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屋煞六(第三病棟)
第三病棟的大門半敞開,銹跡斑斑的鎖鏈一頭掛在門把手,一頭垂落在地,顧拙鳩一推門,鐵鏈摩擦地面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
他下意識看門頂,漆黑空蕩很安全,於是鑽進門裏,先觀察環境再看路標。
正對大門是諮詢台,通向左側的廊道第一間是藥房,盡頭通向母嬰保健科,右側廊道是樓梯、電梯和放射科。
顧拙鳩翻進諮詢台搜索,遺憾的是裏面和他褲兜一樣乾淨,連張廢紙都沒給他留下來,便準備到其他地方搜索。
出諮詢台時,忽然頓住,低頭摸了把桌面,手指乾乾淨淨,顧拙鳩終於明白自踏入第三病棟就一直存在的違和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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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灰塵、蛛網和雜草,整潔的內里和破舊的外觀截然相反。
荒屋野廟無蛛網則必有山精野鬼雖是玄門常識,但破敗髒亂的環境能讓活人產生荒涼、恐懼和壓迫感,有利於厲鬼害人,所以連一點灰塵都沒有反而違反常識,除非此地有一隻鎮得住場子還愛乾淨的厲鬼。
厲鬼通常擁有很強的地盤意識,能獨佔整棟樓且不需要倀鬼協助則說明等級很高。
李觀琙從前是修羅鬼,因他坑騙而受重傷,連鬼門被封都毫無還手之力,等級掉落應該很厲害,而經過十幾年的修養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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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攝青鬼或修羅鬼,則方圓百里不會出現第二隻攝青鬼,換句話說,安順醫院除了李觀琙便沒有值得警惕的危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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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拙鳩眉心一跳,小靈寶表明身份后就沒再出聲,還以為它又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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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靈寶含糊不清:【反正不錯,你可以多來走動,不過建議最好別一個人來。】
顧拙鳩一邊檢查放射科和母嬰保健科,一邊問:“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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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拙鳩用五雷符轟開藥房的門進去查探,每一個葯櫃都是空的,直到他打開角落的一扇小門,終於看見這座搬空的醫院凌亂的一角。
地面的灰塵足足三厘米厚,牆壁爬滿黑色的苔蘚,看不清字樣的紙張、文件灑落一地,前兩排葯櫃被推倒,後面八排葯櫃裏堆滿沒開封的藥瓶。
“巴比妥類、苯二氮卓類、氯丙嗪……全是鎮定劑藥物!有必要備這麼多的鎮定劑藥物嗎?為什麼沒搬走?”顧拙鳩的手電筒照向被推倒的葯櫃,在其背面發現一對小小的血手印,另一個葯櫃背面也有,便若有所思:“似乎發生了什麼,李觀琙乾的?”
他沒能再檢查到什麼,退到門口之際,突發奇想打開電燈開關,還真通着電,霎時灑落一室光明。
苔蘚、灰塵和安靜矗立的葯櫃彷彿埋在了一塊兒,除非拆遷,否則永遠被遺忘。
沒有異常。
顧拙鳩關燈離開,沒有看到佈滿天花板的、凌亂的血手印。
檔案室和有用的資料都沒找到,但是確定第三病棟僅且最危險的存在,顧拙鳩沒有絲毫停頓就前往三樓唯一亮着燈的房間走去。
二樓是住院部,三樓就是手術區。
手術區基礎設施齊全,右側是各個手術用房,左側盡頭則是辦公用房,分為辦公室和值班室兩個區。
顧拙鳩徑直奔向亮着燈的醫生辦公室,敲了敲門,裏頭很安靜,有光亮自下方門縫流瀉而出,接着是門被打開,一柄精細鋒利的手術刀刺向他的脖子,而他左手掌心貼着五雷斬鬼符擊向對方肩膀。
“顧拙鳩?”
