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028章
被李爽罵了一通后,侍淮銘在原地愣了會。
昨天確實是他的生日,他好多年不曾過過生日,早都忘記了。
珍珍是故意什麼都沒說,一句話都沒有解釋。
她不止沒有解釋,還故意說自己這幾天都出去玩了,把時間全花在了做頭髮買旗袍買高跟鞋這些並不尋常的事情上。
回想片刻,侍淮銘連忙轉身去推上屋前的自行車。
他推着自行車出學校,上路后騎得飛快,直奔火車站而去。
騎到火車站在車棚里停下車,連忙跑進火車站去找人。
他把站里站外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喊了很多聲“珍珍”,但都沒有找到人。
後來他又找到月台上的工作人員問了問。
有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好像是看到了一個兩眼通紅的姑娘,早就坐上火車走了。
侍淮銘站到月台上,看着延伸出去的鐵軌忍不住深深吸氣。
有火車冒着騰騰白煙鳴笛進站,火車上下來很多人,月台上熱鬧起來。
侍淮銘在往來的人群中晃了一會神。
他忽想起來當時珍珍來城裏,他在月台上看到她的場景。
她那時圍着紅紗巾,站在人群當中左右張望,臉上滿是期待和緊張。
心裏堵得有些喘不上氣。
咬咬牙,他簡直想給自己兩拳。
***
下午半天的時間,侍淮銘更是心神不寧心不在焉了。
整個下午上了什麼課他都不知道,傍晚下課後回到家裏,打開門面對少了一個人的空蕩蕩的屋子,心裏更是憋悶得厲害。
他去到房間裏坐下來,沒心情做任何事,就靠着椅背仰着頭髮呆。
寫字桌上擺放着珍珍看過的書,用過的作業本和鉛筆,每不小心掃到一眼,心裏的憋悶就不自覺加多一層。
煩躁得要爆炸,連喘氣都比平時艱難了很多。
腦子裏全都是珍珍的臉,和數不完的後悔歉疚,揮也揮不去。
發一會呆,目光不經意間落下來,忽又看到桌子角落上放着一個紙包。
那也不是他的東西,他伸手拿過紙包打開,只見裏面是一雙嶄新的黑色布鞋。
李爽中午的時候也說了,珍珍為了給他做鞋,每晚都熬到半夜。
那麼這雙布鞋,自然就是珍珍給他做的那雙了。
他拿着鞋看一會,然後包起來放進抽屜里。
在這屋裏是待不住了,他深呼吸一口氣起身,出門往訓練場上去了一趟。
在訓練場上流了一晚上的汗。
衣服透濕地回來,進洗手間洗了個澡。
剛洗完澡出洗手間,門上忽響起敲門聲。
侍淮銘到門上去打開門,看到何碩站在外面,出聲問:“什麼事?”
何碩說:“出來陪我抽根煙唄。”
侍淮銘出來和何碩一起到外頭。
兩人手裏各夾了一根煙點燃,在月色下抽亮火星。
何碩跟侍淮銘說:“李爽她孕期脾氣暴躁,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侍淮銘輕輕彈彈手裏的煙,“沒事,她罵得對。”
聽着這是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自省過了的。
何碩看着侍淮銘,語氣一換又問:“不是,我都迷糊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侍淮銘仰頭看一眼天上的月亮,開口道:“煩。”
何碩把煙送到嘴裏吸一口,眯眼吐煙氣,“嫌小棉花煩?”
“不是。”侍淮銘低下頭,“她又乖又懂事,脾氣也好,有什麼好煩的。”
何碩咬着牙說話含糊:“那你他媽到底煩什麼?小棉花脾氣那麼好,都能被你給氣跑了,你也真是有能耐。”
侍淮銘接着話回答:“煩我自己。”
煩那些不受控的時刻,煩面對珍珍時翻騰起來的濃烈的**。
何碩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屁話。
他說:“我看你就是瞎矯情,沒事找事瞎折騰。”
侍淮銘默了片刻又說:“我不想我是因為有生理需求而跟她在一起的,我一直覺得,如果是這樣的話,對她不公平,也是對感情兩個字的侮辱。”
何碩轉頭看着他,“你和她在一起這麼長時間,每天一日三餐朝夕相對,是根冷木頭都產生感情了,你對她還沒有產生感情?沒有感情你今天中午急成那樣,一整天心不在焉都不知道在幹什麼,是裝給我們看的?”
