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嫁什麼人?
因為鄭氏的關懷,謝韶這段時間過的格外水深火熱,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來人,生怕哪句話說錯就露了餡兒。
好在在外人眼中,她這會兒正是極難過的心神恍惚的時候,偶爾有一兩句話說錯了也沒有人會追究什麼。
就連把“嫂子”叫成“姐姐”(謝韶:是她先叫的“妹妹”!)這種重大過錯,也被對方當成了一時心神恍惚,嘴瓢叫成了對方嫁過來前的稱呼。
一連幾天的高度緊繃之下,謝韶總算把這段時間的來人認了個眼熟,她稍稍鬆口氣之際,過來的那位庶妹卻給她帶來了一個“驚喜”。
小姑娘借口說姊妹之間的悄悄話為由,把屋裏的婢女全都趕了出去,然後提出了她的計劃。
——替嫁。
謝韶差點把嘴裏的那口水嗆出來。
小姑娘很敢想啊,這難道就是藝術源於生活?
謝芝椿不知道謝韶此刻的心思,她顯然籌謀了許久,說起計劃來有模有樣。連送嫁那日的情況都打探好了,何時行動、怎麼串通、要收買哪些人,說得頭頭是道。
最後拉着謝韶的手,懇切,“姐姐不必擔心,雖然一開始難些,但是辦成了后,就無需顧慮以後的麻煩。只要車馬離了長安,就算父親知曉,也只能幫忙遮掩……等到這事情的風波過去,姐姐你用我的身份,還可以跟李家兄長再續前緣。”
謝韶被震得都一時半會兒沒說出話來。
她本來以為這個待遇不一般的妹妹或許是宅斗優勝者,但是現在看,真的不是因為小姑娘太傻太天真,所以被特別照顧了嗎?
謝芝椿這計劃聽起來很靠譜,但是仔細想想,簡直到處都是坑。
先不說她們作為謝家的女兒,一切榮辱都繫於謝父,憑什麼覺得自己能越過謝父成功收買人?先前她院子裏換人的事,謝韶就能看出來,雖然謝父不怎麼管后宅,但是他一句話下來,照樣讓她的院子從頭到尾大換血,這甚至越過了管家的鄭氏。
由此可見,對於到底是誰捏着自己身家性命這一點,所有人都很清楚。
只要那些婢女扈從們不傻,就不可能陪着她們干出這些事——大概率是他們前腳剛開始行動,後腳就被人賣了個乾淨。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的行動順利、替嫁成功了,謝父也不得不幫忙遮掩。
謝韶總覺得以目前觀察到的對方的行事作風,這個渣爹更可能選擇的遮掩方式是讓她直接病逝、一了百了。
對於這個大概率失敗,一旦成功很可能威脅到她生命安全的計劃,謝韶當然婉拒了。
“嫁人”還是“丟命”,這實在是個不難做的選擇題。
謝芝椿情緒低落地離開。
謝韶提前安慰了幾句,倒不是因為小姑娘現在的情緒,而是她的感覺沒錯的話,這個妹妹回去之後要倒霉了。以謝父現在看管她的力度,謝韶可不覺得院子裏的人會放任她和妹妹獨處,特別是謝芝椿趕人的時候,就差把“可疑”寫在臉上。
果真,謝韶當天晚上就得知了謝芝椿被罰了。
謝韶的院子現在是層層把守與世隔絕,這消息能這麼快傳到她這裏,只能說是刻意警告了。
謝韶輕輕嘆了口氣,覺得按渣爹先前的表現,這事到這裏還不算完。
因為抱着這個想法,第二天一早再次看見自己院子裏的人被換掉,謝韶一點兒也不意外。而出了這麼一件事之後,她這裏當然不可能再放人進來,過來陪她坐坐的除了親娘鄭氏,再沒有別人了。
謝韶覺得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她鬆了口氣,連當天的飯都多吃了幾口。
玉簟:女郎這分明是怕夫人擔心,這才又勉強自己QAQ~
*
少了應付原主熟人的壓力,謝韶終於有心情考慮起自己的處境。
首要的問題是,她現在要嫁的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這些天來,像是怕刺激了她,過來的人雖然聊天談地,但是都不約而同地對這件事三緘其口,一副默認她知道的態度。
謝·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抓狂·韶:雖說這會兒多是盲婚啞嫁,但她這也盲啞得太徹底了吧?
另一邊,在因為先前謝芝椿的事給她一棒子之後,謝父終於想起來再來給這個女兒一個甜棗了。
具體表現就是,這位大忙人父親又來看了她一遍。
這大概就是某種意義上的表態了,表示事情到此為止。由於她表現良好(拒絕了謝芝椿那不靠譜的提議),所以這次的懲罰就這麼“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謝韶趁機幫謝芝椿求了個情。
謝芝椿這個提議者明顯不可能是她這種輕描淡寫的懲罰,但是畢竟小姑娘是受她牽連,謝韶覺得自己還是該說句話的。
提起這個來,謝父仍就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恨道:“卑賤所出,蠢笨至極。”
謝韶:“……”那是你女兒!
