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薛青青坐在副駕,趙小雲發動了汽車,看見他動作嫻熟,薛青青目光怔怔地投向窗外。
剛才的不快,薛青青已拋在腦後,現在令她如坐針氈的是從今天起就要和張拓海一起共事,想起這些,薛青青就有窒息般的感覺。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充作圍牆的那一排雕花圍欄,和圍欄后一株株修葺整齊的樹木,偶而有風吹過,那些茂盛的枝葉便隨着風充滿生命力的簌簌起舞,在那些樹下,到處綻放着顏色各異不知名的鮮嫩花兒,襯着綠油油的草坪,若不是樹木掩映間,露出的那潔白廠房,真讓人會誤認為圍欄后是一個公園。
“你工作的環境真美。”趙小雲沒注意薛青青的臉色,他讚嘆不已。
趙小雲讚美選錯了時候,薛青青面色已沉了下來,透過絡繹進入工廠上班的人群,她看見了工廠大門處那張寫滿得意的臉。
張拓海看着薛青青的車漸漸駛近,笑着迎上前來,跟在他身後的是薛青青時常見到的他那些所謂助手。
對那些看來橫眉立目,偏偏在張拓海面前裝出副低眉順眼模樣的助手,薛青青心裏從來只有四字形容,“獐頭鼠目”。
一個張拓海再加上這些“獐頭鼠目”一臉讒媚的望着自己,薛青青感到胃裏一陣難受。
趙小雲下車,恭敬地為薛青青開了門。
“這位是……?”想不到薛青青車上還有人,張拓海臉上笑容頓時僵住,他目光疑惑地瞪着趙小雲。
“哦,張董,這位是我新聘的司機,”薛青青下車后輕描淡寫地說道:“從今天起就負責我上下班的接送。”
“怪我忘了,咱們兩家合作,你總經理的身份當然該配個司機接送,”張拓海哈哈大笑,目光從趙小雲身上移開,一個小司機怎會放在他心上。
“我還以為是……。”張拓海附在薛青青耳畔,以低的只有他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故意話說一半。
薛青青自知他言下之意。
廠區不小,走在通向廠房的潔凈大路,耳中聽不到工廠機器設備運轉時的嘈雜,薛青青心中倒有幾分詫異以張拓海肯花工夫將一個廠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條,環境整潔。
“這個廠建成快一年了,”張拓海開口說道,“但到今天為止,還沒生產過一件合格的產品,你現在一定奇怪聽不見設備運轉時的聲音,那是因為現在工廠根本沒有在生產。”
薛青青總算明白廠區為什麼會那樣安靜。
“知道為什麼會有我們之間的合作?”張拓海放慢了腳步,看着薛青青,“那是因為你們公司解決過世界上許多知名公司在電池生產中遇到的技術問題,而我們的合作正是基於生產電池。”
“這個工廠的生產線設計要求很高,所以全世界光為了找到能製作電池生產線各部分零件的工廠,就用了我幾年的時間,再到那些工廠生產出我需要的零部件,又用了將近兩年時間。”
張拓海話語一頓,伸手摸摸後腦,然後有些自嘲繼續說道:“別人造架飛機都沒我這生產電池困難,人家造飛機滿世界找工廠生產零部件,然後一組裝,一架飛機做好了,上天就能飛。到我這,找那麼多工廠生產出零部件,好容易組裝起來,一生產,結果出來的是連次品都算不上的垃級玩意兒。”張拓海說到此,目光一凜。
薛青青實在要費很大勁兒,才能勉強令臉上不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青青,我們認識也有些時間了,知道我拓海集團現在的資產和產值嗎?”
薛青青怎會知道張拓海家底,她搖搖頭。
“哈,哈,哈……,”張拓海大笑,“其實就連我自己也估不出集團的資產,因為那些資產無時無刻不在流動,不怕告訴你的是,拓海集團現在一年產值接近百億,而且還呈遞增趨勢。還可以告訴你的是,我集團下除了這個電池廠,每個產業都在盈利。”張拓海話語充滿自信和驕傲。他告訴薛青青這些不免帶着炫耀的目的,世上有幾個女人不為有錢、有事業的男人心動,更何況張拓海這樣的富豪。
薛青青心中明白張拓海有意對自己賣弄,但張拓海能把事業做到那麼大,大到超乎她的想像,薛青青還是免不了心生欽佩。
張拓海瞧見薛青青面上神情,一陣得意后,目光變的沉重。
“但這麼大的產業,最近兩年,不光沒有利潤,想維持收支平衡都很困難,知道為什麼嗎?”