侍淮銘看向何碩,嗓子堵住沒再說出話來。
何碩抽完最後一口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棉花是你的老婆,不是你的學生你的妹妹,更不是你手下的兵。老婆不是用來訓的,是用來疼的。”
煙抽完了,何碩不打算繼續站着了。
他掐着煙頭跟侍淮銘說最後一句話:“我得回家陪老婆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完他便回家去了,留了侍淮銘一個人在外面繼續站着。
侍淮銘手裏的煙迎風燃盡了。
他手指輕輕一彈,長長的煙灰瞬間散落,碎光閃滅在風裏。
***
夏日日照時間長,不過凌晨四點,天就開始亮起來了。
珍珍抱着包裹坐在火車上,側頭靠在窗玻璃上,神情木然像個娃娃。
聽到火車到站提醒,她回過神來,忙背上包裹起身準備下車。
火車進站停穩,她背着包裹小心下火車,落腳站到月台上,深深吸了口氣。
夏日清晨的空氣,清新沁肺。
珍珍沒在月台上多留,吸完一口新鮮的空氣便背着包裹出了火車站,直接往家回。
她徒步往前走,遇上順路的驢車就坐上一段。
這樣從火車站趕到家裏,已經正晌午時分。
走在坑窪的村道上,遠遠看到那個熟悉的小村落,珍珍心裏五味雜陳。
眼睛又忍不住變得濕潤,她抬手擦一下,繼續往村子裏去。
剛走到村頭上就遇到了熟人紅梅。
紅梅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敢出聲打招呼:“喲,這是珍珍吧?”
珍珍勉強沖她笑了一下,“嗯,是我。”
紅梅滿臉驚訝,“哎呀,你要不答應我都不敢認,你這變化也太大了。”
珍珍笑一笑,繼續往村裡去,“也沒什麼變化,就是白了一些。”
紅梅說:“不止是白了,說不清哪變了,反正就是變了。”
紅梅跟着珍珍一起往村子裏去。
說著話又想到什麼,盯着珍珍又問:“你怎麼回來啦?你自己回來的嗎?”
珍珍嗯一聲,“三哥哥忙,部隊裏不讓回來。”
紅梅用扒皮一樣的眼神看着珍珍,“那你怎麼回來了呀?”
珍珍說:“我想家了,所以回來看一看。”
紅梅不相信,笑着問:“是嗎?”
珍珍沒有再回答。
紅梅緊跟在珍珍旁邊,換了話又問:“大城市什麼樣啊?好玩嗎?”
珍珍步子加快了些,“嗯,有大商場有西餐廳,有很多東西,挺好玩的。”
紅梅步子也加快,“珍珍你命真好,我們怕是這輩子都去不了一次大城市,見都見不着這些東西。”
珍珍走到家門口了,就沒再和紅梅說這些話。
她停下步子看向紅梅,“嫂子,我到家了,我先進去了。”
珍珍也沒客氣讓她一起進去坐坐,紅梅就笑着說了句:“去吧,我也回家了。”
她看着珍珍進院子,又伸頭往院子裏看上一會,然後才轉身回家去。
鍾敏芬侍淮鍾陳青梅和侍丹玲侍興國正坐在屋裏吃飯。
鍾敏芬夾了一筷子菜剛放到嘴裏,忽聽到灶房外傳來一聲“娘”。
她往外面看出來看到珍珍,愣了一下忙放下筷子起身道:“是珍珍嗎?”
珍珍背着包裹進了廚房,濕着眼眶應聲:“娘,是我回來了。”
看到珍珍,侍淮鍾陳青梅也站起來了。
侍丹玲動作更是快,起身過來一把抱住珍珍,驚喜道:“三嬸,你怎麼回來啦?”
珍珍想把眼淚咽回去但沒用。
她摸一下侍丹玲的頭,濕着眼眶笑着說:“想你們啦,回來看看你們。”
侍興國伸頭往外看了一眼,“三叔也回來了嗎?”
珍珍搖搖頭,“你們三叔忙着呢。”
剛看到珍珍的時候挺驚喜挺開心的,但這會覺得不對勁了。
陳青梅和侍淮鍾互看一眼,陳青梅又看着珍珍問:“你自己一個人回來的啊?”
