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伏身(六)
“我……在哪?”
“……”
莫不為被一陣鑽心的疼痛痛醒,麻木的眼神望着漆黑的天空。
“啊……我在異界……”
“我叫莫不為,原本是一個平凡的高中生……喜歡某社FPS遊戲,支持的戰隊有寄2,天榮……”
“有一天,我突然穿越了還有一個東西擅自交給了我一個成神的任務……我一開始很興奮,以為自己能像小說里的主角一樣,修鍊八千年回到地球稱霸……”
“哈哈哈……下場嘛,你也看到了,我被像條死狗一樣按在地上被摩擦……在遇襲的時候逃跑……”
“……”
“可悲吧……”
莫不為強忍着疼痛,摸了摸自己麻木的半邊肩膀。
“這個世界太荒誕了……”
莫不為忽的笑出了聲,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奪出,大笑逐漸哽咽了起來。
在這個令他絕望的世界中,似乎只有這片刻才能安心哭泣出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哭的大聲……
生怕自己下一刻便再也哭不出來。
樹葉的黑影遮住藍紫色的天空,宛若破碎的鏡子,星辰淡淡的散出光芒,隨即便被風吹散……
莫不為哭了很久,直到眼睛朦朧,將夜與樹葉揉雜在一塊輕撫他麻木的身軀。
“莫兄,別來無恙。”
正當莫不為意識即將消散時,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將垂死邊緣的莫不為拉了回來。
莫不為費力的睜開眼睛,已接近混濁的眼睛恍惚中看到了一個身影。
樸素卻高貴,一塵不染的灰色華服在月光下透露出白色的光芒。
“宋清……”
莫不為咧嘴乾笑一聲,恐懼與渴望在腦海中交織着,這使他眼中的宋清與樹枝扭曲在一起。
宋清站在那,臉上沒有掛着他標誌性的笑容,默默的看着莫不為,竟讓莫不為感到了一絲熟悉。
許久
“抱歉,莫兄。”
莫不為心一涼,頭無力的倒下,嘴角還掛着一抹微笑。
只見宋清一步步走上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莫不為。
莫不為看着那張清秀的有些過分的臉,甚至看不出有任何的惡意的臉。
徒感悲哀,在自己瀕臨死亡的時候,卻與一個殺人兇手共情起來。
“原來如此……”
莫不為怪笑起來,猶如一頭被吃掉理智的野獸,無能的嘲笑着俯視他的獵食者。
“你的眼神……和我一樣哈哈哈哈哈……”
怪笑在寂靜的樹林裏回蕩着,顯得刺耳無比,而莫不為滿臉鮮血,重傷的身體使他不得不用盡全力抬起頭來,去費力的看着宋清。
……
那雙如同死水的眼睛中透露出的神情,莫不為就算看不見也能清晰的感受到,這是同樣纏繞在他身上的一種情感。
一種似乎將他骨髓抽走的情感——絕望到極致的麻木。
宋清依舊只是看着,看着莫不為強行抬起的脖子上暴起的一條條青筋,看着他的口水從乾裂的嘴唇流出,看着他癲狂的笑容。
良久
“莫兄,我也許真該殺了你。”
宋清蹲了下去,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將裏頭的粉末撒在莫不為的傷口處。
“有點疼。”
莫不為也安靜下來,如意料之中的灼傷感襲來,但他並沒有痛苦的呻吟,只是看向宋清嘴唇微顫道。
“會死多少人……”
“很多,但是是值得的。”
宋清笑了笑,神色平常。
“狗屁……你憑什麼做主我們的生死……”
莫不為咬牙嘶吼着,像一頭受傷的喪家犬。
宋清將傷口處理好淡淡道。
“這也是我想讓你活下去的原因。”
他站起身來,掏出一本染血的書籍丟給莫不為。
“莫不為,你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宋清忽然一笑,一種從未在他身上有過的情緒翻了出來。
“希望你能對得起你的名字。”
話音剛落,莫不為的腦袋就像挨了悶棍一樣,昏沉了下去。
只聽到末了,宋清的一句話。
“就賭你……不被這讓人發笑的現實擊潰吧。”
……
“你需要給我一個理由,宋清。”
黑暗中,一個聲音質問道。
宋清看着已經昏過去的莫不為,笑容收起。
“我為什麼要給你理由,魏影侍。”
宋清扭過頭問道。
“你對我的行為有疑問嗎?”
聲音一頓,逐漸低沉下來。
“宋清,你為什麼要留活口?”