薛青青搖搖頭,她感覺張拓海接下來說的應該與這個廠有關係。
“就是為了這個廠,”果然,張拓海接著說道,“這個廠的設備極其精密,在投產前一年,為了保證生產線一旦在廠房修建好后能隨時投入運行,一年中進行設備日常維護,產生的費用就花去了我集團其它項目一年的全部利潤;而生產線正式啟用至今將近一年時間裏,除了拓海集團自有資金,還找銀行貸了款才支撐到現在。償還銀行貸款本息我倒還不放在心上,只是工廠像現在這樣,一直拖下去產生不了效益,影響到我整個集團才最讓我擔心。”
見到薛青青聽見工廠向銀行貸款時神色變的凝重,張拓海急忙解釋,“你不用擔心,在和江總簽定的合同中,我們已約定工廠在合同開始之前的債務全部歸屬拓海集團,我已經預提可供維持工廠三個月正常運轉所需的資金,轉到了工廠帳戶,所以這個廠現在就像是個新生嬰兒,白紙一樣純潔。我們之間合作,要做的就是盡全力使工廠在三個月內起死回生,不然,只好把它關了,萬事都有了斷,到時我是不敢再冒險把它開下去,我不能讓它拖跨我整個集團,所以,三月之期,紙上最終繪下的是什麼,全看你的了,青青。”
薛青青還從沒見過張拓海如此鄭重其事,她點點頭:“既然我們倆家合作,我當然會全力以赴,這一點,還請張董事長放心。”
薛青青這麼說,心下卻有疑問,“既然維護設備的費用那麼驚人,張拓海為什麼不第一時間投入生產,而要拖上一年,修建廠房不是理由,以張拓海的精明遠慮,怎會不考慮提前修建廠房?”
薛青青猜想不錯,張拓海的確不是因為廠房原因不能早一年投產。他實在是因為其它的顧慮才不敢提早進行電池生產,而他冤枉花的那些驚人的設備維護費用卻是事先沒想到的,不然他也不會提前一年叫那些生產設備配件的工廠交貨。
現在,若不是迫於經費壓力和始終無法解決電池生產出現的問題,他也不會找上薛青青合作,雖然,薛青青是張拓海意屬的女人,但張拓海絕非是那種會將做大事的理智與個人情感混淆的人,他所以找上恆通科技,指定薛青青負責技術,背後其實有更深的原因,這些是薛青青現在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而張拓海更不會如實相告。
“這個廠一旦能解決現在遇上的難題,那將生產出的電池,雖不敢說能全部替代現有的能源,但肯定對世界能源市場格局影響巨大。看看現在整個世界能源緊張,期貨市場上那些不可再生的能源價格一路走高,還不是因為沒人能找到可以替代它們的辦法,而我們的電池,它可以吸收並蓄積宇宙中無處不在的光、熱、磁、射線等現像中蘊含的能量,然後以人們需要的方式釋放,因為宇宙中的能量對我們來說幾乎是沒有窮盡,所以我們的電池可以一直源源不斷提供能量。”
說到此,張拓海目光變得貪婪,“想想,我們電池的設計壽命是在滿負荷狀態下正常工作一百年以上,這種只需一次性投資的電池幾乎算的上讓人一生受用,真的生產出來,還怕人不趨之若騖!那能給我們倆家人帶來什麼樣的經濟效益就不用我多說了。”
薛青青知道張拓海生產電池,但想不到竟會是他現在形容的電池。他的話令薛青青心中“格登”一下。
張拓海描述的電池真能生產出來,絕對在人類歷史上有着劃時代的意義,而那滾滾“錢”景,薛青青更是毫不懷疑,令薛青青心中不安的是張拓海的話令她記起一個人,一個至親的人——薛汝南,薛青青的父親。
薛汝南在能源轉換應用領域建樹巨大,他當初提出的很多理論今天已為世界各國廣泛運用,而薛汝南當初也似乎在研製張拓海今天所描述的電池,但他取得了怎樣的成績,薛青青就無從了解。但他的研究想來是未有結果,不然早該見諸於世。在薛汝南后,迄今學術界中從未聽聞有人嘗試與薛汝南相同的電池研發,那自是因為以薛汝南當年學術界的泰斗地位,研究都未有結果,其他人自然知難而退,而今天張拓海居然對薛青青說這種電池已經被研製出來並將投產,這些着實令薛青青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真能研製出這樣的電池,絕對是轟動世界的新聞,張拓海再手段通天,他又是怎樣知道有人研製出電池,並瞞天過海,做到神不知鬼不覺買下電池生產技術的呢?
