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佈局

第十三幕 佈局

叛軍在前線的營地,尤其是圖瓦盧斯元帥親自坐鎮的大本營,正被一股陰霾籠罩着,在這陰霾之下,從將領到士兵都人心惶惶,不安的躁動在暗中蠢蠢欲動,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被悄悄的口口相傳,讓人覺得似乎有一個可怕的陰謀,或是某個巨大的異變正在醞釀,只等一個合適的契機便會衝破薄薄的陰影,點燃整個大本營,乃至整個前線部隊。

帶來這陰霾的無非兩件事:其一,自然是士兵們得知自己身後最重要的軍事據點“南之大門”如今已經落入擁王派手中,自己的補給以及撤退路線隨時有被徹底切斷的可能。

其二,便是與“南之大門”失陷一同傳回來的,還有一個讓所有人都有些難以置信的傳言,即“雷沙·坎普勒將軍是擁王派的姦細,擁王派是靠着他的幫助奪下了‘南之大門’”。

素有“王國第一勇士”之稱的雷沙對於叛軍的士兵們而言是一種近乎於用來崇拜和信仰的圖騰般的存在,他在萬軍之中揮舞巨斧戰鬥的身影對於敵我雙方都有着非凡的意義,如果這樣的一個人暗中投靠了擁王派的話,後果難以設想。

對此,身為統帥的圖瓦盧斯以及雷沙本人都心知肚明。

這也是為什麼,此刻的中軍大帳內,雷沙會不顧上下級之間的身份以及會議上的禮儀,情緒激動地為自己大聲辯解:“大人!我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這定是敵人用來離間我們的奸計,大人千萬不可輕信啊!”

“坎普勒卿,冷靜些。”圖瓦盧斯安撫着雷沙的情緒,這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看上去很和善,但凡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這種和善不過是偽裝。“你是我軍第一猛將,這樣子成何體統?再說了,老夫何時說過相信這無端的謠言了?”

“屬下知錯。”雷沙低頭道歉退回了原位,但從他那彷彿要把某物咬個粉碎的表情不難看出他並未冷靜下來。

“諸位,坎普勒卿是老夫的親信,更是我軍不可或缺的強將,諸位皆是領兵之將,不可輕信了那些流言蜚語,更不可容許其在軍中繼續流傳。”圖瓦盧斯用一副明顯的老人姿態慢悠悠地下令,他雖然也傾向於相信雷沙沒有叛變,但是與人勾心鬥角了一輩子的他也明白這種僅憑情感做事的盲目相信有多麼危險。不過,就目前全軍的狀況而言,他不能讓這種動搖軍心的言論在軍中繼續流傳,不論敵人究竟作何打算,他都要儘可能穩住手下的軍隊,絕不能出現到了需要逃命時變得一團亂的情況。

圖瓦盧斯看着地圖,心中已經漸漸規劃好了萬不得已時用於撤退,甚至是用於他自己逃跑的路線。

“可是,元帥大人。即便我等相信雷沙將軍沒有背叛,也制止了流言在軍中繼續傳播,‘南之大門’的失陷也是事實,再這樣下去,我軍有可能被敵人前後夾擊啊。”一名將領說道,眼神不時瞟向雷沙,對於雷沙是否背叛一事,他不敢妄下結論以致惹怒這個能徒手撕了他的武夫,但很明顯,他和其他將領一樣打算把“南之大門”的失陷歸咎於雷沙。

“嗯,這個問題的確棘手。”圖瓦盧斯點頭。

“不如現在就開始撤退如何?北方傳來情報,帝國人的進攻已經被擋在艾菲爾度,擁王派剛拿下‘南之大門’,尚未完成對我軍的徹底包圍,現在的話還有機會撤回北方。”另一名將領提議。

“不可。”圖瓦盧斯搖頭,“如今‘南之大門’失陷,我軍的撤退路線便只剩下了這幾條——”他指了指地圖上的幾條路線,繼續說道:“無論走哪一條,我軍都無法有序迅速地撤退,一旦被敵人追上來,必將損失慘重。”

“可是,這應該也比坐等敵人完成包圍......”

“伯利克卿。”圖瓦盧斯打斷了那名將領,“你打算讓何人率軍斷後?”

