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葯谷離化南山不遠,但也只是相較於修行之人而言不遠,溪蘭燼不會御劍,只能和謝拾檀走快些,緊趕慢趕的,險險在秘境開啟當日抵達了化南山。
秘境的入口在化南山峰頂。
趕了幾天路,本來就累得夠嗆了,溪蘭燼仰頭看了看這高聳入雲的山峰,一陣欲言又止:“……”
懂了。
修真世界,學會御劍相當於考了駕照。
再累也得老老實實爬山。
走到半山腰時,竟能眺望到遠處波光粼粼的海面,低頭就見驚濤拍岸,白浪翻飛。
山勢險峻,危峰兀立,平時人跡罕至,秘境格外危險,來這裏的修士都是築基期的,御劍就上去了,也沒給他們走出條山路來。
溪蘭燼本來還擔心謝拾檀,不住地回頭看,發現小謝如履平地,面容沉峻冷靜,半點也看不出是個小瞎子。
他沒來由地又感到幾分熟悉。
那几絲熟悉像風中搖晃的羽毛尖,一下一下蹭在心口上,細細的癢,又很難抓住,溪蘭燼忍不住按了下心口的位置,格外地好奇起小謝的過往:“對啦小謝,我們認識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你以前住哪兒,是幹什麼的?”
居然還能想起問這個。
謝拾檀心底生出幾分荒謬的欣慰感,避而不答:“你覺得呢?”
溪蘭燼絞盡腦汁,用自己貧瘠的修真知識努力想像了一下:“你知道得那麼多,看起來又貴,是什麼妖族少主?”
看起來貴是什麼形容,謝拾檀搖頭:“不是。”
“那,是哪個大世家偷玩跑出來的小公子?”
“不是。”
溪蘭燼嘶了一下,悄咪咪小聲問:“難不成是……哪個大能和妖族的私生子?”
都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了,居然離正確答案還是十萬八千里,謝拾檀淡哂:“也不是。”
溪蘭燼放棄猜測,但又真的很想知道謝拾檀的身份,轉過身,面對着他倒着走,黏糊地撒嬌:“小謝你最好了嘛,你就透露一條信息讓我猜,好不好?”
很奇妙。
雖然看不見溪蘭燼的模樣,聽不出他原本的音色,可是這似曾相識的語調,卻能讓他眼前浮現出另一番形貌。
謝拾檀略微一頓,伸手將溪蘭燼掰回去看着路走,語氣淡淡:“可還記得是在何處碰到我的?”
溪蘭燼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麼?”
說透露一條就透露一條,謝拾檀一向信守承諾,且鐵面無私,說完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到了。”
溪蘭燼只得悻悻地把問話咽回去,一步跨上了峰頂的平台。
倆人的腳程也不慢,但到得還是有些晚,秘境入口已經開啟了半個時辰,再過兩刻鐘就要關閉了。
大部分人已經先進了秘境,還在外頭的修士,零零散散有數十個,有的是臨到秘境前,心生畏懼,又眼饞裏面的機遇,徘徊不定,有的則是在不耐煩地等人。
溪蘭燼和謝拾檀一出現,就吸引來一大片目光,投石入湖似的,漣漪漸大,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就算修真之人洗髓伐骨,美人遍地都是,這兩張臉依舊十分扎眼。
而且一個鍊氣期九層修為,另一個身上毫無靈力波動,出現在此處,未免過於格格不入。
在場最低都是築基初期修為,倆人一來,瞬間拉低了全體平均分。
“這倆人長得這麼好看,腦子卻不好使啊……”
“我沒看錯吧,一個鍊氣期,一個凡人,急着進秘境送死嗎?”
“這便是所謂的花瓶美人吧,可惜,可惜了。”
本來焦灼於要不要進秘境的人,見到兩個看起來比自己弱的,頓時氣定神閑了許多,生出幾分優越之感,跟着身旁的人竊竊私語。
萬柏也是在入口等人的一員。
他已經等了整整半個時辰,眼見秘境入口就快關閉,本就不耐,聽到這些動靜,更是煩躁:“宋表弟到底還來不來了?再等他半刻鐘,不來我們就進去了!”
他說完話,卻發現同行的人沒應聲,反而越過他,直勾勾盯着他背後,心情頓時愈發不快。
萬柏扭過頭去,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到了溪蘭燼和謝拾檀。
溪蘭燼本職小明星,非常習慣被人圍觀,忽略周遭各色各異的視線,和謝拾檀並肩走到秘境入口前,正準備進去,背後便響起聲:“站住!”
