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那道聲音有些耳熟,溪蘭燼循聲望去,看到片翩飛的紫衣。
是之前在秘境入口幫他說話的少年。
除了紫衣少年外,後面還稀稀拉拉地跟着幾個人,看得出彼此之間的生疏,大概都是被傳送到這片花海里,和同行的人分開了,不得已暫時結了個伴。
其中還有那個咄咄逼人的黃衫修士,見到溪蘭燼和謝拾檀,原本就不算好看的臉色又黑了一圈,眼神不善。
溪蘭燼瞥了一眼,沒把他放心上,和顏悅色地跟紫衣少年打了個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孩子在看清他和謝拾檀的瞬間,眼神亮閃閃的,驚喜莫名:“兩位,又碰到了,你們動作也太快了,方才在外面,我本來想問你們要不要和我一起的。”
溪蘭燼微微挑了挑眉。
稀奇,他修為不高,小謝看起來又像個沒有靈氣的凡人,其他修士對他們避之不及,生怕他們會怎麼拖累自己,怎麼還有人主動往上湊的?
看出了溪蘭燼眼裏的似笑非笑,紫衣少年也察覺到自己的行徑看起來有點可疑,撓了撓頭:“雖然聽起來可能會很奇怪,但我這個人吧,很喜歡漂亮的人或物,而且兩位看起來十分面善,好似我從前見過的……”
這少年時說得坦坦蕩蕩的,言語裏滿是自然而然的欣賞,倒是不見猥瑣感。
聽到最後,溪蘭燼好笑地想,怎麼修真世界也有這個句式。
他又打量了幾眼對方,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眼神清澈透亮,有股初出茅廬的莽撞氣,不像什麼別有用心的東西。
見溪蘭燼在打量自己,紫衣少年也深感自己非常可疑,趕緊自報家門:“在下折樂門白玉星,家師江浸月。”
此話一出,不遠不近綴在後面的那些修士臉色瞬間古怪了起來,不斷偷瞄過來。
就連臉黑得像鍋底的萬柏也愣了一下,瞅過來幾眼。
溪蘭燼記得,在望星城時,茶樓里的說書先生說起過,折樂門的掌門江浸月,是當今第一大仙門澹月宗曾經的大弟子,本來前途無限,有望繼承澹月宗宗主之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五百多年前忽然叛逃宗門,自立了門戶。
不過就算如此,那些人瞅着白玉星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又得啟動百科小謝了。
不過人這麼多,不方便八卦,溪蘭燼把話咽回去,瞥了眼白玉星身後的那群修士:“白道友,在下姓談……你們是一道的?”
白玉星知道他在問什麼,神采飛揚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我們是過來時遇到的,這花海里好像有迷陣,無論朝哪個方向走,走一陣子,又會不知不覺地繞回來,古怪得很。”
本來撞見之後,萬柏很不樂意跟他們一道,轉身就走,但他分明是往西走,白玉星和其他人則是往北走,最後卻又撞見了。
簡直像堵鬼打牆。
眾人能掐算的掐算,會星圖的看星圖,有羅盤的放羅盤,各顯神通,神通全不靈。
白玉星簡單扼要地說完,臉垮得更厲害了,隱隱有些悲戚戚的:“我瞞着師尊師兄和我哥偷偷跑來,萬一要是折在這裏面了,他們都不曉得要來這兒給我收屍……”
“……”溪蘭燼安慰,“小朋友,年紀輕輕的,不要這麼悲觀。”
白玉星的情緒說來就來,悲傷地抹着淚花,還不忘回嘴:“你和我一樣大。”
溪蘭燼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靈魂非常成熟,假裝沒聽到這句話:“方才小謝算過,往外邊走行不通的,得向中心處走,才有破解之法,你要和我們一道嗎——小謝就是我身邊這位。”
面前這倆人乍一看是所有人里最不靠譜的,但白玉星就是覺得他倆很靠譜,修仙之人直覺敏銳,他又一貫大條,跟從本心,趕忙點頭:“好啊好啊。”
其他人面面相覷。
他們自然聽說過折樂門白玉星的名頭,年僅十七就已經築基巔峰,有望三年內成功結丹。
在場人中,修為最高的人就是白玉星了,所以他們才自發地跟在白玉星身後。
現在白玉星居然要帶着這倆人一道?
秘境裏危險,自顧尚且不暇,再帶個鍊氣期的廢物和一個沒有靈力的凡人,不是給自己拖後腿嗎?