那名將領沉默了,如果真的要選擇那幾條路線之一進行撤退的話,將近一半的兵力就會面臨不得不留下來斷後,也就是被拋棄的命運。

沒人想做棄子。

“撤退一事不必再議,目前沒有任何機會能供我軍撤離此地。”圖瓦盧斯一句話徹底結束了關於撤退話題的討論,轉而說道:“如今要考慮的,是如何儘可能扭轉我軍面對的劣勢,以此創造機會。”

“您打算怎麼做?”

“此處。”圖瓦盧斯指了指地頭上的某處,眾將一同看去:那是斥候送回來的情報中擁王派前線部隊總指揮戴克里先侯爵的大本營所在。“坎普勒卿,你可願率一支精兵前去突襲敵軍大營?”

“屬下願往!”對於這在旁人眼中與“你願意去自盡嗎”一樣的命令,雷沙沒有半分猶豫。

“南之大門”失陷的事情他難辭其咎,要想證明他的清白以穩定軍心,這就是最好的辦法——沒人會懷疑把敵軍大將的腦袋拎回來的人是叛徒吧?

“很好,你回去整頓麾下兵馬,兩日後的清晨就趁着初升的日光直撲戴克里先的大營,記住,攻勢一定要足夠猛烈。”圖瓦盧斯囑咐道。

“屬下遵命!”

“老夫知道你驍勇善戰,但若是為了戴克里先那個老匹夫而葬送了你的性命,對我軍而言極不划算。”圖瓦盧斯補充道,“你雖要保持住攻勢,但萬不可葬送了自身,老夫需要你拖住那個老匹夫足夠的時間。”

“瓦西里科卿,你通知左翼軍諸位將領讓左翼全軍做好急行軍的準備,到時候坎普勒卿第一份戰報傳來就立刻開拔北上,於此處停下佈陣。”圖瓦盧斯所指的,是通往其中一條撤退路線的道路上的一個隘口。“如果敵人沒有追上來,你就即可帶兵南下,猛攻敵軍左翼,不要讓他們左翼陣地有一兵一卒能夠前往中軍。”

“斯瓦坦傑夫卿,你通知右翼軍諸位將領,當日與左翼軍一同北上。一旦左翼軍遇襲的消息送到,立刻調轉方向全速攻向此處。”這次在地圖上被指出的地點,是眾人根據情報推算出的擁王派前線部隊可能的屯糧地點。“若此處並非敵軍糧草所在,則右翼軍立刻分兵兩路,一路繞道從襲擊敵軍右翼亂其陣腳,另一路與中軍匯合,以優勢兵力擊潰敵軍中軍大營。”

“帕特利斯夫卿,你負責率領中軍,一旦右翼軍有任何消息便立刻率中軍全軍攻向戴克里先大營。”

至此,圖瓦盧斯的戰術安排結束,而大帳內的將領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顯然有些跟不上總帥的思路。

“大人您是打算......”

“不錯,老夫要一戰拿下戴克里先那老匹夫的項上人頭。”

雷沙作為圖瓦盧斯的親信以及叛軍在前線的第一猛將,其突然帶兵攻擊戴克里先的大本營,必然會讓敵人懷疑圖瓦盧斯是否將發動大規模攻擊,但戴克里先作為領兵多年的老將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就上當,在他和擁王派眾將舉棋不定的時候,左翼軍向北開拔的消息會經由斥候火速傳到他手中,這樣一來,一副“雷沙帶兵突擊大營吸引注意力,以此為北撤的主力部隊爭取機會”的計劃雛形就會出現在擁王派將領的思考當中,而就算戴克里先沉得住氣,接下來右翼軍撲向糧草所在地的消息則會讓擁王派覺得“哈哈,前面的都是打掩護,這才是真正的計謀”而做出應對,一旦對方落入圈套,圖瓦盧斯所在的中軍就會立刻出發接應雷沙,對戴克里先的大營發動進攻。

如果到時候擁王派能忍得住完全不上套的話,那麼圖瓦盧斯也只能利用這樣一個佈局來儘可能對擁王派造成損失,以此來增加之後成功撤退的可能性了。

而一旦擊潰了戴克里先,擁王派前線必定大亂,到時候是率軍直撲王城還是撤退北上,自己一方在選擇上都要輕鬆得多。

“此計的關鍵便是坎普勒卿,在中軍抵達之前,你萬不可讓敵軍大本營有絲毫喘息之機。”圖瓦盧斯看向雷沙,囑咐道。

“屬下定不負大人所託!”

