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明君（十四）

辰玉匆匆來到勤政殿，“太傅。”

“微臣叩見皇上。”文相被攙扶起身，“皇上，方奎被人在獄中投毒。老臣已將所有涉案人員一併抓獲，此後段然不會再出現此等情況。”

小竹子給兩人奉茶。

“經過老臣的調查，黑虎統領應是方奎生前見到的最後一人，老臣特地前來詢問一二。”

“這個啊，是朕讓他去問的。黑虎，你是否對方奎動手？”

黑虎立刻跪下喊冤，“臣沒有投毒，請皇上明察。臣確實只與方奎見了一面，只是隔着欄杆說了兩句話就離開了。”

辰玉轉頭，“太傅，他是朕的人，朕明白他的品性，絕不可能投毒。更何況他與方奎並沒有深仇大恨，為何要投毒？”

“黑虎統領對皇上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動用私刑。畢竟涉及禁衛軍統領，老臣也只是慣例詢問罷了。”

“太傅來的正好。說來慚愧，朕身邊的親信大字不識，希望太傅能給他們找位老師，不求有太大才華，能教他們認字就行。”

“老臣，為人沉穩，雖年齡不大卻也學富五車，讓他來授課正合適。”

文相說話的時候慢吞吞的，每個字都十分清晰有力，不卑不亢有理有據，聽的人十分信服。

“如此便好。”辰玉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關於災糧一事籌措進度如何？”

“老臣已經放出話，暫且觀望者眾多，再等兩天事情可成。”

“太傅操勞辛苦了。”辰玉叫來小竹子，“去朕的私庫多拿點補藥給太傅帶回去。”

離開皇宮，坐上轎子，文相笑眯眯的表情頓時淡去。

文夫人迎出門，“老爺，今日怎麼臉色不太好？”

“這是皇上賞賜給我的補藥。”文相坐在書房內，長嘆一口氣，“帝王心術，帝王心術啊。是我太老，我主年幼啊！”

語氣十分之複雜。

感慨、遺憾、失落、警惕……

頗有時不我待的嘆息。

文夫人不明所以，“老爺？”

文相把今天與小皇帝的對話重新複述了一遍，“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不等文夫人回答，他便自言自語，“這是對我的警告，我老了，那位還小，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親政了。”

“什麼？”文夫人大驚失色，“老爺才幫聖上除了方家仁那亂臣賊子，怎麼會突然向老爺出手，老爺是否意會錯意思了？”

“先皇留下三位輔政大臣，一主文，二主武，三保衛。元帥千里之外，朝中只有我能和方家仁抗衡，現在方家仁已死，我已經是一人之下的地位，何其危險！”

“皇上想要親政的心是好的，手腕也是有的，可元帥不在，我要等到元帥回朝才能上交一同權利。今日皇上給我補品，就是說我老了，要退位了。”

“大暘實行的是舉察制，想要為官就要受人舉薦，再由皇上面見審查后定奪。皇上假借身邊人不識大字為由，明示我送繼承人進宮，不正是給我指明後路嗎？”

“歷朝歷代，像皇上這麼年幼就能熟識帝王心術的人着實沒有。前無古人，也或許後無來者。月滿盈虧，想必今年年底皇上就能親政。夫人啊，咱們也正是時候出去走走看看咯。”

權臣的下場一般都不會太好。

文夫人聽得出來自家老爺對帝王的手段並沒有反感，反而十分欣慰，“不愧為老爺常說的仁慈之君，日後這天下必定越來越好。老爺，那您準備舉薦誰？”

“以前那些門生心思都浮躁了，自然是不行的。暫時選一個心思老實的人進去，我不需要什麼傳承，但也不希望被門生敗壞，普普通通就好了。”

文夫人點點頭，說道，“老爺，如您所想，今日有人上門，已經被我留了下來。”

“好。”

“老爺，皇上雖年幼，卻也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齡，這時進去也好培養培養感情。”

文相眉頭微皺，“世道多艱，時局不穩。進宮也並非什麼好事，我已步步踟躕，你讓那些長舌婦嘴巴都閉緊一點。”

文夫人訕訕笑道，“我明白的。”

就在文相在談交易的時候，勤政殿裏只有黑虎和辰玉兩人。

辰玉翻看摺子，“你有什麼想要和我解釋的嗎？”

嗯，今天的摺子乾淨了好多，不過還是有很多拍馬屁的話。

劃掉劃掉。

“黑虎多謝小兄弟救命之恩！”黑虎深深鞠躬，“不過黑虎真的沒有動手，更沒有投毒。方家仁我接觸不到，去找方奎是因為想要從他口中知道我弟弟的下落。”

