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賜婚
明雪霽看見他的臉,玄色衣袍映襯下,那張臉冷得像冰,濃黑的劍眉斜飛入鬢,是冰面上一把利劍。
明雪霽覺得怕,不由自主想要躲避,然而這怕里,又有一絲隱隱的擔憂,看他一步步走近了,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冰冷幽深眼神,如同陌生人,那個在夜裏揉她頭髮,在她耳邊低笑的元貞就好像一個錯亂的夢。明雪霽低下了頭。
邊上,計延宗搶上一步,剛要拜見,元貞冷冷一瞥,手向下一壓。
計延宗知道,他不想理會他,臉上有點訕訕的,但今日能夠入宮已經是夙願得償,便也忍下了尷尬,低聲叮囑明雪霽:“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要自作主張。”
輦駕緩緩駛出大門,明雪霽的轎子跟在後面,在後面計延宗騎着馬,與那些儀仗摻雜在一處,人馬雖多,到處都安安靜靜的,沒有人出聲,連馬嘴裏都銜了枚,明雪霽低着頭端坐轎中,覺得緊張,覺得迷茫,一個月之前,她決計想不到這輩子居然能進宮,居然能覲見帝后,如今,她坐在即將進宮的轎子裏,今夜還要陪侍帝后飲宴。
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明雪霽想不出來,索性不再去想。悄悄掀起轎簾的一角,看見元貞的車輦走在最前面,密密麻麻的儀仗阻隔着視線,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車馬浩浩蕩蕩走過別院門前的大街,明素心站在屋檐底下,從無數盔甲鮮明的儀仗里找到計延宗深青的身影,他並沒有留意到她,只昂着頭催着馬,不緊不慢往前走着,更前面一頂小轎,轎邊跟着青嵐青霜,那麼裏面應該是明雪霽吧。
眼梢不覺又濕了。這樣的風光為什麼她頭上?明明她比她強那麼多呀。
最後一隊儀仗也走了過去,明素心失落着正要進門,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叫她:“素心!”
回頭一看,是周慕深,三兩步從街對面跑來:“計兄呢?今夜必是好月色,我家老頭子進宮伴駕去了,我想着來找你們一道賞月作詩。”
賞月,作詩,明明不久之前她還做過,可現在想來,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明素心哽着嗓子:“他也進宮去了。”
“計兄也去了?”周慕深有些驚訝,“今夜可以攜眷的,怎麼你沒去?”
明素心嗓子堵住了,半天才憤憤說道:“他帶着那個去了!”
“你姐姐去了?”周慕深急急抬頭,隊伍早已經走得遠了,哪裏還有她的影子?沉吟着回看明素心,她眼角淚光閃閃,顯然很不快活,新婚燕爾,為什麼會是這個模樣?“素心,你近來怎麼樣?”
明素心很想哭,可這是大門前,如果讓人看見了,如果傳到張氏耳朵里,又要嘮嘮叨叨許多天,拚命忍住了:“就那樣。”
就那樣?周慕深皺皺眉,這話聽着,可不像好:“出了什麼事?計延宗對你不好嗎?”
明素心抬頭看他,他眼中還是她熟悉的殷勤關切,眼淚不覺就掉了下來。
***
中秋宮宴設在明露殿,此時距開宴尚早,先到的人便都在配殿中等候,明雪霽低着頭坐在女眷中間,極力掩飾着心裏的緊張惶恐。
這是她第一次到這種地方,參與這種場合,雖說這些天裏一直在反覆演練,然而真正來了,才知道皇宮的威嚴比想像更甚百倍。
莫說走路說話,就連呼吸,都不敢出一聲大氣兒。
邊上陸陸續續有女眷進來,看起來都頗為熟識,三三兩兩坐在一處,想來也是,能有資格入宮侍宴的都是朝中王公高官,他們的女眷必然也都相識,越發顯得她在中間格格不入了。
能感覺到四周窺探的目光,女眷們也在猜測她的身份,在一眾年歲偏大的貴婦人中,她的打扮最為寒素,年紀最輕,姿態也最緊張,眾人不知她的來歷,各種目光打量窺探。
如坐針氈一般,突然聽見門口處有人笑着招呼道:“楊局正來了。”
明雪霽抬頭,看見楊齡款款走了進來。她比往日打扮得稍稍隆重些,但並張揚,一屋子的女眷都紛紛起身招呼寒暄,明雪霽也忙起身行禮,隔得遠也不敢打招呼,就見那些人無不挽着楊齡十分親熱敬重的模樣,讓她越發覺得陌生惶恐。
遙遙的,楊齡向她點點手:“你來。”
明雪霽定定神,極力回想着楊齡教過的步態,不緊不慢走了過去:“見過楊局正。”
楊齡拉住她的手環視四周,唇邊淡淡的笑:“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狀元郎家的明夫人。”
