生走,二爺是好人,下輩子一定是個有福氣的人。”
周春禾流不出淚,他明白媳婦說的話,可是心裏的悲傷成山成海,只要一想到以後的以後都不能再看到二爺,不能再和二爺喝酒,他這心裏就憋得喘不過氣來,太沉太重!明明頭天晚上還在一起喝酒的啊,明明還囑咐了他要把爹找回來,明明……
明明都在眼前,卻已是陰陽兩隔了。
按照二爺的遺囑,他走後不要立碑不要起墓,化作一把灰,撒進哭咽河便是歸宿。
一個灰濛濛的早上,江綠陪着周春禾,來到哭咽河邊,一路沿着哭咽河走,最後停在一個清幽的地方,又小心翼翼捧出骨灰盒。
江綠和周春禾一身黑衣,站在河邊,刺骨的風吹來,江綠回過神,說了個字,“冷”。
“二爺怕冷,找個避風的地方。”周春禾說道。
江綠看了看他,兩人順着河邊繼續向前走。
“這裏不行,太吵。”
“這裏也不行,水草太多。”周春禾總有理由。
江綠陪着他又走了好遠一段,“就這裏吧。”
“不行啊,還是冷。”周春禾依舊說道。
江綠掰過他的身體,讓他看着她,壓抑着聲音說道,“春禾,二爺一身正氣,心裏滿是陽光,足以抵禦任何一個寒冬,讓二爺魂歸故土,安心地去吧。”
“讓二爺去吧。”江綠擁抱着周春禾,輕輕說道。
周春禾沒說話,沉着眸子,看着河水嗚咽嗚咽向前流去。
突然,像是鉚足了全身的勁,周春禾用盡全力喊道,“哭咽河,我將二爺歸於你,你可要替我好生照料!”說完,周春禾把二爺骨灰撒向寬厚的河流,那嗚咽聲不止,像是回應着他,又像是二爺最後的叮嚀囑託。
周春禾跪在河邊,看着河水,嘩嘩流淌。
“二爺,您可要一路走好,一路走好啊!”那眼淚一如奔騰的河水,流也流不盡,擦也擦不完。
天空飛過一隻白色的大鳥,那鳥在頭頂盤旋幾圈,終於朝着日出之地,飛走了。
“二爺,您走好。”江綠對着大鳥飛去的方向,默念。
自此,人間再無二爺。
……
回來后的周春禾一個人在二爺屋前的那棵樹下坐了好久,最後起身,像二爺生前那樣,朝遠方望了望,然後他牽走了二爺的那頭黃牛,把二爺的門上了鎖,最後一次回望的時候,眼裏充滿不舍。
最終,他還是同意把陳嬌嬌的骨灰也撒進了哭咽河,媳婦江綠說,不管別人喜不喜歡,二爺是喜歡的。
二爺走後,周婆子說了這樣一句話,她說:“我們都在等一個人回來,我比他幸運,我等到了,即使這個人我不想要了,但是他沒等到,他撐不下去了,所以他走了。”
心懷信念的人,無論處於何時何種境地,都容易堅持下去,可是信念坍塌了,就很難堅持下去了。
一天夜裏,哭咽河來了一個人,帶着一瓶酒兩個杯子。他在河邊坐下來,一杯自己喝,一杯倒進河裏,一瓶酒喝完了,他起身,對着哭咽河說,“二爺,你還是食言了,春暖花開,你不在了……”
哎,容我先哭一會,這一章又是哭着寫完的,捨不得二爺,捨不得二爺的門上鎖,捨不得很多很多。哭咽河邊的那個人,如果你認真看了,應該能猜出那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