“找到了嗎？”

“找到了。”黑虎沉着臉，拳頭緊握，“我弟弟他，已經死了。被方奎殺的，他們抓走我弟弟是因為聽說和那昏君身形容貌相仿，想要等殺死昏君后再讓我弟弟假裝。誰知我沒有找到那昏君，任務失敗，方奎回去就殺了我弟弟。”

辰玉，“……”

好險，差一點與死神擦肩而過。

可怕！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黑虎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我全家一共十一口人，死的死散的散，只留下我和弟弟兩人相依為命，沒想到這些畜生殺了他！但我真的沒有殺他，反正他也一定會死，我要親眼看到他凌遲處死！”

“我知道。”辰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遞給他一張手帕，“你不可能想到服毒的事，如果這事兒是小竹子我還會懷疑，你是絕對不可能的。”

黑虎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小兄弟，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害怕。你別怕，我現在是禁衛軍統領，我還讓小竹子教我怎麼收服下屬。我保護你，到時候就算昏君出來了，也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皇帝。你一定能當一個好皇帝！”

“？！”辰玉，“不不不，我不行！”

小黑啊，你這個思想真的太危險了，趕緊打住打住！

“你可以！”

“我不行！”

“你可以！”

“我！不！行！”

黑虎的視線突然下移，“……你行。”

“……好吧，我行。”

次日，文相果真舉薦了一名年輕學子，看上去十分老實，也不愛說話，特容易緊張。

辰玉說，“你別怕，朕又不會吃人。今天他們三個就交給你了，好好讓他們學。”

年輕學子連忙點頭。

“皇上，小的三人都上學，誰才伺候您啊？”小竹子表示自己不用學，他只需要學會觀摩人心就行。

“不行，都得學！”辰玉斷然拒絕，“你們學成了還要教導宮中其他人呢，怎麼能不學？朕又不是四肢殘廢，這裏是皇宮，你們完全不用擔心。”

宮中的三人苦哈哈，宮外的人卻因為文相放出的風聲沉寂多時后立刻爆了。

朝中兩大奸戾一倒，便只剩下文相一人獨大，可謂是權傾天下。眾人都以為一生清正的文相肯定要肅清朝堂之時，結果突然穿出買賣官職的小道消息。

起初，所有人都覺得肯定是陷阱。

誰知，昨日有人上門，事情還真的成了。

這不讓人沸騰才怪。

消息靈通的在觀望過後果斷出手，既然文相都出了手，那肯定是沒問題的。

錢，多的是；糧，也多的是。

起初，只要“不多”的錢糧。後來，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這個渠道，價錢便水漲船高，一路飆升到令人咋舌的高度。

朝中不是無人制止，實在是文相如今是天子寵臣，位高權重，就算看不慣又能怎麼樣呢？

事情越演越烈，天下讀書人信仰崩塌，天天換着法罵文相。

其他的文相都不在乎，畢竟聲名乃身外之物，罵兩句又不能把他怎麼樣。罵的凶還好，最為不恥的是背後罵他又當面送錢。

經此一事，他也算是看清了，他的那些門生果真沒一個靠譜的。

將大暘交到他們手中，簡直是在自取滅亡。

當初投向他一是為了文臣的面子，二是站隊。如今自以為站隊正確就想脅恩求報，門兒都沒有。

短短几天時間，第一批災糧已經籌措完畢。

辰玉叫來黑虎三人，“最近學的怎麼樣？”

黑虎特別自豪的挺起胸脯，“我已經學會自己的名字了！其他的字還在認，夫子說我們年齡大了記憶力不好，所以學的慢，等上道了就好了。”

“你們都還年輕呢。”如果他沒記錯，三人裏面就屬黑虎最大，不過也才十六歲，學的慢是因為十六年來思維固化，不如小孩容易點撥。

辰玉說起正事，“現如今已湊齊第一批救災糧，朕身邊可信之人不多，此次運糧需秘密進行，就由黑虎與小竹子一同前往衛國。切記，這些賑災糧必須交到受災百姓手中。”

黑虎“噗通”一聲跪下，激動喊道，“臣代表所有受災百姓多謝皇上！”

“起來吧。”辰玉說，“小竹子一向詭計多端，你們兩個一文一武正合適。朕會給你們聖旨印信，多帶些身手好的，可以用其他東西隱藏，一路上務必小心。”

小竹子，“皇上放心，小竹子一定不負皇上所託。定將賑災糧全部送往災民手中，以示吾皇皇恩浩蕩。”

