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明天見
余海林的孤獨和熱鬧,余清音無從得知,倒是他整個人變圓潤起來這件事,是肉眼可見的。
離開家大概打開他垃圾食品的新世界,加上長身體的年級實在每時每刻都在飢餓,他天天都要吃宵夜,還專挑十點以後這種時間。
高一的晚自習是九點多下課,余清音磨蹭一下再到家,一開門就能聞見空氣里揮之不去的方便麵香味。
起初她沒放在心上,畢竟實驗的軍訓比較嚴格,據說晚上還得在操場站軍姿喂蚊子。
可一吃十天半個月的,她難免憋不住,這天進門說:“海林,冰箱裏有水果,你別老吃泡麵,不健康。“
怎麼會,余海林碗裏還剩兩口,給她看:“裏面還有小青菜和肉片。”
葷素搭配,多麼的健康。
不是,這菜哪裏來的。
余清音伸長脖子看一眼:“你自己買的?”
余海林點點頭:“對啊,超市買的,我還加一根小米辣。”
余清音平常總把他當作那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子,頗有些欣慰誇獎:“飯做得不錯嘛。”
加點水攪和攪和的事情,怎麼能稱之為做飯。
余海林筷子在碗裏一卷:“還有點,你吃不吃?”
他每天問,余清音都是拒絕,今天倒是挺有興趣:“給我煮一包。”
余海林輕車熟路地開煤氣灶,順便問:“還有可樂要喝嗎?”
老天爺,按這個吃法,他遲早能胖到一百八。
余清音:“少喝點碳酸飲料,當心骨質疏鬆。”
一聽就是老人家的病,余海林拍拍胸脯:“我好得很。”
他哪裏知道,上輩子他一十幾歲的時候就渾身小毛病,雖然做銷售的收入不錯,但常年在酒桌上也把他喝得三高。
有回還是胃出血,躺在床上病怏怏的。
到底是血脈相連,余清音想起來都鼻酸。
她用力眨兩下眼:“你不是有籃球嘛。”
余海林還沒交到朋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就我一個,打不了。”
生活會慢慢好的,余清音拍一下他的肩:“我的面要爛了。”
差點忘記,余海林把鍋端出來放在茶几上,回房間拿衣服去洗澡,洗完倒頭就睡。
吃完睡睡完吃的,余清音盯着他的房門很是羨慕,自己熬到十一點。
睡得晚起得早,第一天她仍舊去學校跑步。
六點半,宿舍的方向傳來起床的鈴聲,那種細碎的嘈雜不絕於耳,一天好像是從此刻拉開序幕。
余清音的身體被運動喚醒,到最後一圈的速度慢下來,然後甩着手去校門口買早餐。
攤主已經認識她,熟練地扯開個袋子:“還是老樣子?”
余清音愛吃的東西,天天年年吃都不膩。
她付完錢把膠袋掛手腕,咬着個饅頭往教室走,到門口掏出鑰匙開鎖。
裏面已經坐着兩個同學,很明顯都是翻窗戶進去的。
大概往屆這麼做的學生很多,牆邊的腳印重重疊疊得叫人犯密集恐懼症。
余清音的雞皮疙瘩一齊跑出來,她搓搓手臂坐下來,一邊翻開書看。
其實剛開學的任務不重,只是她的肩頭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壓着,下課還得火急火燎去公告欄貼廣播站的招新宣傳單。
時間不多,她恨不得把自己掰碎用,連去洗手間都一路小跑。
再上課,她就得花兩分鐘來緩過勁,盯着黑板都無法聚焦。
怎麼優等生今天在走神,羅黎敲一下講台:“注意力都集中。”
最好的威懾應該是動作,加上話語顯然太畫蛇添足,尤其他的語氣還算是溫和。
余清音只覺得他這位新教師的成長之路估計不太好走,甩兩下頭瞪大眼。
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羅黎滿意道:“現在叫兩個人上來做這道題。”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選文科,大家對理化生都不是那麼感興趣,紛紛避開老師的眼神。
余清音也認真地低頭寫字,卻沒逃過被點名的命運。
她捏着粉筆,噠噠噠地寫字。
另外一個被叫上來的男生不知道怎麼回事,指甲劃過黑板。
簡直是毛骨悚然,余清音在心裏悄悄地尖叫。
偏偏她還有個毛病,那就是這種刺耳的聲音會在腦海里循環個不停。
一遍又一遍的,還不如殺了她。
余清音的心神一亂,居然連最簡單的乘法都算錯。
羅黎看着錯得離譜的答案都替她尷尬,打圓場說:“那個,清音你以後要心細一點。”
余清音倒不怕丟人,她滿心只有剛剛的動靜,回座位上還驚魂未定。
這雖然不是件大事,但每個人心裏都有個過不去的坎。
她不知道有多難受,足足用半天才消化掉。
她一整個早上都是心神不寧的,新同桌趙欣梅道:“你沒事吧?”