抬眼看去,是張清俊得不像人類能長出來的臉,鼻樑挺直,唇色偏薄,臉部線條頗為凌厲,金絲眼鏡後面那雙狹長冷冽的眼睛喚起熟悉且令人不悅的記憶。
【霧草,這誰?】
顧拙鳩在心裏回它:【我失散多年,素未謀面的初戀。】
【看不出來,你這男的,有點東西。】鬼王都敢搞。
顧拙鳩揚起驚喜而剋制的笑:“李醫生,真是你啊!”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李觀琙的肩膀,將手放到背後,拍掉成灰的黃符,臉上的笑容多了點真情實感。
李觀琙也收回手術刀,定定地看他:“怎麼來了?”
顧拙鳩:“來探望您。”
李觀琙:“三更半夜?”
顧拙鳩:“深夜拜訪,打擾您了醫生。”
“進來坐。”李觀琙穿過一條長廊,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抽出濕巾擦掉手術刀刀身的血珠。“來找我是有事吧。”
顧拙鳩看向窗戶對面的第二病棟和斜後方的防疫站,不知為何,打心底深處浮起極度不祥的感覺。
“我工作過程遇到一個曾經在安順醫院治療過的病人,想找它的病案資料,醫生能幫我找到嗎?”
李觀琙看向他,食指摩挲着手術刀,表情流露出標準而虛假的歉意,接着主動解釋他三年前的確是安順醫院的主治醫生,那年醫院發生幾樁醫療事故,不得不搬遷,可他唯一的妹妹在醫院裏失蹤了。
“十號病人安鴻光,男,92年生人……才三十一就這麼老?”
顧拙鳩湊近,嗅聞到李觀琙身上冷淡的氣息,不知是什麼味道,還挺好聞。
如果那隻老人鬼生前得衰老症,活活老死、病死,短暫的一生纏綿病榻,只要不是活菩薩就一定怨氣衝天。
“沒有懷疑您,我只是擔心您被鬼附身,不過剛才試探過了。”顧拙鳩伸手讓他看掌心完好的黃符,“我不會懷疑醫生的用心,因為醫生很像我的一位故人,雖然我從來沒見過他的臉,但你們氣質很像。”
李觀琙漫不經心地問:“你喜歡他?”
寂靜的空間響起鍵盤的敲擊聲,李觀琙嫻熟的指法令顧拙鳩心生詫異,當年欺騙修羅鬼的時候,它連時下流行的網絡詞彙都聽不懂。
“查到了。”李觀琙篩選后挑出可能符合的幾個病案,說:“你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思及此,顧拙鳩目光深情地凝望李觀琙喉結上的紅痣,哦,他可愛的初戀。
顧拙鳩霎時不寒而慄,即便早知其身份,還是會發自內心地恐懼,那是人類不可避免的生理反應。
顧拙鳩垂下眼皮,同一區域不會出現兩隻攝青鬼,如果李觀琙沒撒謊則說明防疫站里有一隻紅衣厲鬼,而他就缺紅衣厲鬼這口糧食,因此難免心動。
顧拙鳩知道厲鬼是個病死的老人就很疑惑,所謂冤魂不散便是從冤生怨,而生死倫常,難生怨氣,所以世間的老人鬼很少,除非是被不孝兒女虐待致死,但從方文茵幾人的描述中,不像受虐待,倒像是病死的。
顧拙鳩忽地抬頭,只看見李觀琙擔憂關懷的眼神,好像剛才感受到的惡意是他的錯覺。
“我騙過它,它估計恨死我了。”顧拙鳩苦笑,卻沒有否認李觀琙的詢問。
“雜碎。”
顧拙鳩:“為什麼?”