“去整頓兵馬吧,你任務最重,要好好休息。”圖瓦盧斯的笑容讓他看上去真的想一個鄉野之中慈祥淳樸的老人。

“屬下告退。”雷沙轉身退了出去,臉上滿是“主君仍舊信任着我”的高興笑容。

等到雷沙走了之後,大帳內先是保持了一小段時間的沉默,等到一位將領想要開口詢問圖瓦盧斯是否還有什麼命令要下達時,這個老人陰着臉率先開口了:“現在,老夫將向諸位下達真正的指示。”

“大人,這......”

“無需多言。”防人之心不可無——圖瓦盧斯心中,雷沙叛變的傳聞所帶來的陰影依舊存在,他不覺得一介武夫的雷沙會有那麼出色的心機與手段,在方才表演的滴水不漏,可萬一呢?

自己這輩子,見過多少面上淳樸老實,背地裏陰險狡詐至極的狠角色?又見過多少聰明一世,卻在關鍵時被自以為能性命相托的親信從背後捅了一刀的倒霉蛋?

圖瓦盧斯絕不允許自己成為後者,哪怕雷沙真的忠心耿耿,他也要加上一道可靠的保險。

“報!”還沒等圖瓦盧斯開口說出真正的作戰計劃,一名傳令兵就連滾帶爬地跑進了大帳內跪下,氣喘吁吁地說道:“營外有將領率軍叫陣!”

“是誰?”

“不,不清楚。”

“什麼?!”問話的將領怒了,擁王派在前線的將領們的畫像早就已經讓所有傳令兵和斥候熟記於心,現在這個斥候居然說不認識。

“那名將領率軍從‘南之大門’方向前來,並不是敵軍前線將領!”深恐腦袋不保的傳令兵趕忙解釋。

“‘南之大門’?!”大帳內的空氣瞬間被驚異填滿。

“是,那將領派人上前傳話,說是要與雷沙將軍相見。”

大帳內的驚異氛圍,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轉變,眾將領看向圖瓦盧斯,表情如同現在的氣氛一樣微妙。

“傳令坎普勒卿,讓他出營迎敵。”圖瓦盧斯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的同時,那籠罩在他心頭的陰雲此刻變得更加厚重。

這來的也太巧了。

“諸位,隨老夫一同去看看坎普勒卿奮戰的英姿如何?”圖瓦盧斯說道,眾將以為這是總帥有意為自己的親信將領安排一次在所有人面前陣斬敵將洗刷污名的機會,也都欣然同意了。

一行人來到大營護牆上時,雷沙已經單槍匹馬去到營外,隔着一段距離與來犯的敵人對峙了。

來犯的敵軍部隊人數不多,估計也就五百人左右,領頭的將領一身黑色甲胄,就連面部都被面甲遮得嚴嚴實實,那人手持一把通體烏黑的長劍,僅僅只是這樣遠遠地看着,牆上的將領們都能感受到那股無形卻強大的壓迫感。

而雷沙,也許是為了更好的自證清白,也許是為了彰顯“王國第一勇士”的風采,他未帶一兵一卒,手持巨斧緩慢地策馬向對方靠近,最終在一個合理的距離停下,大聲質問道:“當初相見,我曾敬閣下是位不可多得的勇士,閣下又為何用此等陰險下作的離間計加害於我?”

雷沙知道“黑劍”不能說話,他這番大聲質問,完全是說給身後軍營里的人聽的。

“黑劍”靜靜地看着雷沙,那如影隨形的壓迫感雖然讓正在觀看這次對峙的人們都很不舒服,但卻沒人從這位古怪的將領身上察覺到半分殺氣。

這又是怎麼回事?

圖瓦盧斯心中的疑慮越來越重:敵人的將領是在耍什麼把戲?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帶人來到敵人的大營,難道只是為了定在那裏示威嗎?還是說其實這隻小部隊背後有什麼陷阱或是伏兵,在等待着自己一方的部隊出營作戰以一網打盡?