萬柏抱着手,冷笑一聲:“我們一群修士都無法掐算出此地的玄機,一個凡人裝模作樣,白道友竟然還相信了。”
方才在外面白玉星就看不慣他了,大喇喇道:“你不信關我屁事,走了,各位保重。”
萬柏:“……”
眾人眼睜睜地看着白玉星竟然真就隨着一個鍊氣期修士和一個凡人走了,原地糾結了良久。
然後默默地跟了上去。
左右他們也算不出該往哪走,試探過多次都會繞回來,還不如跟着修為最高的人一起走,多少也有些保障。
白玉星總不會見死不救吧?
溪蘭燼就當沒看到後面那群人,趁着白玉星自告奮勇,兩股戰戰地提着劍在前開路,他刻意落後一步,扯了扯他和謝拾檀之間的那條繩子,用只有倆人能聽到的聲音小小聲問:“小謝小謝,折樂門的名聲很差嗎?怎麼其他人眼神怪怪的?”
謝拾檀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折樂門與澹月宗積怨頗多。”
江浸月自立門戶不過五百年,發展就相當可觀了,澹月宗自然不滿。
上面的師長們不滿,下面的弟子自然也會受影響,覺得江浸月創立折樂門,用的都是從他們澹月宗偷去的功法,私底下都叫折樂門弟子小偷。
折樂門的弟子也不樂意自家宗門被這般污衊,兩派摩擦頗多,年輕弟子在外歷練,若是撞上了,少不得要斗一場,折樂門弟子雖然不多,但修為不弱,多年下來,雙方也是各有勝負,力爭壓過對方一頭。
這場熱鬧,修界各方樂此不疲地看了五百年。
溪蘭燼恍然大悟:“這不就是對家嗎。”
後面那些修士,大概就像成天刷熱搜,忽然看到個正主,有那種反應倒也能理解了。
想了想,他腦中忽然靈機一動,小小聲問:“那你知不知道,謝仙尊和他那個師兄的關係怎麼樣?”
謝拾檀沒什麼感情:“一般。”
一般?
怎麼個一般法?
溪蘭燼摸摸下巴,覺得這個“一般”有很多說法,比如聽起來似乎不是生死大仇,但關係也說不上多好。
而且這兩個仙門之間矛盾如此之大,想必平時也不會有什麼接觸。
那萬一妄生仙尊得知了自己被蹭熱度的消息,要來找他麻煩,折樂門豈不是個很好的藏身處,可以帶着小謝躲過去?
溪蘭燼立刻在心裏盤算起來。
謝拾檀:“怎麼?”
“小謝,”溪蘭燼壓低聲音,“咱倆有後路啦!”
謝拾檀:“?”
秘境裏的天空是混沌的,光線差異不大,看不出白天與黑暗。
但當身體裏突然竄出股寒意的時候,溪蘭燼就知道,天黑了,寒花的夜生活時間到,又要在他丹田裏蹦迪了。
他腳步一頓,面不改色:“我累了,休息會兒吧。”
築基期的修士也會疲累,需要休息,事實上除了溪蘭燼和謝拾檀外,其他人早就疲憊了,只是“最弱”的倆人都還沒開口,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停下腳步。
白玉星如蒙大赦,不顧形象,一屁股坐下來:“呼,談兄啊談兄,你和這位謝公子,怎麼比我還能走呢,可累死我了。”
溪蘭燼指尖僵硬起來,已經開始冷得發抖了,抿着唇蹙着眉一時緩不過來,無法回答。
綴在十幾步外的其餘人見他們仨人停下來了,頓時也鬆了口氣,各自布好防禦陣法后,趕緊打坐休息。
溪蘭燼唇瓣越抿越緊,身上一陣一陣竄着寒意,讓他有種自己半截埋進了雪裏的錯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秘境裏,寒花躁動得格外厲害,體內流動的似乎已經不是血液,而是隆冬凍滿堅冰的冰湖下的水。
他艱難地從玉佩里找出件厚實的外袍披上,還是冷,瞄了眼小謝,默默又添了幾件衣服,以免自己突然狂性大發,眾目睽睽之下撲倒小謝,敗壞人家冰清玉潔的名聲。
謝拾檀注意到他今晚格外強烈的反應,眉心微微蹙起來,伸手遞給他,低低道:“握住我。”
修長白皙的手指遞到眼前,溪蘭燼頓時神情恍惚。
好想碰一下。
可是……會有癮的。
恍惚片刻之後,溪蘭燼回過神,狠狠一咬舌尖,些微的刺痛喚回了點理智,他哆哆嗦嗦地搖頭,想到小謝看不見,帶着哭腔說了聲“不用啦”,便緩慢地背過身,含淚遠離謝拾檀。
不可以貼貼。
謝拾檀的手一僵,白綾之下的眸色一冷,就要將溪蘭燼扯回來。
腕間的雪凝珠發出刺骨的寒氣,提醒他注意心緒安寧。
停頓片刻,謝拾檀還是緩緩收回了手。
溪蘭燼不願沾上這股肌膚溫度的癮。
這邊窸窸窣窣的動靜吸引到了白玉星的注意,他望過來,看到溪蘭燼裹得跟個春卷似的,臉色白得嚇人,嘴唇又奇異地泛着點微青,嚇了一跳:“談兄,你怎麼了?”