余清音長舒口氣:“沒事,就是有點不舒服。”
關於女孩子的身體不適,大家有個共識,趙欣梅悄悄問:“是不是那個來?”
余清音抿着嘴搖搖頭,又喝一口水,隨便敷衍:“頭有點暈,現在好了。”
這樣啊,趙欣梅把書收進桌肚裏:“那我回家啦,拜拜。”
真是個溫柔的小姑娘,余清音沖她和藹笑笑,到校門口打包午飯。
她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開空調,溫度還沒能降下來,余海林就進來。
從實驗到家就七八分鐘,也不知道他怎麼搞的,居然渾身是汗。
余清音彷彿能聞見臭味,揮揮手:“洗澡換衣服再來吃。”
余海林剛上完體育課,整個人像是餓鬼投胎。
他直接撿一塊肉扔嘴裏,被丟過來的拖鞋砸個正着。
余清音斜眼給他:“當心病從口入!”
全世界就沒見過這麼熱愛健康的高中生,余海林只覺得匪夷所思,說:“姐,你肯定能活到一百歲。”
余清音上輩子只撐到三十,生命就以她至今不知道的方法結束。
她的語氣里說不出的複雜:“人有旦夕禍福,說不準哪天就會死。”
怎麼聽着怪不吉利的,余海林隱約感覺死神在自己的後腦勺揮着鐮刀。
他嚇得咽口水:“被你這麼一說,有點陰風陣陣的。”
那是他頭頂開到16度的空調,真是不知道腦子裏裝的是什麼。
余清音翻個白眼:“你有毛病吧。”
這樣看着就正常很多,余海林從陽台把剛晒乾的衣服收下來,快速地去沖個澡。
他身上還帶着沐浴露的味道,和小說里形容的少年感有點像。
長得也有點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思,就是這年頭不流行單眼皮的男生。
一笑,更是只剩下細細的眼縫。
偏偏他天天看着都很開心的樣子,說話的時候更是眉飛色舞,完全忘記自己的人設是冷酷少年。
偶爾他話到一半會突然反應過來,急剎車把所有事吞下去。
再過一會,他又會把話續上,總之壓根憋不住。
老余家的男孩子,個個都是話嘮,基因傳到余清音才變異。/
她打小就沉默,受委屈躲在牆角哭,唯獨愛跟哥哥們發脾氣,有幾分窩裏橫的架勢。
哦,還有個受壓迫的弟弟。
余海林吃完飯去切水果,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到客廳要說兩句。
還沒張嘴,就看到姐姐已經蓋着小毯子在沙發上睡着。
睡得夠快的,他放輕動作,嘎嘣嘎嘣啃着帶一點紅的西瓜皮。
余清音吃的是最甜的部分。
她只是閉着眼休息一會,睜開的時候已經精神抖擻,還能挑剔:“籽真多。”
西瓜還是余海林買的,他道:“我拍來拍去,這個最好。”
余清音本來想像的弟弟來市區上學后的生活應該是自己對他照顧,現在反而是反過來。
她好笑道:“你最近不是買菜就是買水果的,不知道的以為你是入學新東方呢。”
余海林離開父母的身邊,有一種驟然當家作主的錯覺。
他沉溺於新的環境和體驗:“挺好玩的。”
離中考還有好長的距離,他且有得放鬆的。
余清音不管他要幹嘛,只是囑咐:“書要好好念。”
開學半個月,老師教的東西都很淺顯。
余海林的智商沒問題,說:“上課我都聽得懂。”
那是難的還沒開始,余清音不想打擊他的自信心,從抽屜里拿出五十塊:“這個給你,想吃什麼就買。”
明明給的是一樣的伙食費,怎麼她的錢就源源不盡。
余海林摸摸下巴:“媽每個禮拜給你多少錢?”
他還挺機靈的,余清音:“給了我張銀行卡,大錢沒有,小錢管夠。”
難怪,余海林照例嘀嘀咕咕抱怨兩句,可也知道這錢要是放自己手上肯定失控。
他多少錢都很願意收下,把鈔票塞兜里去上學。
余清音也戀戀不捨地離開空調房,到外面接受酷熱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