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劉翠得知這個消息時,驚訝的不行。
雖然她知道自己男人和閨女一直在忙這個事,但心裏並沒有抱有很高的期待,畢竟她這個形象和條件,領導不可能讓她演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
有些東西,有些機會,她是沒有資格的,這不是什麼看不起自己的悲觀言論,而是生活的真相。
劉翠不抱怨現實,但也不會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可現在,自己馬上要飾演女工XX的角色,她內心升騰起一股複雜的激動,這份激動里摻雜了三分的惶然和兩分的恐懼,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贏得大家的喜歡。
劉翠又是笑又是皺眉,讓孟夏一頭霧水。
她媽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孟夏貼心地給劉翠倒了杯水,讓劉翠緩一緩,然後說道:“媽,這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雖然她不知道小說的內容,但從小說的邏輯出發,這次文藝匯演很可能是女主的一次跳板。
也就是說,如果她媽表現的足夠好,說不定也能獲得各種好機遇。
孟夏在這件事上表現出了強烈的投機性,既然主角早就被安排好了各種機遇,那他們一家何不利用這一點?
劉翠聽完孟夏的話,突然緊張起來了。
她拉起孟夏的手,忍不住把自己心底的擔憂和恐懼說了出來:“閨女,我要是表現不好怎麼辦?你和你爸好不容易給我爭取了這個機會,我……也沒有啥表演經驗,如果搞砸了,那不是完蛋了呀。”
孟夏用自己的小手反握住劉翠粗糙的大手。
她現在完全明白了她媽皺眉的原因。
於是輕聲安慰道:“媽,緊張是一種很正常的情緒,尤其是在很多人面前表演,你不要覺得緊張就等於完蛋。”
你越是有“緊張=完蛋”的心理暗示,那你非完蛋不可。
所以就把緊張當作一種很正常的情緒。
劉翠喝了口水,心緒平靜下來了,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六神無主擔憂這個害怕那個了,她摸了摸自己的頭髮,臉,又問孟夏:“我這個樣子能行嗎?”
孟夏給予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認可:“當然行啦!”
她把家裏的紅色圓鏡子遞給劉翠,指着鏡子裏劉翠的臉說:“媽,你看看你這眼睛,又大又亮!還有這鼻子,嘴巴,多好看!”
孟夏能清楚地看到劉翠心底流露出來的不自信,但這些統統不是問題,因為有的是時間讓她媽成長和接納自己。
不要急躁。
不要焦慮。
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和耐心。
你會變成你嚮往的模樣的。
聽孟夏這麼一說,劉翠多了幾分自信,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手不自覺地摸上臉頰,發現自己五官確實挺好的。
但身材會不會……
於是低頭捏了捏胳膊上的腱子肉,說:“閨女,媽這身材是不是不太行啊,我之前看廠里跳舞的女同志,個個盤靚條順。”
孟夏:“媽,人家是跳舞的,你又不跳舞。”
劉翠:“……”
孟夏接著說:“你要飾演的這個人呢,是從生產隊奮鬥到工廠,你現在的形象就很符合這個角色。”
一定是表演者去符合角色,而不是角色來符合表演者。
這麼一說,劉翠也不糾結了。
她一掃臉上的陰霾,鬥志昂揚道:“行,媽就這麼演,管它結果是好是壞,媽盡最大努力。”
孟夏給劉翠加油鼓勁:“媽,我和爸都相信你。”
劉翠摸了摸孟夏的腦袋,說了一句引人深思的話。
“媽有你就行了。”
孟夏一愣:什麼意思?
敢情她媽並不在意她爸啊,或者這麼說,她媽並沒有把她爸當成可以依靠的對象。
孟夏沒有打破沙鍋問到底,而是轉移話題問她媽字認的怎麼樣了,因為表演還需要記住台詞。
劉翠翻出字典來,對孟夏說:“媽有字典,不會的就查,查完了就背。”
*
很快,廠里公佈了文藝匯演的新名單,這下大家都知道劉翠要飾演女工XX了。
眾人議論紛紛,比討論張安儷和邱曉敏雙主持的事還熱烈。
主要原因是劉翠這個人太沒有存在感了,大家哪裏會想到飾演女工XX的機會落到了劉翠頭上。
這可是文藝匯演啊!
有大領導出席!
有人立馬提出了質疑,但質疑沒有用啊,人選是郝主任和孫主任定的,又不是每個人都像邱曉敏一樣不服從廠里的安排。
說到邱曉敏,有一件事得提一下。
別看她現在是勝利的姿態——拿到了主持的機會,實際上敗得一塌糊塗,很多時候,贏,不代表真的贏了,輸,也不代表真的輸了。
邱曉敏贏了這一次,但得罪了郝主任,失去了以後主持的機會。
所以根本沒贏。
可惜,邱曉敏沒有意識這一點。
她沾沾自喜於自己的小聰明,以為自己靠手段贏得了擔任主持人的機會。
劉翠可不像邱曉敏一樣不知天高地厚,她很會做人,從如何回擊老嬸子的陰陽怪氣就能看出來。
老嬸子得知劉翠飾演女工XX的消息后,心裏五味雜陳,其中酸的滋味最強烈。
雖然她和劉翠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利益衝突,但心裏就是接受不了劉翠能得到這麼好的機會。
憑什麼?!