溪蘭燼腳步未停。
沒想到那聲音又再次響起:“說你呢,那個穿紅衣服和白衣服的!”
溪蘭燼這才恍然意識到那道聲音是在叫自己,納悶地回過頭:“你誰,有事?”
不會是仇家吧?
這兒也能碰到仇家?
突然叫住他,難不成是個不吃謝仙尊面子的?
一瞬間溪蘭燼腦子裏躥出十來個問號,卻見那個黃衫修士大步流星走過來,上下打量他和謝拾檀一眼,眼底明明白白地流露着不屑:“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一個鍊氣期的廢物和沒有靈根的凡人,也敢進秘境占人頭。”
哦,原來不是不吃謝仙尊面子的仇家,是來挑事的。
溪蘭燼微妙地安了點心。
“占人頭”這個說法,他還是在過來的路上聽謝拾檀說起的。
所謂秘境,是一個個獨立的空間碎片,有的裏面是戰場遺迹,有的是上古大能的洞府空間,這些地方多半不穩定,為了防止崩塌,才會根據秘境所能承受的靈力波動上限,有了進入的修為限制。
除此之外,這些碎片空間所能承受的人數也有限,進入的人多了,入口也會自動關閉。
就是因此,許多大秘境早已被各方勢力瓜分,由大仙門或大家族把持着,秘境開啟后,外人想要獲得名額非常艱難,要麼重金砸,要麼本身實力夠硬或潛力無限,要麼就在仙劍大會上奪得魁首。
化南秘境在散修之間熱度頗高,自然就是因為它是個“無主”的秘境,來得早,就進得去,大家都是築基期,實力差距也不會太大。
溪蘭燼想想覺得有些好笑,閑適地抱着手,眉梢微揚:“閣下是八大仙門裏哪位仙首?我怎麼不知道,化南秘境什麼時候竟然有主了,管天管地還管人能不能進去。”
周圍還在猶豫徘徊的,多半都是散修,本來平時就受夠了各大門派的欺壓,聞聲紛紛看過來,盯着萬柏,眼神不善。
化南秘境是最後的幾片凈土了,誰開這個先河,誰就是公敵。
被那麼多人盯着,萬柏的臉頓時有點掛不住。
更惱怒的是,一個小小的鍊氣期廢物,竟然敢挑釁他!
萬柏何曾受過這種氣,臉色當即陰沉下來,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劍柄上。
周遭人的一舉一動,瞞不過謝拾檀的耳朵。
他微微轉頭,對着萬柏的方向,平淡地抬了抬手指。
正在此時,旁邊插進來道清朗鬆快的嗓音:“這位道友,化南秘境無主,能不能進秘境,可不是旁人說了算的。”
見這個黃衫修士想動手,溪蘭燼側身擋住謝拾檀,聞聲望過去,說話的是個眉目飛揚的紫衣少年,御着劍還停在半空,看樣子是剛趕到化南山。
修真界弱肉強食,一般人也沒那麼古道熱腸,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幫忙說話,溪蘭燼微微一笑:“是啊,先來後到,你難道想壞了這個規矩?”
這麼一頂帽子扣下來,周圍的注視愈發不善,萬柏心下罵了一聲,覷了眼紫衣少年的佩劍,看出對方身份應當不一般,不敢向他發作,移開放到劍柄上的手,陰沉沉地望了眼溪蘭燼:“秘境裏生死難料,你最好從現在就開始祈禱上蒼。”
溪蘭燼彬彬有禮地朝着半空中的少年拱了拱手,遺憾道:“可惜了,我這人不信命,還是留着你來祈禱吧。”
話罷,他扭頭道:“小謝,我們走。”
謝拾檀袖中的手指鬆開,“嗯”了聲。
秘境詭譎危險,溪蘭燼一個在治安良好的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現代人,說一點也不緊張是假的。
跨進那道入口前,他攥住了謝拾檀的袖子,小小聲:“小謝跟緊我,千萬別走散了。”
謝拾檀又“嗯”了一聲,語氣一如既往的沉靜清淡。
明明謝拾檀也沒說什麼,溪蘭燼反倒覺得心裏踏實下來,輕輕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和謝拾檀一起跨了進去。
越過那道水波般的入口的瞬間,周遭的空間一陣扭曲變幻,光線斑斕刺目。片息之後,眼前的光芒消失,再睜眼,景象已經完全變了。
一股濃郁的香氣軟軟地拂過鼻尖,凜冽的山風消弭,四周消了音,寂寥而無聲。
溪蘭燼睜開眼,不禁怔了幾瞬:“怎麼……是這種地方?”
