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緊摟着她(加更)
明雪霽來到了別院門前,越是靠近,越覺得緊張,能感覺到突然肅穆的空氣,高牆飛甍帶着沉沉的陰影,像蟄伏在黑暗中的猛獸。
“簌簌,”計延宗湊近了,低聲叮囑,“留神點,今天好像有點不對。”
他也感覺到了格外冷肅的氣氛,元貞雖然地位尊崇,但並不很在意排場,以往別院各處都以方便舒服為主,但今天不一樣,今天他能明顯感覺到各處警戒都加強了許多,此時門前雖然只有幾個慣常值守的衛兵,卻又好像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着,讓人脊背都發著涼。
明雪霽點點頭,邁步走上台階。
門內人影晃動,廖延匆匆走了過來:“明夫人,計翰林,請留步。”
他依舊帶着溫和的笑,但就連這笑容,也能覺察出與往日有些不同:“今日府中不大方便,請二位回去吧。”
明雪霽怔了下,頭一個念頭就是,難道元貞出了事?
心裏突然慌張起來,又極力壓下去。不可能的,他那麼厲害,怎麼可能出事,況且上次分別時風平浪靜,她至今都還記得他低頭看她時,亮的驚人的眼睛。不會有事的,大約就是要過節了,府里事情太多,忙不到她這裏吧。
默默福身作別,計延宗卻不肯走,賠笑問着:“廖長史,可是有什麼事?是否有僕能效勞的?”
“沒事,”廖延匆匆答着,“翰林請回吧。”
計延宗猶豫了一下,明知道此時不合適,然而惦記了那麼多天,此刻的念頭分外強烈,不試試又怎麼能甘心?“中秋宮宴的事可定下來了?仆有個不情之請,既然皇后喜歡內子的茶,何不趁此機會讓內子入宮覲見?長史覺得是否可行?”
明雪霽臉上火辣辣的,說不出是羞恥多些,還是鄙夷多些。明明對方已經拒絕,卻還要這麼死皮賴臉往上趕,為了名利,難道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
廖延頓了頓:“只怕不太方便……”
遠處突然傳來低沉的語聲:“行啊。”
明雪霽急急抬頭,元貞來了。
仲秋的天氣,他只穿着一身白紗單衣,負手慢慢走來時,眼皮低垂,眼中像凝着寒冰,讓人不由自主覺得害怕。他一點點走近,平日裏英朗的臉上此時沒有任何錶情:“既然那麼想去,就去吧。”
心跳突然快到了極點,明雪霽本能地感覺到,他有事。
想問又不能問,連多看一眼都不能,聽見旁邊計延宗熱切歡喜,連連說著道謝的話:“王爺恩典,下官感激不盡!那麼明天一早,下官帶她過來可好?”
明雪霽低着頭,又極力從眼梢去看元貞,白衣微動,他瞧着她的方向:“過來。”
心裏突地一跳,他是在叫她嗎?不敢動,邊上計延宗已經匆匆走過去了:“王爺有什麼吩咐?”
“沒叫你,”元貞聲音冷得很,帶着惡劣的情緒,“叫她。”
計延宗愕然站住,明雪霽鼓足勇氣,抬起頭來。
此時細看,元貞的臉色白得厲害,眼睛裏卻密密麻麻,都是細細的紅絲,他眉頭擰得極緊,帶着燥怒帶着壓抑,直直看着她。
理智做出判斷之前,明雪霽已經不由自主走了過去,看見他微眯的眼睛裏有什麼晦澀的情緒一閃而過,他轉身,往堂中去了。
明雪霽便跟在後面,計延宗驚訝着,叫了聲:“王爺……”
廖延不動聲色攔住:“翰林明天不必來得太早,宮宴日哺開始,翰林申時帶明夫人過來候着就行了。”
“好。”計延宗嘴裏答應着,眼睛張望着堂中。白紗單衣在幽深的廳堂里很顯眼,元貞低着頭站在靠外的地方,明雪霽站得靠里一點,他們似乎在說話,屏風擋住了大半個身子,看不清裏面是什麼情形,但是好端端的,元貞叫她做什麼?孤男寡女並不合適,為什麼要叫她?
明雪霽仰着頭,餘光看見堂外計延宗青衣的身影,頻頻回望,屏風擋住她大半個身子,在計延宗看不見的地方,元貞緊緊摟着她。
他身體很燙,他摟着她的時候力氣很大,弄得她有點疼,也許皮膚上都留下了印子,讓人覺得惶恐,然而更惶恐的,是元貞現在的模樣。
像風暴前黑沉沉的天,越來越緊的壓迫感,明雪霽不敢動,低聲問他:“你怎麼了?”
元貞沒有回答,閉着眼睛低着頭,將她摟得更緊些。
計延宗就在外面,甚至他一直在回頭看,隨時都有可能闖進來,但明雪霽顧不得了。他的呼吸燙得厲害,太陽穴上暴着青筋,額頭上也是,他呼吸的聲音很大,一聲接着一聲,像胸腔里撕裂出來的,憤怒的獸。
他很不對。明雪霽追問着:“王爺?”
呼吸聲有短暫停歇,接着,元貞低頭,下巴擱在她發心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淡淡的香氣染得滿身滿心都是,元貞慢慢睜開眼。
門外,計延宗再忍不住,急急叫了聲:“王爺。”
白衣微動,元貞轉過身來。
他陰沉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沒有回答,甚至沒再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計延宗百般想不明白,又見明雪霽低着頭從裏面走出來,連忙迎上去:“王爺跟你說了什麼?”