珍珍看向陳青梅點點頭,還是彎着嘴角,“嗯,嫂子,我自己回來的。”
鍾敏芬哪有看不出來的。
但她沒有問什麼,忙去灶台邊拿碗盛飯,跟珍珍說:“先別站着說話了,把包裹放下洗洗手,先吃飯。”
珍珍應一聲去房裏放包裹。
去到房裏放下包裹,她擦了擦眼睛又輕輕吸了吸鼻子,調整好了才出來。
到外面洗手坐下來吃飯,也沒說什麼不開心的事。
侍丹玲和侍興國好奇大城市什麼樣,嘰嘰喳喳沒完,倒也開心。
珍珍給他們講了很多大城市的事,然後跟他們說:“你們要好好讀書,以後就可以去大城市上學了。”
侍丹玲和侍興國眼睛瞪大,“真的嗎?”
珍珍點頭,“真的啊。”
飯桌上侍丹玲和侍興國跟珍珍說的話最多,鍾敏芬陳青梅和侍淮鐘沒插上什麼話。
吃完飯收拾了鍋碗以後,鍾敏芬把珍珍拉去了她的房間裏。
陳青梅見狀,也跟着一起去了鍾敏芬的房間。
到房間裏坐下,鍾敏芬不繞彎子,拉着珍珍直接就問:“跟娘說,怎麼了?”
聽到鍾敏芬這麼問,珍珍沒能控制住,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
陳青梅忙拿手絹給她擦眼淚。
看珍珍這樣,陳青梅也軟着聲音問:“淮銘欺負你了?”
珍珍擦了眼淚搖搖頭,吸一下鼻子帶着鼻音說:“他沒有欺負我,他給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也不讓我幹活。”
鍾敏芬看着珍珍,“那這是怎麼了?”
珍珍低着眉緩了一會,然後又說:“三哥哥他不喜歡我,不管我怎麼努力,都變不成他喜歡的樣子。我受不了了,實在是和他過不下去了。”
喜歡不喜歡的又不能當飯吃,鍾敏芬不覺得這個有什麼問題。
村裡村外哪對夫妻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結了婚那不都是一樣生孩子過日子嘛,誰成天靠喜歡過日子。
她看看陳青梅,又看看珍珍。
目光落到珍珍的肚子上,她默了一會,看着珍珍又問:“你老實跟娘說,你去城裏這麼長時間,他是不是沒跟你同房?”
之前珍珍寫信回來,說侍淮銘身體不行不能生孩子,她就覺得奇怪。
珍珍低着頭,片刻點兩下。
陳青梅覺得不可思議,沒忍住瞪着眼睛驚訝出聲:“啊?”
鍾敏芬倒覺得這樣就說得通了,那個混賬東西,還真能幹出這樣的事。
她氣得沉下臉,片刻后黑着臉跟陳青梅說:“你去把玲玲給我叫來,我要寫信。”
珍珍伸手抓住鍾敏芬的胳膊,出聲道:“娘,別寫了。”
鍾敏芬語氣激烈道:“不寫信罵罵他這個混賬東西,我今晚覺我都睡不着!”
珍珍還是抓着她的胳膊說:“這種事,就別叫玲玲寫了。”
鍾敏芬咽不下這口氣,硬是叫陳青梅把侍丹玲給叫了過來。
然後她氣哼哼地口述讓侍丹玲寫:“侍小三,我是你娘!我以後也不是你娘了!你當了官了有本事了,你有能耐了,你現在眼裏誰也沒有了!……”
通篇都是罵侍淮銘的話。
鍾敏芬很生氣,侍丹玲也寫得很小心。
寫完了她把紙折起來,看著鐘敏芬小心問:“奶奶,三叔做什麼啦?”
鍾敏芬氣呼呼道:“你別管,你也別出去瞎說。”
侍丹玲小心又小聲:“哦……”
鍾敏芬做事利索,信寫完就拿給了侍淮鍾,讓他去鎮上給寄出去。
侍淮鍾也沒有多問,接下信就去鎮上花點郵票錢給寄了。
寄完信回來,正好趕上去生產隊幹活。
陳青梅和他一起過去,讓珍珍留下家裏好好休息休息。
雖然她整個人變得白白凈凈的,但明顯能看出來沒休息好,精神狀態很差。
出了門往工地上去,侍淮鍾才問陳青梅,珍珍和侍淮銘到底怎麼回事。
陳青梅壓着聲音,把珍珍說的話說給了侍淮鍾。
侍淮鍾也蹙起眉出聲:“啊?”
