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司毒謀假傳聖旨 因愚孝扶蘇自盡
第二日,趙高胡亥攜御書玉璽復暗訪李斯。
三人於內室密議,私啟御書細細觀之,後由李斯執筆,仿始皇帝口吻假書一封,另立胡亥為太子,率百官歸京治喪,趙高用璽,而後蜜蠟封印。
詔書成,三人已後背汗透。
謀朝篡位,自古死罪,此事若是傳出,三族夷平,雞犬屠盡。
李斯將長公子御書再次反覆細看,最終長嘆一聲,將其於燭火上點燃。
“事成矣!”
胡亥手捧假詔,喜若癲狂。趙高長吐一口氣,以袖拭汗,唯有李斯臉色戚然,目視御書慢慢化作灰燼,最終臉色復歸於平靜,對胡亥拱手曰:“大事已成五分,餘事該如何處置,還請太子示下。”
胡亥一愣,曰:“因何只成五分?傳位詔書既有,當即刻歸京為父皇治喪,而後登基,大事定也。”
李斯與趙高互看一眼,臉上皆有異樣。
胡亥不解,曰:“孤言錯乎?”
趙高幹笑曰:“太子所說自然不錯,然光有立儲詔書,並不穩妥,畢竟陛下有二十餘位公子,而太子殿下最為年幼,從長序而言,公子為太子必引人猜疑,太子自忖手持詔書歸京,眾公子便心服口服乎?”
胡亥頓時臉色大變,急曰:“當如此,還請老師與丞相賜教,不然謀逆之事泄露,孤當死也。”
李斯擺手,正色曰:“太子無需害怕,臣言事成五分,非是京師眾公子不服,只要老臣歸京宣示詔書,眾公子必無多疑,臣所慮者,唯長公子耳。”
趙高點頭附議:“丞相所言不差,長公子於情於理本該繼承大統,況其監軍上郡,有蒙恬輔佐,手握三十萬大軍,如若長公子不服,太子危矣。”
胡亥頓時驚恐,一把抓住趙高胳膊嚎曰:“老師救我,長兄若起兵相逼,孤必死無疑。”
趙高安撫胡亥幾句,而後對李斯拱手,曰:“事已至此,丞相以為該如何處置,方能化險為夷,不然,事恐有變,如若敗露,你我油烹車裂都不為過,必三族盡夷也。”
李斯臉皮微微抽搐,捻須沉吟片刻后曰:“長公子雖剛毅勇武,然自幼習儒家學問,忠孝可嘉,世人稱頌,如若要化解此事,只可用謀,不可用強,攻心可也,不然恐後果難料。”
趙高頷首:“丞相所言甚是有理,還請詳說,高必鼎力相助。”
李斯手指案上假詔與玉璽曰:“此事當如此,另制御書賜長公子,以陛下之令,賜死。”
趙高一愣,俄而撫掌笑曰:“丞相大才,此事必成。”
胡亥驚恐尚存,臉色復又獃滯,茫然曰:“丞相如何能知,長兄得御書即死也。”
趙高笑曰:“太子有所不知,長公子雖然剛毅,然卻忠孝,陛下重法,常論三綱,父子、君臣、夫妻皆遵綱紀,長公子尚不知陛下已經駕崩,御書至,必信以為真,然卻又不敢複議,如此只能以死明志矣。”
胡亥細細一想頓時恍然大悟。
李斯此策果真狠毒,就算是胡亥自己,若是不知始皇帝已死,接到這樣一冊賜死御書,只怕也會驚恐自盡,別無他想。
計策已定,三人復密議細節,由趙高執筆,又炮製一份御書,內曰:
“朕巡天下,禱祠名山諸神以延壽命。今扶蘇與將軍蒙恬將師數十萬以屯邊,十有餘年矣,不能進而前,士卒多秏,無尺寸之功,乃反數上書直言誹謗我所為,以不得罷歸為太子,日夜怨望。扶蘇為人子不孝,其賜劍以自裁!將軍蒙恬與扶蘇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謀。為人臣不忠,其賜死,以兵屬裨將王離。”
書成,三人反覆研讀共論無誤,然後用璽封印。
李斯曰:“雖然書成,然想成功,還需覓膽大心細之人傳令,切莫走漏風聲。”
趙高捧御書曰:“丞相放心,高為宦官久矣,經手御書不知幾許,豈會出錯,況陛下崩駕,所知唯我三人與幾位宦官太醫,百官隨從盡皆不知,傳令之人亦不知就裏,長公子更不疑有他。”
李斯點頭,曰:“還是謹慎為上!”
胡亥附曰:“孤府上有客卿徒末,勇而有謀,陛下曾贊之,遣其前往賜書,當無虞也。”
趙高李斯相視片刻一起拱手曰:“遵太子令。”
胡亥大喜,握趙高李斯手曰:“二位愛卿放心,徒末定成,他日孤登基當皇帝,必不怠慢二位功勞。”
李斯趙高皆府身下拜曰:“為太子效力,臣之幸也!”