薛青青心中疑問重重,說話間,倆人來到廠房外,倆個保安立在茶色的自動玻璃門前,從外面看不到門后的景像。
張拓海陪同薛青青走進大門,門后是通道,通道兩旁分別是男女更衣室,“因為廠房設備絕對要求防塵,所有員工都必須換上防塵服。”
在更衣間,薛青青穿上了類似消防人員穿的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色工作服,工作服特製的面罩透氣性還算不錯,薛青青呼吸間氣息絲毫不減順暢。
走出更衣間,張拓海已換上工作服候在門外。
通道往前再行幾步,又是扇茶色玻璃門,倆人走到門前,門緩緩縮進牆體。
“這扇門是防彈的,上方有攝像裝置與工廠治安室連接,門的開合由治安室保安控制,因為涉及商業機密,工廠不允許工人隨意進出廠區。”張拓海向薛青青介紹起工廠的安防措施。
穿過這扇門,倆人來到生產場所,約五千平米的廠房內燈火通明,薛青青一眼看到在由玻璃密封的房間中那大約佔地三千平米的生產線,此刻,諾大個玻璃房間望去除了有兩個技師模樣的人在其間忙碌,薛青青再看不見有其他人。
“張董,車間的工人都到哪去了?”薛青青不免心中疑惑。
“今天你第一天來工廠,除了留下兩個技師維護設備,其他人現在會議室,我領你參觀車間,是先讓你了解下情況,等會兒開會時,技術部門會把關於設備和產品的資料提供給你。”看着安靜的生產線,張拓海面上毫無悅色。
走進玻璃房間,張拓海上前在流水線旁的塑料箱中拾取一物,然後遞到薛青青面前。
那看起來是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充電電池,薛青青接過電池仔細端祥,只是在電池一面的說明上,標註的功率是普通電池的上百倍。
“這電池有這麼大功率?”薛青青有些吃驚。
“本來應該遠遠不止,”張拓海神情有些低落,“可你手中那塊電池是這個廠生產的,它當中蘊藏的能量實在少的可憐,甚至滿負荷狀態下,它的能量都不及市面同體積普通充電電池的一半,更糟糕的是,它只能持續工作不到兩小時,一旦超過,電池無一例外都會燒毀,這樣的產品生產出來,我連一塊都不敢讓它出廠。生產這樣一塊電池,所用原料成本遠高於其它電池,功率又低,還極不安全,你應該明白現在這個廠面對的困難了吧?”
“張董,我相信以你的智慧自然不會貿然投資一項沒有把握的項目,那當初,究竟是什麼使你決定投資生產電池,能告訴我嗎?”