陳青梅沖他點點頭,“就是這樣。”
侍淮鍾理解不了,“這小子不是腦子有什麼毛病吧?”
說著突然想到點什麼,“還是他真的不行?”
陳青梅清清嗓子,“這我哪裏知道啊,要不你寫信問他去。”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到一聲:“侍大哥,侍大嫂。”
侍淮鍾和陳青梅一起回過頭,只見是紅梅擔著扁擔跟過來了。
跟到了跟前,紅梅笑着問:“你家珍珍怎麼回來了啊?”
陳青梅笑着回答道:“這孩子戀家,想家了。”
紅梅笑着說:“我還以為她和侍淮銘鬧矛盾了呢,這突然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陳青梅:“小兩口在一起能鬧什麼矛盾呀,就是想家了。”
看陳青梅這麼說,紅梅笑笑沒再問了。
到了生產隊幹活。
聽哨聲到樹蔭下休息的時候,紅梅又拉着翠蘭和秀竹一起說閑話。
她小聲跟翠蘭和秀竹說:“林珍珍回來了,你們知道不?”
她們還真不知道,翠蘭眼睛一亮道:“淮銘回來了?”
紅梅笑一下,“沒有,就她一個人回來的。”
這是什麼情況?
翠蘭和秀竹看彼此一眼。
紅梅壓着聲音又說:“我早就跟你們說了,以侍淮銘現在的條件,根本看不上她,她去了城裏也不見得就能呆住,你們看,灰溜溜回來了吧。”
翠蘭看着紅梅,松着聲音說:“說不定就是想家了呢。”
紅梅乜眼哼笑一聲,“她去城裏也快有半年了吧,肚子到現在還癟着呢,去的時候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這要是正常夫妻,早該懷上了。”
秀竹拿水瓶倒涼白開喝,給翠蘭和紅梅一人倒上一碗。
喝下半碗水,紅梅又說:“我早就說了,這人高興得過了頭,就不是什麼好事。”
秀竹:“你也別這麼肯定,說不定人家好着呢。”
紅梅又哼笑一聲:“那就等着看唄。”
***
珍珍和鍾敏芬在一起呆了半天,心情變得好了很多。
家裏的氛圍讓她感覺到安心放鬆和踏實,有人疼她給她當後盾,不像在侍淮銘身邊需要緊繃著,所以心情好起來也比較快。
晚上吃完飯,陳青梅又安慰她:“回來了就在家放鬆放鬆,別想那麼多了。”
珍珍沖她點點頭,“我明天跟你和大哥去生產隊幹活去。”
陳青梅聞言看向她:“你就別去了,別往人堆里去。”
珍珍看着陳青梅稍微愣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這話的意思。
她連聲招呼都沒跟家裏打,突然就從城裏跑回來了,回來時狀態也很不好,尤其還碰到了紅梅,外面現在肯定有她的風言風語。
看珍珍不說話,陳青梅又說:“你上午半天去趕集賣買賣豆芽,下午半天就留在家裏隨便找點事做,和娘說說話也是好的。”
珍珍看着陳青梅點點頭,應聲道:“好的。”
兩人坐在院子裏做針線說話,忽聽到屋裏侍興國問:“姐,這題怎麼做啊?”
侍丹玲沒有理他,直接說:“我作業還沒做完呢,等一會的。”
珍珍心生好奇,伸頭往屋裏看一眼。
她沒忍住,放下針線起身進屋,到桌邊坐下來,問侍興國:“我能看看嘛?”
侍興國直接把暑假作業遞到珍珍面前,指給她:“這個。”
珍珍拿過他的作業看了看,拿起鉛筆說:“這個很簡單的。”
然後在本子的角落,給他寫了解題過程,同時給他講了解題的思路。
侍興國聽懂了,睜大眼睛看珍珍,“哇,三嬸你變得好厲害。”
珍珍笑一下,“都是你三叔教我的……”
剛說完這半句話,珍珍就頓住了,收起笑容沒再往下說。
侍丹玲抬起頭看一眼珍珍,問她:“三叔當老師凶嗎?會不會拿戒尺打手心?”