不過，沒學到成語的小竹子表示有點納悶，詭計多端是在讚揚他嗎？

事不宜遲，兩人帶着隊伍連夜啟程。

辰玉的身邊只剩下一個小喜子，“比去山高路遠，但願他們一路順利。”

古代交通不便就是這樣，什麼都不方便，或許他也是時候考慮修路。說不定，修了路以後男主來的更快。

做皇帝真累，想的真多。

一會兒覺得這裏不順眼，一會兒又覺得那裏不順眼。改是可以改，不過一要錢二要權。

日常發問，男主到底來了沒？

反正最後他也是白用功，想太多而做不到才是他最痛苦的事情，還不如不做。

“小喜子，朕聽夫子說你們三人之中就你一個人學的又快又好？”

小喜子回答，“是。”

“那你背個書給我聽一下。”

小喜子開口就背了一篇長篇大論的策論。

起初，辰玉只覺得厲害。

後來，辰玉覺得震撼。

結局，辰玉萎了。

好傢夥，這麼長的古文背下來，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錯別字，但能背下來就很離譜了好不好？

還有點像諸葛亮的《出師表》。

辰玉忍不住問道，“這些意思你都懂嗎？”

小喜子，“懂。”

然後又開始巴拉巴拉解釋。

辰玉不僅拍手稱讚，“天才，天才啊！”

這等天才留在宮裏做太監實在是太屈才了。

“小喜子，你有沒有想過出宮去做一個正常人？朕記得你似乎不是真正的太監。”小竹子上位后把不是真太監的全給趕走，只留下小喜子一個人，這事兒還特地向辰玉彙報過。

誰知小喜子慌忙搖頭，一言不合就下跪，“奴才絕沒有這個想法，奴才的命是皇上給的，奴才願意一輩子跟在皇上身邊當牛做馬！”

“你先起來。”辰玉苦口婆心的說道，“你天賦不低，到時候你站在朝堂不也一樣可以為朕分憂嗎？”

見小喜子愣住，辰玉又說，“給你放假三天，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如果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可以多問問其他人的意見。你還小，不像小竹子，不應該將光陰浪費在深宮之中。”

災糧上路后，文相繼續收割金銀糧食，忙到飛起。

辰玉坐在寶座之上，再次感慨自己的記憶力不好，一個墊子想了那麼長時間都沒做。

底下的一部分朝臣一天變個樣，職位安排差不多后就開始擁堵，誰錢多就能把人擠下去，所以整個朝堂現在差不多亂成了一鍋粥。

今天這邊一□□臣斗，明天那邊為了收回本與地頭蛇斗。

辰玉整一個吃瓜群眾狀態。

他現在就等着炸/葯看什麼時候能研製出來，實在不行，那就只能繞開兩座山開挖，反正愚公移山那套肯定不行。

下朝後，文相罕見的留了下來，一是稱讚皇帝將繁複的奏摺改的簡潔明了，二是想要將小喜子收為關門弟子。

這個進展辰玉倒是沒想到。

原來那天小喜子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文府，文府的管家認得他，熱情招呼他進門坐坐。

正好文相也在屋內喝茶，聽聞小喜子的煩惱后好奇的問了一下近日所學，一聽之下頓時大喜，恨不得當場就拉着小喜子拜師。

不過小喜子目前身份還是宮中近侍，這不，文相這就馬不停蹄的討人。

文相解釋說，“小喜公公乃天縱英才，才思敏捷，乃老臣多年遍尋不到的資質，懇請皇上成全。”

“人盡其才，朕肯定沒問題，小喜子同意就好。”

小喜子咬着唇，跪在地上，“皇上，奴才願意做文大人的關門弟子。”

那三天，他沒有學習，整個人渾渾噩噩。後來再度接觸學習后整個人就像是活過來一樣，他害怕渾渾噩噩的自己，所以他想繼續學習。

總有一天，他一定能站在朝堂之上，如文相一般，替帝王分憂。

過後，辰玉才想到一個問題，他和文相都知道文相是在演戲，可小喜子和其他人不知道啊。

因此他詢問小喜子是否聽說過文相近日的所作所為，小喜子回答，“學識與人品無關，奴才絕不會做那樣的人。”

倒是文相提出暫時不公佈小喜子關門弟子的身份，等一切塵埃落定后再行公佈。

畢竟是要離宮，辰玉讓小喜子自己想一個名字。小喜子想了想，給自己取名為元恩。

元，有首領之意。

恩，不忘皇恩。

扣別辰玉，小喜子當日被放出宮。

這世間再無小喜公公，只有元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