一把鋼劍悄然搭在宋清的肩頭,月光從劍身反射到宋清臉上。
“我不能放任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宋清看着鋼劍沒有絲毫的恐懼,眉頭一挑。“他不知道主謀,放了他也無妨。”
黑暗中,聲音沉默了一會將劍收了回去。
“宋清,下不為例。”
宋清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望向平城的方向,自顧自道。
“算算時間,那個傢伙也該出現了。”
“該去收尾了。”
……
悟鬼門鬼修看着眼前的金色屏障不由得眉頭一皺。
“十二金光降魔陣,看起來金光門餘孽和你們有不少聯繫啊。”
為首的鬼修沒想到李家竟然會如此棘手,竟然能擺出完整的十二金光降魔陣。
十二金光降魔陣,是金光門的護宗大陣,金光門滅門之戰中,當代金光門門主曾用此陣斬殺數十位三層修士,令無數鬼道修士聞風喪膽。最後還是青邪宗宗主出手,一位四層修士才斬殺了金光門門主,使得金光門正式被掃入了歷史。
悟鬼門鬼修冷冷的掃了一眼,只見陣中所有主陣之人,皆穿着一身淡黃色的習武服,怒目而視。而這身衣服,正是當年金光門的衣服。
“不過一群殘渣餘孽,也妄想翻天!真當我悟鬼門好欺!!”
代文怒喝一聲,鬼域瞬間從衣兜中湧出,剎那間大陣內黑雲密佈,一聲聲凄慘的哀嚎直透李家大院。
濃密的黑霧如同流水一般衝撞在屏障上,一根根細小的黑線侵蝕着大陣。
“括噪,代文,當初金光門門主是七段武者才將十二金光降魔陣發揮出全部實力,而現在主陣之人不過是一群屠狗之輩。”
為首的鬼修身旁漸漸圍繞起黑色霧氣,直至漫延全身。
“他們早已經丟掉了屬於金光門……不……”
“早已經丟掉了武道的尊嚴。”
黑色霧氣逐漸編製成一條長袍,遮住他的全身,而長袍下的身軀早已變成一團帶點詭異藍芒的氣體。
思緒閃過,在一片紅色殘骸上一位身着金色武服的中年男子,手持銀色長劍,劍眉星目,一頭黑白參半的髮絲在空中奮力的蕩漾。金光在他身旁,仿若厚之千里。
似乎與鬼修相比,他才是真正的仙人。
時隔多年,當他再次看到金光門服飾時,那股如同深海般黑暗的恐懼讓他嗆得喘不過氣來。
“你們與他相比,只是螻蟻!”
鬼修嘶吼着,從被掩蓋的身軀中不斷迸發出一道道慘白的惡影,惡影幻化成一個個面目猙獰,身披玄甲的惡鬼。
“呵,是張師兄的陰兵啊。”
周良看着陣內漫天的惡鬼與黑霧,陰惻惻道。
“看起來,我也要拿出點本事了。”
自言自語間,周良身形便扭曲膨脹起來,直到他變成一個身高兩尺的人型生物,嘴唇包裹不住外突的牙齦而顯得緊繃,鼻子眼睛似乎並沒有膨脹而被肉覆蓋住,牙齒不受控制的瘋長往外翻去。
“判官”
怪物怒吼一聲,抬起手掀起一陣狂風,伴隨着黑霧巨大的手掌拍在了金色屏障上。
“哼……”
在手掌接觸到大陣的一瞬間,幾個金光門弟子臉色大變,悶哼一聲從嘴角滲出鮮血來。
同時,大陣也反噬出一陣強光,強光照射到怪物的手掌,瞬間燃起一團金色的火苗。
“吼!!!”
怪物吃痛怒吼,巨大的手掌又一次落在大陣上。
但仔細看去,那漆黑如墨的鬼域正不斷吞噬着附着在怪物手掌上的火焰,而鬼兵也在鬼域中如影子一般忽隱忽現,不斷攻擊着大陣,即使被火焰侵蝕,鬼域也會很快將火焰吞噬掉,而鬼域的霧氣也早已佈滿整個大陣內部,從外頭看,一層金色屏障籠罩着一團黑色的霧氣,時不時還會從霧氣中猛然出現一張猙獰的鬼臉或是一個巨大的蒼白手掌。
“【地府三弄】”
李若玥冷靜的注視着大陣內的一切開口道:“這便是悟鬼門的三個流派嗎。”
“咳咳……鬼域,陰兵,判官。”
一旁的步雲老者接到,此時他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完畢,原本深紫色的手臂也漸漸恢復了肉色。
“要是讓他們融合的久了,酆都的投影也許會出現……”
步雲老者強站起來,咳嗽了幾聲。
“咳咳……到時候怕是整個平城都要化作鬼域……”
李若玥目不斜視,薄唇微啟。
“請劍。”
在一旁,一名李家暗衛從屋中走出彎腰遞給李若玥一把古樸的寶劍。
李若玥斜視一眼,將劍拿起置於胸前淡淡道:“李家先祖離世前將自己的佩劍留下,歷經我李家幾代人的殺伐殺氣極盛。”
玉手輕握劍柄,一道寒芒如絲綢般飄出,輕微扭曲了周圍的空氣。
碧眸看向陣內那茫茫鬼霧,輕笑浮起。
“斬你們這種人,真是髒了劍。”
一種帶着驕傲的,如霧氣一般神秘,不屑的微笑。
劍身出竅,寒芒四射。在場所有人在劍身坦露時感受到空氣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而來的一股鋒利到能感受到實質的殺氣彷彿在撕扯着他們的內心。
大陣內的惡鬼也感受到這股令人膽寒的殺氣,也開始瘋狂攻擊大陣。
李若玥並不給他們反攻的機會,元氣彙集於劍身,朝陣內劈出一劍。
剎那間,一道白色流芒劃出,皎潔的劍氣化作一道細絲,輕飄飄的朝鬼修們飄去。
在鬼修眼中,那道劍氣忽大忽小,卻顯得那麼沉重,沉重的能要他們命。
眼看着劍氣漸漸飄來,張姓鬼修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猙笑的看向身後的鬼域與怪物。
“各位……該請長老上身了……”
……
“2023……卡托冠軍……是……g2!”