裹上這麼多層衣服,好像也只有心理作用,身上還是冷得不行,溪蘭燼恍惚中沒聽清白玉星的話,目光都有些獃滯了。
白玉星更害怕了,愣了好幾晌,陡然想起什麼似的,手忙腳亂地從儲物袋裏摸出個火紅的珠子,遞給溪蘭燼:“這是炎金蝶煉化的珠子,拿着會暖和些,你快試試!”
珠子被塞到手裏,依舊冷颼颼的,像拿着個雪球。
靠這種外物是沒用的,他只能靠男人。
溪蘭燼苦澀地把珠子還回去,心酸得厲害:“謝謝啦,這個於我無用的。”
白玉星抓耳撓腮:“你這是怎麼了,方才不是還好好的?”
溪蘭燼不想說出寒冰魄花的事,想到自己未來避難折樂門的計劃,強撐精神,跟白玉星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白玉星倒也十分捧場,幫溪蘭燼轉移了不少注意力。
他將話題若有似無地扯到折樂門上,白玉星並未察覺到自己在被套話,聊到自己的師門,還憤憤不平的:“都是屁話,我師尊所授功法,是結合上古殘卷自創的,與澹月宗有什麼關係!”
溪蘭燼沒力氣說太多話,只能當個捧哏:“對啊,澹月宗那群壞狗!”
哪知道白玉星立刻轉變臉色,不滿道:“你怎麼能這麼說!”
“?”溪蘭燼茫然,我不是順着你說的嗎?
倆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白玉星才恍悟:“哦,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呢,我的孿生哥哥是澹月宗的弟子,我是折樂門的弟子。”
溪蘭燼:“……”
兄弟二人,各入對家,很有想法啊。
白玉星擔心溪蘭燼真以為澹月宗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了,壓低聲音,跟他講悄悄話:“其實我經常會去澹月宗找我哥玩的,偶爾跟他互換身份,也沒人發現,澹月宗的弟子我認識很多,雖然是有些討人厭的,但大部分都是好人!”
聽到這一句,溪蘭燼腦子裏忽然“叮”地一聲,起死回生,舌頭都擼直了:“你的意思是,你很了解澹月宗?”
白玉星驕傲點頭。
溪蘭燼不敢暴露自己不是原主的事,往白玉星身邊靠了靠,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悄咪咪地問:“那你知不知道,澹月宗里,有沒有一位叫謝卿卿的小姑娘?”
白玉星冥思苦想半晌,在溪蘭燼期待的目光中,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哥偶爾會代長老在早課上點名,互換身份時,我幫他點過一次,見過澹月宗弟子的名冊,沒見過這個名字。”
沒見過?
溪蘭燼頓感失望。
怎麼會呢?
那些朦朦朧朧的夢境裏,謝卿卿明明很厲害,總不會是澹月宗的外門弟子吧?
好不容易碰到個對澹月宗內部有所了解的人,溪蘭燼很不甘心,想繼續打聽。
正待再湊近點,好說悄悄話,腕上陡然一緊,傳來一股大力。
溪蘭燼人還懵着,就被那股力道帶着扯回了原來的位置,蒙蒙地轉過頭,傻傻地問:“小謝?”
謝拾檀面無表情地鬆開手上的繩子:“你和他在聊什麼?”
靠得那麼近,還一近再近。
這會兒就不怕會有癮了?
聊什麼?
溪蘭燼腦子被寒花凍着,不太轉得動,聞聲脫口而出:“聊姑娘。”
周圍的空氣瞬間又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