珍珍點一下頭,“凶。”
然後又補充一句:“但不會打手心。”
侍丹玲評價道:“那還好了,我們薛老師喜歡打手心。”
珍珍教完侍興國解題以後沒有立即出去。
她看着侍丹玲和侍興國寫作業,心裏忍不住有些痒痒的,便問侍丹玲:“玲玲,你有什麼書能看看嗎?”
書?
侍丹玲又抬起頭看珍珍。
她說:“只有課本,裏面有課文,你看嗎?”
課文珍珍都看過了,很多還都背過的,她搖搖頭:“都看過了。”
侍丹玲看着她眨眨眼,“那我就沒有了。”
片刻想到什麼,“薛老師應該有,你可以找薛老師借。”
這倒確實是個辦法。
珍珍想一會起身,“一不做二不休,那我去找薛老師借借看。”
珍珍出院門的時候,鍾敏芬剛好在外面溜了一圈回來。
鍾敏芬看她一個人出去,便問了句:“去哪呀?”
珍珍回她一句,“娘,我去找薛老師借點書來看看。”
看她走遠,鍾敏芬進了院子來。
她在陳青梅旁邊坐下來,伸手在笸籮里挑針線活出來做。
陳青梅笑着說:“去了一趟城裏,喜歡上看書了。”
鍾敏芬說:“怕不都是小三子逼的,我也不叫珍珍再去城裏了,我就看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等他回來了,我饒不了他。當了官又怎樣,我是他娘!”
陳青梅嘆口氣,“以珍珍的性子,肯定是受了很多委屈,憋不住了才回來的。”
鍾敏芬重聲附和:“肯定是!等他回來了,讓淮鍾教訓教訓他。”
陳青梅沒忍住笑出來,“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兵,淮鍾哪能打過他。”
鍾敏芬冷冷地哼一聲:“你看他敢還手嗎?”
***
珍珍出去后直接去了薛老師薛凡家裏。
敲響薛凡家的院門,先和薛凡家的其他人打了聲招呼。
他們不過都熱情地招呼:“哎喲,珍珍回來啦?”
珍珍回應了,少不得又被拉着說了一些城裏的事情,大家都好奇大城市的生活什麼樣。
珍珍跟他們坐着聊了會,然後說明來意:“薛老師在家嗎?我想找他借點書。”
薛母說:“他出去了,一會就回來了。”
然後話音剛落,薛凡推開院門從外面回來了。
看他回來,珍珍忙起身和他打一聲招呼。
薛凡看到珍珍,也笑起來打招呼,“三嫂,你回來啦。”
珍珍應聲道:“是啊,我想找你借點書看看,你這裏有嗎?”
作為老師,書自然是有的。
薛凡領了珍珍進屋,跟她說:“你進來看看,你想看什麼書。前兩天我還去縣城圖書館借了幾本,你喜歡就拿去看。”
珍珍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能看什麼書。
薛凡桌子上的書不少,但和侍淮銘比起來就少多了。
珍珍看了一會說:“你能不能給我推薦一本,我剛學會看書不久。”
薛凡想了想,把桌子上的書都掃視了一遍。
然後他從書堆里抽出兩本書,送到珍珍手裏說:“這兩本應該都可以。”
珍珍接下書看了看,一本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本叫《苦菜花》。
薛凡告訴她,“《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國外作家寫的書,《苦菜花》是中國作家寫的書,都是講革命的。”當然裏面也都有愛情、親情、友情。
珍珍猶豫一下,拿了《苦菜花》,“我先看這一本,看完我再來換。”
薛凡沖她笑笑,“行,三嫂你拿去看吧。”
珍珍拿着書又問:“有不懂的能來問你嗎?”
薛凡當老師乾的就是這個事,很樂意,“當然可以了。”
珍珍拿了書出去,和院子裏的其他人打招呼走人。
薛凡送她到院門上,又問了她一句:“三哥在城裏很好吧?”
珍珍點頭,“嗯,他現在在軍校,屬於高級掃盲了,跟大學生一樣。”
薛凡羨慕地說:“真好,還是三哥厲害。”
說完他又問珍珍:“三哥教會你識字看書的吧?”