在老嬸子眼裏,劉翠是不如自己的,出身不如自己,家庭地位不如自己,可現在,竟然能表演節目了。
人很難接受身邊人,尤其是不如自己的身邊人的發達。
當然,我們不否認人性有光輝之處,但也不要盲目地高估人性。
在現實生活中,九成以上的人都是人性的奴隸。
只是大家裝的水平各有不同而已。
裝好和裝的一般完全是不同的結果,裝好了,關係才能長久,裝的一般,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
顯然,老嬸子裝的水平一般,因為酸的表情十分明顯,她上來就揮出一記“貶低+打擊”拳。
“翠子呀,你啊真是走了狗屎運了,但說實在的,這演員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你瞅瞅你自己什麼形象和條件,我如果是你,早就羞愧死了。”
老嬸子表達了三個意思。
第一,你能得到這個機會全靠運氣,沒有一丁點實力的成分。
第二,以你的形象和條件根本演不了,要有點自知之明。
第三,希望你內心崩塌,把演節目這事搞砸。
這番話不可謂不惡毒。
但劉翠是誰,從小就生活在伯伯嬸嬸惡語相向的環境,早已飽嘗人情冷暖和世態炎涼,要知道越窮的地方人性的自私面暴露的越徹底。
客觀地講,她比孟林更堅韌,內心更強大。
所以老嬸子這一頓陰陽怪氣根本影響不了劉翠分毫,她把洗好的碗摞好,抬眼看向老嬸子:“我確實沒啥經驗,到時候還請老嬸子你多給我指點指點。”
老嬸子:“……”
這一句請教把老嬸子所有的話都堵回去了。
她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最後叉着腰回去了。
一關上門就開始罵罵咧咧:“她劉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我明明說她演不了,她倒好,讓我幫忙指點指點。”
可見,老嬸子陰陽怪氣沒成功,還把自己氣了一頓。
更氣人的是,老嬸子的男人不站在老嬸子一邊。
他說道:“人家孟林媳婦挺給你面子的,還讓你幫忙指導指導,你生啥氣?難不成是生你自己沒有能力指導的氣?”
男人嘛,無論是小的還是老的,都很喜歡彰顯自己中立的姿態,客觀的樣子,理性的模樣。
老嬸子:“……”
她瞪了自己男人一眼,氣不打一出來:“滾!”
劉翠洗刷完后又遇到了高嬸。
她立馬打了個招呼,一副見領導的樣子,這讓高嬸很受用。
她主動說起來新節目的事:“文藝匯演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你好好把握,給我們食堂爭臉。”
高嬸之所以和老嬸子有完全不同的表現,是因為高嬸在更高的層次面上了,她根本不需要計較這些東西。
位置不一樣,所求的東西不一樣。
高嬸從頭至尾就沒把這個表演的機會看在眼裏。
劉翠聽到高嬸的話,感動的不行,立馬錶了一波衷心。
高嬸真的很吃這一套,忍不住多說了幾句,讓劉翠以排練為主,如果排練和食堂工作有衝突,她來調解。
劉翠抽了抽鼻子,像是感動的哭了。
高嬸見狀,笑着說了一句傻大姐。
不過傻點挺好的,傻人有傻福嘛!就像這次表演的機會,誰也沒想到最後落到了劉翠頭上。
劉翠目送高嬸離開后,抹了抹眼角的淚,收放十分自如。
她端着洗好的碗盤迴到屋裏,開始翻字典認字。
經過這麼多天的學習,劉翠認的字已經很多了,字典首頁孟林寫的那句“所求者大,必有所忍,所求者遠,必有所待”,她現在全都認識了。
要知道剛開始的時候,她只認識“大”和“遠”兩個字。
她在紙上一筆一畫寫下自己的名字,在心裏想,自己求的東西是什麼呢?
劉翠的思緒飄到自己很小的時候,飄到自己剛結婚的時候,飄到自己生了孟夏的時候,飄到自己有了工作的時候……答案慢慢揭曉了。
她要獨立。
是的,就是獨立!
小時候寄人籬下,結婚後一切以孟林為中心,生了孩子要照顧孩子,她的身份從前往後依次是拖油瓶,是妻子,是母親,卻從來不是她自己!
這很恐怖,也很可悲。
劉翠內心深處是不願意這樣的,不願意逆來順受,不願意忍氣吞聲,更不願意委曲求全!
她要工作,要拿工資,要不再依賴和依附別人!
如果說孟林的清醒是對世界弱肉強食運行法則的清醒,那劉翠的清醒是對自我生存的清醒。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對孟夏說“媽有你就行了”。
對於孟林,她從來都不敢完全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