胡亥得意忘形,笑曰:“得二位愛卿相助,何嘗大事不成也。”
事關謀逆篡位,趙高李斯自然事事謹慎小心,然胡亥門客徒末,非是等閑之輩,熟讀韜略,劍術出眾,始皇帝時常召眾公子考校學問武功,胡亥總能出彩,頗讓始皇帝賞識,要不然巡遊天下,也不會獨帶胡亥一人。
胡亥能如此得寵,徒末功不可沒,趙高李斯亦有所聞。
眼下事關機密,遣不熟之人傳令,不若讓胡亥門客親往,仔細叮囑,事成可期。
於是三人再次商量一番,趙高胡亥攜偽詔離去,安排人賁書急奔上郡,李斯則召集百官兵將,傳令繼續西行。
時值八月,雖然已經仲秋時節,然天氣依舊炎熱,始皇帝遺體置於棺槨輼車之中,然已經開始慢慢腐爛,沿途散發出臭氣。
為掩屍臭,李斯與趙高計議,令人沿途購買一些魚蝦置於輼車之中,官員奴僕禁軍也不疑有他,畢竟隨行馬車數百輛,攜帶吃穿用度之物堆積如山,每日魚肉消耗便無計其數,一輛載魚蝦之輼車,諸人司空見慣。
巡遊隊伍離開太原郡,一路迤邐前行繼續向北,八月中旬,至雲中。
而此時,胡亥客卿徒末,攜偽詔已至上郡大營。
扶蘇被始皇帝發配邊關監軍數年,除開每年始皇帝生辰之外很少歸京,與始皇帝也少有書信來往,突然聽聞始皇帝巡遊途中遣使者賜書,頓時又驚又喜。
然聽使者宣讀詔書之後,扶蘇卻瞬間如五雷轟頂。
陪同領旨的大將軍蒙恬也同樣驚恐獃滯。
他自始皇帝登基次年領兵鎮守西北邊塞,轉眼已過十餘年,這些年兢兢業業勵精圖治,築長城,修關隘,監降卒,御匈胡,四年前更是領兵收復河南,拓地千里,置縣數十,因功封爵靖武侯,增食邑千戶,如今正是大秦戰功赫赫之將,名聲直追王翦王賁父子二人,更何況始皇帝屢次下詔勉勵嘉獎北軍,蒙毅也正厲兵秣馬積蓄力量,準備圖謀河北遼東匈胡,以靖西北萬裏邊疆。
然而今日,始皇帝突然遣使臣前來,指其與扶蘇數條罪狀,另賜劍自裁,這讓他如何能信。
面對始皇帝御書斥責,扶蘇嚎啕大哭,伏地面咸陽三拜九叩,泣曰:“陛下罪臣賜死,臣自當以死謝罪,以後恐不得身前盡孝,今日拜別,望父皇保重。”
拜罷,扶蘇提劍直奔內室,喚妻兒叮囑之後就欲自盡,蒙恬緊隨而入將其攔下,奪其劍擲地曰:“公子切莫糊塗,今陛下巡遊在外,未立太子,使臣領三十萬將士守邊,公子為監,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來,即自殺,安知其非詐還請遣人向陛下復請求證,若當真如此,再死不遲也。”
二人於房中議,使者徒末於門外反覆催促,並高聲曰:“陛下令死,公子與將軍何遲也,欲抗命乎?”
扶蘇內心掙扎,最終泣曰:“父親賜死,身為人子豈能違令,御書你我皆驗視無誤,玉璽封印皆全,定然是陛下旨意,復請又有何意,將軍勿要勸我,今扶蘇死,盡孝也!”
言罷,扶蘇整衣取劍,橫頸自刎,血濺塵土,妻子伏地慟哭。
蒙恬茫然無助,門外徒末聽房間哭嚎聲起,臉色瞬間鬆弛,命隨行軍吏入,見扶蘇已卒,大喜,遂逼蒙恬曰:“公子既死,將軍何以不尊上令耶?”
蒙恬怒曰:“蒙氏三代忠良,本侯受陛下令,鎮守邊關十餘年,未嘗懈怠誤國,何罪之有,即便要死,除非陛下當面,某也好死個明白。”
徒末咬牙拔劍欲殺,蒙恬亦拔劍相向,徒末雖勇武,然不敢抗衡蒙恬,隨行軍吏也皆恐蒙恬,具不敢上前。
此時,諸多將士聞訊而來,將營房包圍,有將怒斥曰:“靖武侯忠肝義膽,戍邊報國,何罪有之?你等冒殺忠良,我等豈能袖手旁觀。”
眾將激奮,勢不可擋,軍吏皆惶恐而退,徒末見狀心下大駭,高舉御書呼曰:“上諭在此,爾等敢抗命乎,某使者也,上賜死,誰敢不從。”
眾將皆戚然不懼,徒末視蒙恬曰:“公不赴死,蒙氏三族危矣。”
蒙恬瞬間臉色大變,棄劍揚天長嘆曰:“既如此,臣請就戮!”
此時數千將士聚於外,人人憤怒,吼聲如潮,徒末焉敢動手,令軍吏將蒙恬綁縛欲行,然眾將士皆不讓行,有將指徒末斥曰:“今使者奉御書賜將軍死,蹊蹺甚多,為將軍安危計,請監將軍於陽周,否則吾等與汝同死。”
“同死!”將士齊聲高呼。
徒末駭不附體,情知若不退讓,今日便是死期,無奈令軍吏將蒙恬監於陽周,又令李斯舍人為護軍,遂歸去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