上一瞬,他和小謝還在山風凜冽、埋沒雲端的山頂,現在身邊場景倏變,變成了一片花海。
濃烈的絳紫,盛放的赤紅,粉紫淡白,各色紛雜,猛地撞入眼中,一望無垠,沒有邊際,空氣中浮動着膩人的花香。
不像溪蘭燼想像中的破敗古戰場,反倒像哪個仙家後院。
他用力眨了眨眼,勉強消除掉一點不真實感,恍恍惚惚:“好香啊……這是哪兒啊?”
在危險的秘境裏,出現這麼片寧靜美好的地方,簡直從頭到尾寫滿了欺詐倆字。
風中的花香濃郁過頭了,常人尚且會覺得太香甜,以謝拾檀的嗅覺,更是一場災難。
彷彿被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的氣浪狠狠抽了一下,猝不及防灌入鼻腔的香氣沖得他頭腦一陣眩暈,連身子都不禁晃了一下。
溪蘭燼連忙扶住謝拾檀,估摸着以小謝的品種,這衝擊有點太大:“小謝,要不你封閉嗅覺吧?”
妄生仙尊何時這麼丟過人。
謝拾檀臉色難看,推開了溪蘭燼的手。
溪蘭燼瞅着他單薄又倔強的側影,一瞬間感到心疼又好笑,張嘴想說什麼,腦子裏卻沒來由地閃過幾幕模糊的畫面。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跟小謝似的,被熏人的味道沖得站立不穩,他好心扶着的時候,也被推開了手。
只是那個地方好像和這裏不太一樣。
當時讓那個人站立不穩的,是過於嗆鼻的血腥氣。
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來着?
他只記得那個人很重要。
腦子裏彷彿缺了一塊什麼,溪蘭燼拿着邊緣不齊的拼圖,想要強行按上去拼湊整齊,卻越拼越模糊。
又是原主的記憶在作祟嗎?
溪蘭燼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驀然回神,疑惑地甩去腦中那些縈繞不去的殘缺畫面,茫然地想,莫非是原主心心念念的謝卿卿?
空氣中黏膩的香氣沖得謝拾檀頭昏,他現在沒有靈力護體,只能封閉嗅覺。
那股恐怖的香氣造成的影響慢慢消除,謝拾檀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某些久遠的回憶突然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伸手抓了抓,溪蘭燼卻早在剛才就體貼地拉開了距離,他只抓到一團空氣。
溪蘭燼沒注意到謝拾檀的異樣,暗自為謝拾檀沒注意到自己的走神慶幸,左顧右盼,咕咕噥噥的:“雖然不知道血雲凝枝樹和不燼花在哪,但肯定不在這種鬼地方,也不知道這花海有多大,我們先出去吧,總覺得這地方有古怪。”
謝拾檀一頓,慢慢收回手,在心中推衍片刻,向東方略揚了揚下頜:“此地走不出去,先往中心方向走。”
溪蘭燼的眼睛頓時亮晶晶的,不吝誇獎:“小謝你還會這個呀,好厲害!”
真是厲害的小狗勾!
世上誇妄生仙尊道法無邊、劍法絕世的人如浪潮般數不清,面對那些盛譽,謝拾檀未曾有過絲毫動容,平等地俯視着芸芸眾生。
大乘期下皆是螻蟻。
可是被溪蘭燼充滿真摯熱情地這麼一誇,他反而有了一瞬的無所適從,抿了抿唇:“……只是普通的推衍罷了。”
“那也很厲害啊,”溪蘭燼更好奇了,“小謝,你以前是不是來過化南秘境?”
謝拾檀搖頭:“沒有。”
“真的啊?”溪蘭燼有些狐疑。
“嗯。”
溪蘭燼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麼不來啊?”
“條件不符。”這個秘境,他十六歲時就超過限制了。
“喔。”溪蘭燼似懂非懂,看來小謝之前修為不到築基,家裏不讓出門吧。
倆人各有所思,溪蘭燼又琢磨着再打探打探小謝的身份,前方忽然傳來道聲音。
“啊!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