珍珍又沖他點點頭,但沒有接着話再往下說。
和珍珍閑聊了這麼幾句,薛凡便讓她走了。
而珍珍一走,薛凡家的院子裏立馬有了議論聲:“怎麼突然自己回來了?不正常。”
***
珍珍借了書回家,洗漱完在燈下翻開書看了幾頁。
侍丹玲困得早睡得早,早在旁邊躺着睡著了。
珍珍看書的時候投入且認真。
看得眼皮打架,打個長長的哈欠,吹了燈也就躺下睡著了。
同一片夜空下的熙城軍校。
侍淮銘靠在床頭,雙手疊起枕在頭下,在明亮的電燈光線中發獃眨眼。
這一天他仍然過得心神不寧且非常煩躁。
尤其是下課回家,進屋聽不到熟悉的聲音,抬眼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卻又不管走到哪裏,都能想起來珍珍在那個地方的樣子。
這個屋子裏,哪哪都是她的影子。
她在廚房裏繫着圍裙做飯,環着他的腰給他系圍裙。
她坐在他對面和他一起吃飯,說著話的時候眼睛裏有明亮的笑意。
她坐在他旁邊寫字看書,不懂的時候歪着頭認真地聽他講解。
她在月光下仰着頭和他說話的樣子。
她喝醉酒叫他三哥哥的樣子。
她第一次穿連衣裙的樣子。
她親他喉結,紅着臉幫他整理衣領的樣子。
她燙捲髮穿旗袍的樣子。
……
腦子裏滿滿的全是這些。
煩得實在睡不着,侍淮銘起身坐在床邊,低頭按眉緩了會。
片刻后他起身,在深濃的夜色里,到操場上跑步去了。
跑完步回來有點累,勉強睡著了一會。
次日起來后晨訓上課,課間一到,他便去了校長室。
敲開校長室的門,他去到校長辦公桌前說:“校長,我想跟您申請探親假。”
他們不是普通學生,是軍人,探親假上面自有安排,在合適的時候會讓他們回家探親。
他也不知道校長會不會同意他回去,但他現在必須要來申請試一試。
侍淮銘等着校長問他請假的原因。
但校長仰頭看他一會說:“我聽說你把你媳婦氣走了?”
侍淮銘有點尷尬,但還是應道:“是的,所以我現在急需要回去一趟,請校長批准。”
校長又仰頭看他一會,然後從抽屜里拿出假條,給他鋼筆:“填吧。”
侍淮銘鬆了口氣,接下鋼筆道:“謝謝校長。”
侍淮銘把需要的相關資料都填齊,校長批完便讓他走了。
走的時候校長又笑着說了句:“這次給你的任務就是,把媳婦帶回來。”
侍淮銘配合地應一聲:“收到!”
***
珍珍回到村裡一天半,有關她的風言風語就起來了。
她當然是不想聽那些閑話,所以也沒有往人堆裏面去,上午半天去趕集賣豆芽,下午就在家陪陪鍾敏芬或者看看書,再或者去野地里挑野菜回來餵豬。
今天上午沒有集可以趕,她便帶着書拎着籃子出去挑野菜了。
挑好野菜她沒有立即回來,而是直接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來看書。
情緒沉浸在劇情里,看得正動情的時候,忽聽到一聲:“三嫂,你在這裏看書啊?”
珍珍聞言回頭,只見薛凡站在她旁邊。
她笑一下站起來,對薛凡說:“嗯,很好看,謝謝你的書。”
薛凡看出來她是真的喜歡,村裡難得有人愛看書,他忍不住想跟珍珍多聊幾句,便又問她:“三嫂你有哪裏不懂的沒有,我可以給你講講。”
那確實是有的。
珍珍把書往前翻,從第一頁開始問薛凡問題。
薛凡認真聽她提問,每一個她不懂的地方都耐心且詳細地給她講解。
珍珍一邊聽一邊點頭,豁然開朗的時候,她表情會跟着亮起來,尤其是眼睛。
***
侍淮銘在校長那申請好探親假,直接就回了家裏。
他簡單收拾了一點行李,便去了火車站。
坐在火車上看着車窗外景物變換,他心裏的情緒一點點複雜起來。
思鄉的情緒,想親人的情緒,還有能見到珍珍的情緒,在腦子裏纏成一團。
火車況且況且走得很慢,他沉着心看窗外的風景。
從白天進入黑夜,黑夜裏又有了些微的光,慢慢再亮起來。
火車進站停車的時候,他心裏的情緒更是膨脹起來。
落腳踏上離開了五年多的土地,心裏的滋味無法用語言準確表達出來。
而離他家的小村莊越近,這種滋味就越無法表達。
站到了村頭上,看到沒什麼變化的小村子,眼眶瞬間便濕透了。
這時候大家都在生產隊幹活,村裡沒什麼人。
侍淮銘一路走回家,走到院門前又停住,醞釀了好一會才邁開步子進去。
進了院門往裏看一眼,他就看到了鍾敏芬坐在屋子裏做針線。
鍾敏芬自然也看到了他,伸頭往院子裏看,眯着眼睛問他:“你是誰呀?你找誰呀?”