“既然閣下不打算回答,那麼就讓我們用戰士的方式來解決吧!”如果有什麼話要說,哪怕是離間計的下一步也好,“黑劍”肯定也會有所表示,再不濟派一名部下代為傳達都可以,可他就這麼定在那,讓雷沙感到心裏直發毛,總覺有一個陰謀在針對自己。

隨着雷沙揮舞起那柄嚇人的巨斧策馬沖向“黑劍”,“黑劍”也無聲地舉劍策馬向前迎擊那正洶湧而來的狂暴殺氣與怒意。

長劍與巨斧相碰的瞬間,一場讓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的戰鬥爆發了。

雷沙是王國的第一勇士,是在御前比武中將同樣在全國各地上萬名戰士中脫引而出的對手徒手擊飛從而獲勝的強大戰士。在成為軍人之後,他手中那外形霸道猙獰的巨斧已經為數不清的敵人帶去了死亡,在一場又一場的血戰中,揮舞巨斧、大聲咆哮着將面前的敵人徹底粉碎的雷沙,哪怕對於身旁的友軍來說都是夢魘般的存在。他和他的巨斧,就是王國軍中最可怕的武器,他舞動那沉重鋼鐵時颳起的風暴,就是膽敢擋在他面前的敵人迎接死神的宣告。

而“黑劍”,王國的士兵們不曾聽說過這個人的存在,但在此刻,面對鬼神般的雷沙所施展出的狂亂兇猛的攻勢,他的劍招卻絲毫不亂,每一個動作都精妙地同時做到了攻擊與防禦,那柄黑色長劍每一次的反擊都險些撕開這個壯漢的軀體。在那黑色的甲胄之下的,似乎是一個由眾神所創造的人偶,它的存在只為戰鬥,它的一切,都是為了高效冷酷地將眼前的敵人無情地推入死亡的懷抱。

世間罕有的兩名強大戰士彼此毫不留情地攻擊着,巨斧與長劍的寒光碰撞交錯,攻防進退之間激起的氣浪甚至險些讓兩人胯下飽經訓練的戰馬立足不穩。軍營中有士兵開始不由自主地低聲念誦起陳舊典籍中記載的詩歌——那是傳頌戰神與毀滅之神之間驚天動地的戰鬥的古老歌謠。

怎麼回事——然而身處戰鬥之中的人卻沒有那種史詩感或是神聖感,在全身心投入到每一次的攻防對抗之中,小心翼翼又膽戰心驚地躲過一次次來自死神的撫摸的同時,雷沙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對於手持武器戰鬥的戰士而言,如何根據手中的武器以及個人的習慣把控好戰鬥中的距離是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但此刻“黑劍”卻全然不顧手中長劍應有的交戰距離,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着挺進到一個極其危險的距離,這樣古怪的戰鬥方式,連帶着使用巨斧的雷沙也感到有些難以應對。

他到底想幹什麼?憑着直覺,雷沙覺得像“黑劍”這樣能夠數招之內擊敗娜塔莉亞的勇士應該不會在戰鬥中耍小聰明或是去用一些毫無榮耀可言的花招,那麼現在對方這不斷逼近的戰術又是為了什麼呢?

在如此激烈的戰鬥中分心思考是很危險的,很快,“黑劍”那凌厲的劍招就讓雷沙沒有了再去考慮這古怪戰法背後的目的,為了能夠重新掌握戰鬥的節奏,雷沙抓住機會一記重擊,成功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可是,就在雷沙重整旗鼓打算再上前應戰時,“黑劍”卻垂下了手中的長劍,而對方的這一動作,讓氣血上頭的雷沙一瞬間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與所處的場合,身體本能地回以戰士的禮節,也放下了兵器。

知道“黑劍”朝自己難以察覺地微微點了點頭轉身策馬離去,雷沙才回過神來,趕忙大喝一聲,揮舞起巨斧就要上前追擊,可是從對方軍陣中射出的精準箭雨,卻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一打算。

“坎普勒卿,這是怎麼回事?”

回到大營中后,雷沙不出意料地被圖瓦盧斯召見,並就今天他在戰鬥末尾的表現遭到了主君的質問。

“屬下,屬下知罪......”雷沙羞愧地低下頭,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當時為何那樣做的原因說了出來。

“嗯......”圖瓦盧斯不語。雷沙所說的理由,任何一名真正的戰士都能理解,那種完全沉浸到戰鬥之中時的狀態,的確是會導致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

很可惜,大帳之內,只有雷沙一個“真正的戰士”。

“你先下去吧,好好休整,萬不可因此耽誤大事。”令人不安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圖瓦盧斯揮揮手,讓這個不知所措的戰士退下了。

“諸位,關於兩日後的計劃......”經此一事,圖瓦盧斯心中疑慮更甚。就算還不能確定雷沙真的有問題,他也必須做些保險措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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