有了這種對比之後,謝韶總算對原身的特殊待遇有點切實的認知。對待原主,謝父雖然也稱得上一句“渣爹”,但是好歹也有點對女兒的神情;但是對上謝芝椿,他就是全然冷漠了,和對隨便一個婢女沒什麼區別。
好在謝父雖然氣悶,但到底是答應把人放過了。
這跟什麼慈父之心沒有關係,只是單純的不在意,不想因為這點“小事”駁了謝韶的面子。
謝父接着又勉勵關切了幾句。
謝韶回答得有點冷淡。
一來是她對這個爹實在沒什麼感情,再就是對方對待謝芝椿的態度,讓她不免有些齒冷。
謝父也看出來謝韶這態度,他直問:“韶娘,你可有怨?”
謝韶稍稍低頭,“兒不敢。”
謝父沉默了少頃。
是“不敢”,不是“不怨”。
(謝韶:倒也不必這麼咬文嚼字。)
謝父臉上的神色繃緊,眉宇間卻顯出明顯的疲憊來。
稍久,他重重地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韶娘,為父知道我兒有巾幗之才,你當知道如今的局勢。”
謝韶:“……”
對不起,我現在連家裏的人名都認不全。
好在謝父並沒有考校她的意思,而是徑直說了下去。
“蜀地牛才之禍剛平,臨川的流民尚且肆虐,西南又有南詔蠢蠢欲動……昔年長安之危,段氏有勤王救駕之功,如今既應詔入京、便是仍臣於我大齊,朝中當以安撫為上。”謝父嘴唇抖了抖,加重聲音,“北地不能再亂了!”
謝韶:原來這個王朝叫“齊”啊……不對!她嫁的不應該是邊境守將嗎?怎麼渣爹這話里話外都是一副“和親公主”的語氣?!
謝韶實在憋不住了,她總不能一直這麼一無所知的懵着。
她禁不住開口問了一句,“您知道女兒要嫁的是什麼人嗎?”
謝韶發誓自己這話裏面沒有一點陰陽怪氣,就是正正經經的詢問,但是謝父卻臉色陡變。
短暫的僵硬后,他厲聲喝問:“你是在怨恨父親嗎?!”
謝韶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問懵了。
她就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哪裏想得到謝父這麼大的反應,這怒氣來的簡直莫名其妙。
因為過於意外,謝韶甚至忘記了收回目光,父女倆就這麼僵滯地對視着。
少頃,竟是謝父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他瓮聲瓮氣地道了句“你早些休息罷”,然後一甩袖子轉身離開,看背影甚至顯得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謝韶可不知道讓封建時代的大家長在兒女面前露出頹勢是個多稀奇的場面,她只知道自己到最後仍舊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謝韶:今天仍舊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個什麼人。
嘆氣.jpg
*
謝父好不容易來一趟,卻沒從他口中問出一丁點消息,等這位大忙人下次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想着,謝韶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滿腹心事地睡了。
似乎因為睡前想着事,睡覺也不太安穩,謝韶半夜迷迷糊糊地醒來,聽見遠處斷斷續續的哭聲。
大半夜的,有女人在哭。
這都有畫面感的形容,讓謝韶一個激靈,徹底清醒過來。
她人都穿越了,有鬼好像也有可能。
該不會是原主吧?
謝韶大着膽子,舉着燭台循聲找過去,卻不是她一開始猜測的原主的魂魄,而是玉簟。
謝韶也不知道自己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居多。
倒是玉簟,看見她來之後,忙慌慌張張地擦着臉。在發現怎麼都遮掩不了臉上過於明顯的淚痕后,才一邊揉着通紅的眼眶、一邊解釋,“婢子被風迷了眼。”
謝韶:“……”
且不說這會兒哪裏有風,就單說對方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廊下吹風就有夠奇怪了。
謝韶嘆了口氣,打了水浸濕帕子,給小姑娘好好擦了一把臉,又把人拽到了床邊。
玉簟被這麼直接抓包,整個人都心神不定,連自家女郎反過來幫她打水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直被拉到了床邊,看出十三娘子做出同寢的姿態才反應過來,連聲道了好幾遍“不敢”,就要去外面守着。
謝韶把人拉住了。
總覺得她這會兒把小姑娘放出去,過不了多久又要聽見哭聲。大半夜的,嚇也要把人嚇醒了。
謝韶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嫁個人么?
她這個還什麼都不知道的盲婚啞嫁當事人都不覺得怎樣,倒是身邊的人一個比一個情緒激烈,就連今天的謝父都是如此。
謝韶語氣強硬:“就當陪我了。”
玉簟不說話了,只是看她那表情,不知道腦補了些什麼,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謝韶:夠了夠了,快睡吧。
解決完玉簟的事,謝韶總算鬆了口氣,閉上眼準備接着睡覺。
昏昏欲睡之際,卻被一隻冰涼還帶着微顫的手握住。
謝韶:!
要不是她反應快,差點把人掀出去。
她睜開眼,面無表情盯着床帳看了三秒,認真考慮這會兒把人趕下床去,會不會把小姑娘惹哭。
謝韶最後也沒幹出來這麼喪心病狂的事。
畢竟不管行為上怎麼樣,對方確實是在真心實意為了她擔心。
謝韶把人往自己這邊拉了拉,側身隔着被子安撫地拍了拍,一副哄小孩的態度。
行了,快睡吧,別想那麼多。
又隔了好一會兒,謝韶耳邊聽見一聲帶着哭腔的顫音,“他、他們……吃人。”
謝·昏昏欲睡·又被驚醒·韶:!
反應過來玉簟說了什麼之後。
謝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