侍淮銘忍着情緒,笑起來道:“娘,我是淮銘啊。”
聽到這話,鍾敏芬拿着針線的手一抖,手裏納了一半的鞋底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侍淮銘眼睛眯得更小,聲音高起來,“你說你是誰呀?”
侍淮銘直接走到屋裏,去到她面前,曲腿彎腰把鞋底從地上撿起來,撣一撣上面的灰塵,放到笸籮里說:“娘,我是淮銘。”
鍾敏芬這下認出他來了。
淚水澎湃,她眼淚刷一下就掉下來了,同時伸出手就往侍淮銘肩上捶,一邊捶一邊哭一邊說:“我還以為你死了,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侍淮銘任她捶,自己眼睛裏也汪滿了眼淚。
等鍾敏芬不捶了,他握着鍾敏芬的手說:“娘,我回來了。”
鍾敏芬哭得說不出話,抱着他直接嚎啕起來,好像要把這五年多受的煎熬都哭出來。
侍淮銘抱着她撫着她的背任她哭。
等她哭完了平復下來了,他才把行李放下,在鍾敏芬旁邊坐下來。
鍾敏芬哭得眼睛紅彤彤的,說話全都是鼻音。
她冷靜些了,這會看着侍淮銘問:“你怎麼回來了?”
侍淮銘說話也帶着明顯的鼻音:“找了校長,申請到探親假了。”
鍾敏芬吸着鼻子,“變了,不像從前了,我差點沒認出來。”
侍淮銘笑了笑說:“也沒變什麼,就是硬朗了一些。”
鍾敏芬嗯一聲,“硬朗了很多。”
母子倆久別重逢,坐着說了好多的話。
因為很多話都在信裏面說過的,其實說的都是一些重複的話。
說得差不多了,侍淮銘問鍾敏芬:“娘,珍珍呢?還有大哥大嫂他們……”
提到珍珍,鍾敏芬迅速變臉,看着他沒好氣道:“你還記得珍珍啊?”
不過他主動問了,鍾敏芬心裏又舒服些,覺得他還不是那麼混賬,於是看着他說:“你大哥大嫂去生產隊幹活去了,珍珍去打豬草了,不知道怎麼還沒回來,要不你找找去。”
侍淮銘看一眼頭頂的太陽,站起身道:“行,那我去找找。”
鍾敏芬跟着他一起起身,囑咐他:“你像個男人一點,好好哄哄珍珍。”
侍淮銘應聲:“娘,我知道的。”
鍾敏芬看着他腹誹——你知道個屁!知道還把珍珍氣回來!
***
侍淮銘出了門,往村子附近能打豬草的地方轉了轉。
這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雖然五年多沒回來了,但他仍然對每個地方都很熟。
白雲村不大,他去到村子外面轉上一圈。
轉的時候,目光各處掃尋,然後很順利在一處庇蔭的地方看到了珍珍。
而他不止看到了珍珍,還看到了站在珍珍旁邊的男人。
他看着珍珍和那個男人頓住步子,沒再往前去。
男人看着十分眼熟,想一會他便想起來了,是小時候他的小跟屁蟲——薛凡。
珍珍手裏拿着一本書和薛凡站在一起。
看起來薛凡在給她講東西,而她歪着腦袋在很認真地聽。
聽了一會,她的眼神從懵懂慢慢過度到豁然,然後眼睛帶着整張臉亮起來。
眼神鎖在珍珍臉上。
侍淮銘不自覺輕輕吸口氣。
眸光微微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