“要我入宮后不要亂走亂說,別的沒了。”
就這些?何至於單獨叫了她去交代?計延宗似信不信,然而她神色沒有任何不對,況且又是當著他的面,況且她和元貞。
一個是權勢滔天的鎮北王,年輕英武,多少世家貴女尚且高攀不上,一個是成婚三載的內宅婦人,連字都不認識幾個。這兩個人,能有什麼呢。
方才那點強烈的疑心到此之時打消了七八分,計延宗點點頭:“王爺吩咐的是,你進宮后只管跟着我,看我眼色行事就好。”
明雪霽微微抬頭:“好。”
眼梢瞥見白衣的影子在高牆后一閃,徹底看不見了,心底那點擔憂反而越來越深,元貞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入宮的消息很快在計家傳開,一時間闔府都喜氣洋洋,唯有明素心背人的地方又哭了一場。
第二天早早吃了午飯回來,明雪霽重新洗了臉,開始換衣梳妝。
青嵐拿乾淨的巾帕圍在她肩上,這才打散了髮髻,拿梳子慢慢梳篦着,低聲道:“夫人的新衣已經裁好了,鋪子送去了二夫人那邊,二夫人立了許多新規矩,以後這些進的出的都只能從她手裏走,不能經別人的手。”
是單財家的教她的吧,單財家的從前在明家時就幫着趙氏管賬,那時候她吃的用的,一針一線全都要從單財家的手裏領,不知道吃了多少白眼嘲諷。
心裏不自覺地發怵,明雪霽咬咬唇:“那就去取。先跟翰林說一聲,然後再去找二夫人。”
這還是上次青嵐教她的法子,賬本先給計延宗看,過了他的目再找明素心,舉一反三的話,這件事是不是也可以這麼做。
青嵐笑起來:“婢子也是這麼想的呢,還有一件,夫人的衣服里裡外外有許多,再加上鞋襪什麼的,幾十件總是有的吧,那就不如一次只取一件,多去幾次。”
明雪霽很快想明白了原因。明素心想用這個法子轄制她,那麼她就給她添點麻煩,幾十件一次只取一件,一個時辰后她就得入宮,就算明素心有耐心跟她磨,計延宗也決不會有。
不由得也笑起來:“我明白了,謝謝你。”
“婢子不敢當,”青嵐連忙放下梳子福身行禮,“服侍夫人是婢子分內的事,道謝的話,可要折煞婢子了。”
明雪霽伸手扶她起來,驀地想到,元貞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好點?
偏院裏,青霜三言兩語向計延宗說了原委,明素心分開對牌給她一半,單財家的從衣箱裏取出一套新做的中衣,道:“這一套都拿去吧,是成套的。”
“大夫人只要上衣。”青霜只接了一件。
似有意似無意,大夫人三個字咬得很重,明素心暗暗憋氣,因為計延宗在,也不敢吭聲,眼睜睜看着青霜只拿了那件上衣走了。
半柱香不到,青霜又回來了:“取新做那件雪青褙子。”
計延宗點點頭,明素心只得又拿一次對牌,單財家的又開一次箱子。
半個時辰不到,青霜來來回回,衣服鞋襪取了幾趟,明素心此時已經確定明雪霽是故意,心裏窩着火,眼看青霜又來了,滿腔的氣怒再忍不住,搶先說道:“要取什麼一次取完,來來回回做什……”
話沒說完,已經被計延宗喝住,他壓着聲音:“住口。”
明素心臉上火辣辣的,看見他客客氣氣跟青霜說話:“青霜姑娘,這次取什麼?”
“大夫人要那雙灰面白幫的鞋。”青霜冷冷說道。
明素心不得不又拿一次對牌,單財家的又去開箱子。
青霜走後,明素心正要抱怨,計延宗先開了口:“青霜是王爺的人,你對她發脾氣,若是壞了我的事,你擔待得起?”
明素心委屈到了極點:“姐姐明明是故意刁難,英哥,你難道不管嗎?”
“若不是你先刁難她,她怎麼會這樣對你?”計延宗冷眼看着,早就明白了其中的機鋒,“你挑釁在先,怎麼,還不容她還手嗎?”
這一切出乎他的意料,那麼老實的一個人,居然也能不動聲色還回來,她近來,真的長進很多。若是放在別人,他難免覺得刻薄,可若是她,只讓他覺得可憐可愛。
明素心氣得紅了眼:“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我都是照着規矩辦的,怎麼不對?”
“規矩就是,她是姐姐,你是妹妹,她先進門你後進門,真要按着規矩,該她掌管中饋,該你向她支領東西。從今往後,她屋裏所有都由她自己支配,你不得插手。”計延宗冷冷說完,看了眼單財家的,“把大夫人剩下的衣物全都送過去,你去送,還要向大夫人賠禮道歉。”
單財家的不敢分辯,耷拉着腦袋命人抬着衣箱,訕訕地走了,明素心再忍不住,抽抽搭搭哭起來,計延宗皺了眉:“大過節的,你哭什麼?若是母親聽見,又要惹她老人家生氣。”
張氏鄉下人,最忌諱喜日子裏有什麼不吉利的舉動,明素心擦了淚,只覺得心口堵得厲害,眼前黑沉沉一條路,怎麼都看不到頭。
未正時分,明雪霽梳妝整齊,隨計延宗來到別院。
鎮北王駕輦候在庭中,輦前輦后圍隨着儀仗,明雪霽緊張地等待着,許久,看見玄色衣袍出現在遠處,元貞慢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