看來鬼也講究與時俱進。
“安鴻光。”顧拙鳩坐下來,大腿和胳膊的肌肉都緊繃著,瞟了眼李觀琙就挪開目光,燈光透過他的耳朵,紅得像鋪了胭脂,羞羞怯怯似的,“大概是三四年前病死在安順醫院的老人,病人編號是10。”
對上顧拙鳩疑問的眼神,李觀琙真誠道:“安順醫院很危險,只有第三病棟安全,但是天一黑,我也不敢出去。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這裏發生過很恐怖的事情,據說事故出在防疫站第三層的紅房子裏,那天來了軍隊,對外說是生化毒菌泄露,其實還來了一車的和尚道士。”
李觀琙向後靠,擺出很放鬆的姿勢,一隻手自然地放在扶手上,另一隻手靠着桌面把玩手術刀,詢問是否還需要幫忙,得到否定的回答就說:“以後來找我,盡量白天來。”
陳靜雲?難道他真的養鬼?
“她是孕婦,未婚先孕,不得不輟學,結果在安順醫院裏生下一個死嬰,接受不了刺激就瘋了,被關在防疫站……就是第二病棟後面那棟紅磚樓,沒過多久失蹤,醫院給出的解釋是她打暈看守后逃跑,我不太信……不過我會一直留在這裏等她回來。”李觀琙看向窗外的紅磚樓,唇角微揚,很是篤定地說道:“我知道她會回來。”
“是他嗎?”
李觀琙輕聲而愉悅:“我可愛的小侄女的屍骨就在醫院裏,當年撤離被落下了。”
李觀琙:“名字?”
“謝謝醫生提醒。醫生需要幫忙的話,隨時可以來找我。不瞞您說,幫您也是彌補我對故友的虧欠。唉,我當年實在不想傷害它,都是迫不得已。”
“嚇到您了?不好意思。”李觀琙柔聲道歉,“您稍等一會兒,我這就為您查詢您要的病人信息。當年醫院撤離,我把資料拷貝了一份,只要不太偏……應該查得到。”
李觀琙說很難查,不過會盡量幫他。
半晌,哧地笑了聲,寒意森森。
桌面的黃符迅速被森森鬼氣侵蝕成灰燼,李觀琙僅是一動不動地望着樓下的顧拙鳩,被他碰過的肩膀、胳膊傳來一陣陣灼燒的疼痛。
李觀琙還是笑得溫和,道完謝目送他離開。
他看着顧拙鳩的眼睛,再次強調:“千萬不要進去,說不定是比隧道惡靈更可怕的厲鬼。”
李觀琙神色淡淡,愉悅輕而易舉被打碎。
李觀琙唇角的弧度悄悄上揚,愉悅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此刻彷彿泄露出一點惡鬼的本分,誘惑着顧拙鳩跳進無間地獄。
李觀琙往下拉,“他患有罕見的衰老病,從十八歲開始就是醫院的常客,一直睡在十號病床。三十歲時就衰老如七.八十,多種老人病併發而死,進停屍間的編號也是十,不過我記得他的屍體在醫院準備撤離的前兩個月莫名失蹤。十號的家屬也沒出現,當時醫院兵荒馬亂,沒法追究,這件事就不了了之。”
“應該是。”
顧拙鳩:“我來的時候查過安順醫院三年前就廢棄,醫生為什麼還在這裏上班?相關的病例資料應該都搬走了吧,醫生也能查到嗎?”
李觀琙臉色溫和:“您懷疑我是鬼?”
難怪化身病鬼,不過怎麼就和風水扯上關係了?
屍體被誰盜走了?
這脈脈情意連他自己都感動了。
顧拙鳩:“有了點線索。”
他當年騙的第三隻修羅鬼的臉被濃霧籠罩,只看到喉結處一顆紅痣。
“您想到什麼?”李觀琙輕聲問。
“時間不早,我得趕緊回去。”顧拙鳩起身,雙手握住李觀琙的胳膊說:“不用送我,外面危險。”自然而快速地收回手,將燒毀的黃符滑進衣袖,再放兩張黃符到桌面,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我沒什麼送得出手的禮物,這是我親手畫的,一個月才畫得出兩三張,能保護你不受邪祟近身——”實際一天能畫幾十張。“用完了,儘管找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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