薛青青輕輕一句,令張拓海大感受用:“你再看看這個。”張拓海拉開工作服拉鏈,從西服口袋中取出一物,或許是因為經常被觸摸,那件東西好多地方都被磨光了,雖然外觀陳舊,薛青青仍一眼看出那東西還是一塊充電電池。
將兩塊電池攤放手中,薛青青分辨不出兩塊電池有何差異。
“看起來沒有分別,但那塊舊電池讓一輛用電力驅動的汽車不停歇跑了一千多公里。”張拓海看見薛青青說不出誘人的一張小嘴因驚訝而成“o”形,他不無炫耀說道:“而現在我有輛改裝過的汽車還會隔三岔五用它作動力行駛,為的是不浪費它每隔段一時間就會蓄滿的能量,當初就是因為經過親身試駕,體驗了電池的功效,才使我決定投資這個項目。”
說到此,張拓海目光一黯,“可惜,原來的技術方因為特殊原因退出這個項目,我花錢買下他們實驗室的設備、全部資料,卻沒想到生產出的是這樣的電池。”
“能告訴我是誰提供的技術嗎?”薛青青問道。心中着實想不通,“真有人會研製出這樣的電池,自己不設法生產,而拿來轉讓令他人平白髮財嗎?”
“這…...”張拓海略做遲疑,乾脆說道:“因為購買技術時,我與出讓方之間有承諾,不能泄露有關他的資料,那是因為對方為人很低調,不想讓自己平靜的生活被打擾。”張拓海一臉鄭重其事,“如果我違約,對方則有權向第三方出讓此技術。”
“在收到錢后,對方移民海外,從此杳無音訊,我再沒聽說過他的下落。”張拓海神情似乎無奈,可說話間目光閃爍。以張拓海在薛青青心目中從來不肯吃虧的性格,薛青青不相信張拓海砸下那麼多錢,一無所獲,憑他手段通天,會不找那賣技術給他的人興師問罪,但現在他卻推說賣家不知下落,那事情必定另有隱情,可隱情又是什麼?
張拓海既然不肯說,薛青青也不再問。
不過從進廠到現在,薛青青能肯定張拓海的廠房及設備投入不菲,原來她心中還擔心張拓海借合作名義打恆通科技的主意,這下看來,她的擔心似乎多餘。
只要是真正合作做事,薛青青心中頓感如釋重負。
一天的參觀和會議下來,薛青青雖然從和技術人員的交流中了解到很多情況,但對於造成工廠陷入困頓的原因,薛青青仍然毫無頭緒,她決定先仔細分析完手上彙集的資料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下班后,張拓海陪伴薛青青來到停車場,薛青青婉拒了他開車相送的提議,張拓海也不勉強,一天的如影隨行,張拓海強忍着對薛青青沒有冒犯之舉,現在他目光曖mei地欣賞着薛青青輕盈動人的身影,心中忍耐不住,忽然提高聲音:“青青,別忘了周末我們的約會。”
張拓海話一出口,臉上邪邪一笑,只是忽然間如同挨了一巴掌,那笑容凝在他的臉上。張拓海看見了趙小雲,這個臭司機沖自己一面微笑,一面殷勤地為薛青青打開車門。
張拓海恨到牙都痒痒的,他想努力擠出笑容,可看見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臭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和薛青青間神情如此親昵,他實在笑不出來,只得將目光投向一旁,以掩飾面上的狠色。
聽見張拓海提醒自己周末的約會,薛青青終於明白就算是電池再重要,也打消不了張拓海心中對自己的非份之想。回想起昨天被張拓海搔擾,薛青青不由一肚子的氣,看見坐在身旁準備開車的趙小雲,薛青青忽然有了主意,“慢點開,等下在經過張董面前時。”
趙小雲依言照辦。
張拓海想故作瀟洒,但他看清正從自己面前駛過的車內,薛青青的身體竟然慵懶的倚靠着趙小雲的肩膀時,他的臉色頓像雨季的苔蘚,青得擠的出水。
“有人現在恨死你了。”當車駛離工廠,想到剛才在看清自己故意假裝的那一幕時,張拓海臉上的表情,薛青青再也難捺心中歡喜,開心地笑了起來。
“是嗎?”趙小雲神色頗不懷好意,“你剛剛的模樣,就不怕惹的我開翻了車。”他的目光變得火熱。
“少胡思亂想,專心開車。”薛青青面上緋紅,直起身體,與趙小雲之間刻意保持距離。
看着薛青青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趙小雲臉上笑意盈盈。
剛剛只是為了故意要氣張拓海,薛青青才有那樣的舉動,現在趙小雲訕笑自己,薛青青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她拿出資料翻閱,偏偏上面的字是一個沒往心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