莫不為費力的睜開雙眼,只見入眼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和那滿天的金色雨水,而光芒最耀眼處,則是五道身影正緩緩的捧起一座獎盃,獎盃口不斷噴湧出金色的雨水,打在莫不為的身上,但他似乎忘記自己為什麼來這。
此時的他只想感受這雨水打在他身上那宛若小石子般的觸覺。
這讓這個已經丟了魂的莫不為難得的感到了少有的平靜。
“吃飯了沒啊,不為。”
年老顯得有些尖銳沙啞的女聲傳來。
“好熟悉……是誰……”
莫不為的眼球翻滾着,想要找尋到那個聲音的來源,但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這不由的讓他有些討厭起白色。
他緩緩閉上眼睛,想着累了,就這樣閉上了眼睛。雨越下越大,逐漸變成了冰雹模樣。
“我是誰……不為……又是誰……”
莫不為的大腦很混亂,混亂到彷彿有人拿着棍子捅進了他的腦殼裏,不停的用那還帶有木刺的棍頭攪和着他已經變成了稀泥的腦花。
他已經忘了自己是誰,也恐怕忘了自己的過往,怕是連來生也忘的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副皮囊,一副乾乾淨淨的皮囊。
“走,不為兄與我去趟平山鎮……”
“哈哈哈!莫兄真乃豪傑也!比那葉小兒可是實在多了……”
“你們……究竟是誰……”
金色的冰雹逐漸暗淡下去,黑色開始主導這一方世界,在光芒消失的最後一瞬間,莫不為看到了一張蒼老的臉。
“你……是誰……”
……
“睜眼了!睜眼了!”
“快……快救人!”
莫不為睜眼,只覺得右眼刺痛,刺痛完入目的則是一片湛藍色的天空。他只漏了一張臉,剩下的身子全部埋在了土裏動彈不得,而右眼刺痛的原因是黑色的渣土彈進了眼睛裏。
他只得眼睜睜看着一群人慌忙的在他身旁挖土,而他悠閑的的躺在土裏,看着天空飄蕩過去的白雲。
莫不為木納的看着天空,那白色空間的雨點只不過是鏟子裏揚起的沙土拌着石子,他很聰明,在看到那些人驚慌失措的表情后便猜到了自己身在何處,但他卻沒直到愣神了半天,直到埋他的人叫來一群人企圖將他挖出來的時候,他的記憶才彷彿通上了電。
“媽……媽媽……”
他不自主的嘟囔出這個熟悉到陌生的詞語,任由人群七手八腳的將他拉了出來,似乎來到這裏的三年已經讓他對母親有些陌生。
事實也正是如此,母親的形象不知為何已經悄然帶上了白色痕迹,每當莫不為竭盡全力的思索時,媽媽的形象總會和李氏重合,漸漸的,李氏的一些鬢角,笑容,眉梢逐漸出現在莫母的臉上,這讓剛從坑裏出來的莫不為感到通體的冰涼感。
這個世界彷彿在吞噬着家鄉的記憶,迫使他不得不留在這裏,這個讓他遺忘母親的地方。
嘈雜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的手掌將莫不為放在了一個簡易擔架上,似乎要將他扛到什麼地方去。過程中莫不為的腦袋不受控制的搖晃,直到偏向一旁。
他看清了。
看清了自己爬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座連着一座的土堆,綿延到很遠的地方,土堆間距很小,但土堆很大,大到連一旁正在埋土的人都那麼渺小,似乎置身於群山之中,看不清……這山脈究竟綿延到哪裏……
是啊,群山上璀璨的陽光,遠處翠色的森林,白雲下便是那黃色的土包。
以及莫不為身處的大坑,一隻蒼白的手因為莫不為而探了出來,但很快又被黃土掩埋。
在搖晃中,莫不為發現了一片木頭矗立在土包中間,猶如那神話里孫大聖大鬧天宮的南天門一般。是的,即使它就是一片武真國隨處可見的木板,但莫不為莫名覺得它就是那南天門。
南天門之後,便是封神台……
莫不為忽的笑出了聲,那笑聲就像是破爛的風機,嚇得抬他的人手一抖,差點跌落在地上。
就這樣,莫不為被抬走了,從他被挖出來,到被抬走,一切只過了幾分鐘,這裏很快又恢復了死寂。而那片木板,正迎着陽光,將那深刻在它體內的幾個字肆無忌憚的展露給世人觀看。
“英雄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