狀元郎三個字一說出來,眾人恍然大悟,然而狀元郎兩位夫人俱都姓明,那麼眼前這位,是哪個?這話既不好問出口,便暗自猜測,都說先前那位夫人大字不識幾個,標準的糟糠之妻,后娶的夫人卻有才女的名聲,眼前這位雖然稍稍有點拘謹,但容貌美麗儀態得體,看樣子,是后娶那位了。
便有人含笑道:“是那位名揚京中的才女吧?今日總算見到了。”
明雪霽臉上一紅,楊齡笑了下:“那是她妹妹。”
屋裏有片刻靜默,明雪霽看見各人交換着驚訝的目光,聽見先前開口那人連連道歉:“是我眼拙了,妹妹莫怪。”
明雪霽輕聲道:“夫人太客氣了。”
語聲溫柔,吐字清晰,態度也是不卑不亢,顯然不是傳聞中毫無見識的鄉下女人,眾女眷交換着目光,接二連三打起了招呼,明雪霽回應着,緊張一點點散去。
宮規森嚴,不好攀談喧嘩,不多時各人依舊回到原來的位置,楊齡挨着明雪霽坐下,低聲道:“王爺讓我來看看你。”
明雪霽吃了一驚,心裏熱熱的酸脹起來。今日那遙遙一望,元貞冷淡生硬,讓她至今還有些忐忑惶恐,沒想到他暗地裏還惦記着她會害怕惶恐,特意讓楊齡來陪她。
喉嚨有些發哽,聽見楊齡又道:“我今日覲見皇後殿下時已經提過了你,也許到時候殿下會向你問話,你不要怕,好好回答就行。”
明雪霽點頭:“好,我記下了。”
心裏暗自驚訝,先前只知道楊齡是出宮的女官,然而輕描淡寫說一句覲見皇后,再加上方才眾位官眷對她的客氣態度,看起來,也並不僅僅是女官這麼簡單了。
日哺時宮宴開席,明雪霽在宮人指引下到正殿外等候。
鼓樂聲中,帝后並肩走來,皇帝祁鈺看起來二十四五年紀,相貌清雅,氣度淵如,皇后鍾吟秋二十齣頭,艷若牡丹,所有人齊齊躬身下拜,明雪霽低着頭,餘光瞥見遠遠落在後面,獨自進來的元貞。
他換了身白衣,與滿堂衣香鬢影格格不入,他神色比下午見時更加冷淡,鋒利的唇微微抿起,拒人於千里之外。似是覺察到了她的窺探,元貞忽地望過來,明雪霽連忙低頭,然而只是一剎那,又忍不住抬眼望過去,他正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像凝着冰,不帶一絲溫度。
“都坐吧。”祁鈺來到座前,含笑說道。
因是團圓佳節,今日男女並不分席,每對夫婦面前一張食案並肩而坐,祁鈺和鍾吟秋也是,兩人並肩先坐下,祁鈺又招呼道:“燕國公坐吧,松寒你挨着國公。”
排在前列的一個中年男子應聲謝座,容貌與元貞有些彷彿,明雪霽這才明白,他就是元貞的父親,燕國公元再思。
元貞慢慢地走到近前,在元再思旁邊一席坐下了,下首又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上前行禮:“見過兄長。”
看來應該是元貞的弟弟了。明雪霽看見元貞冷漠的臉,他沒有回應,連看都不曾看過一眼。
四面門窗大開,月光流水般地流瀉進來,絲竹管弦響起,眾人山呼萬歲,舉酒祝賀,觥籌交錯中,明雪霽默默觀察着。
元貞自始至終不曾開過口,甚至連桌上的食水都不曾碰過,有幾次元再思陪着笑跟他攀談,他也只是冷冷看着,一言不發,像座冰封沉默的山。
他很不對勁,到底怎麼了?
計延宗也在默默觀察。今日赴宴的都是公侯高官,所有人中唯獨他品級最低,座位排在最後,然而這些人中,唯獨他年紀最輕。心中油然生出無限豪情,方才他突然出現在偏殿,已經讓許多人驚訝不已,旁敲側擊打聽他如何能來,而現在,也有無數目光在猜測窺探,連祁鈺也多看了他兩眼。
計延宗心裏熱着。就算排在最末位又如何?三年前那樣的絕境他都扛過來了,他有才幹有耐心識時務,總有一天,他會排在所有人中最前面!
酒過三巡,殿外環佩叮咚,走進來一隊舞姬,樂工們一改方才柔美悠揚的樂曲,以琵琶和羯鼓彈奏一首帶着異域風情的樂曲,舞姬們便隨着樂聲翩翩起舞,舞衣輕薄,勾勒出她們窈窕的身段,最中間一個舞姬尤為腰肢細軟,她臉上戴着面紗看不清容貌,然而那曼妙的舞姿,讓人不難猜到必是一位佳人。
祁鈺笑吟吟地看着,忽地叫了聲元貞:“松寒。”
明雪霽看見元貞慢慢回頭,不冷不熱應了句:“陛下。”
樂聲在此時停住,舞姬們紛紛退下,唯獨那名戴着面紗的女子沒有走,祁鈺看她一眼:“摘下面紗。”
女子摘下了面紗,美目橫波,瓊鼻瑤唇,果然是極美的容顏。
“她就是松寒上次提過的,戎狄六公主。”祁鈺看着元貞,“戎狄有意與我朝永結為好,送她前來和親,朕遍觀朝中文武,唯有松寒最堪折取佳人。”
他笑吟吟的:“今日朕就把她賜給你。”
明雪霽默默聽着,餘光瞥見元貞慢慢地,向椅背上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