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越野車的後車座還算寬敞,齊康上了車以後還在哭,我沒哄他,任由他哭夠了,才說:“要不要抽根煙?”

他搖了搖頭,用手背抹了把臉,啞着嗓子說:“幹活才要抽煙,現在也沒幹什麼活,不需要煙的。”

“幹活才要抽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是啊,以前活干不完,太累了,就抽點旱煙,等抽完了,再繼續干。”

在和齊康重逢的這幾個月,我幾乎從來都沒聽過他說“累”,他的體力很好,總像個陀螺一樣忙前忙后、閑不下來,能讓他感到“累”,那恐怕是很多很多的活,從早干到晚,都未必能幹得完。

一想到這兒,我有些煩躁,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硬邦邦地說:“以後戒了你那旱煙。”

“好。”齊康直接應了下來,瞧見我難受,又伸出手來,試探地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沒拒絕他的碰觸,他就露出了一個笑模樣來,捧着我的頭,開始幫我按摩。

他的手指實在有些糙,指甲的縫隙倒是乾淨的,我被他按了一會兒,也消了氣,又忍不住說了一句:“以後每天塗兩次我給你買的手霜。”

“好。”齊康又好脾氣地答應了下來,他這幅模樣,倒真的很賢妻良母了。

我一方面有點喜歡他這副模樣,一方面又有點埋怨他這幅模樣。

我自讀了大學,一路就彷彿開了掛,順遂得不可思議,所求之事皆可成,我的性子自然也越變越差,表面上倒是偽裝得好,內里卻是錙銖必較、囂張跋扈。

我越在意齊康,越喜歡齊康,就越埋怨他當年匆匆嫁給旁人的決定,就越計較他當他□□當他人父的這段經歷。

但偏偏這些又不可能對他言明,我喜歡他,不想叫他難過,自然不能表露出我有多介意,亦不能拿這些話去刺痛他。

也只能在他終於放下雙手后,欺身上前吻上了他的嘴唇。他面子薄,顧忌着前面開車的王朋,捶了捶我的後背,示意我注意場合,回頭再親。

但我偏偏不管不顧、親得熱烈,不止親他,我的手指還探進了他衣服的下擺,嚇得他渾身顫抖,眼角滲淚,像一隻柔弱可憐的小獸。

我親夠了他,才同他咬耳朵,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對他說:“他不敢看我們的。”

他喘了喘氣,一個大男人,硬生生流露出了幾分可憐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說:“等到了再……”

“再什麼?”

我佯裝不解,他只得湊過來,也咬着我的耳朵說話,我一邊聽他微不可聞的話語,一邊近距離地看他的眉眼,然後發覺到他的長相與當年我們分別時變化並不算大,恍惚間竟有一種我們從未分開過的錯覺。

我便又親了親他的臉頰,這才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

齊康點了點頭,我這才放開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王朋的車開得很穩,中途走盤山路前,他下車特地處理了論壇,以便於車輛在冰雪路上行駛。

齊康是個善良的性子,他想下車去幫忙,但被我伸手握住了手腕,他對我說:“外面太冷了,我去幫個忙。”

我回了他一句:“你不會弄,下去也是添亂,現在挨凍的是一個人,你下去,挨凍的那就是三個人。”

“怎麼會是三個人。”

“你下去的話,我也要跟着下去,那就是三個人了。

齊康被我說服了,但眼神還是一直落在車門外的王朋身上,好在王朋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重新上了車,車輛重新啟動,平穩地駛在路上。

天黑之前,我們抵達了臨縣的縣城——齊康的前夫正住在本縣的縣城裏,我並不想叫齊康和他再有見面的可能。

這處縣城最好的賓館是去年剛開的,王朋提前定了這裏的房間,臨下車前,齊康卻扯了扯我的手,說:“要不要換一家?”

我知曉他節儉管了,是想換個更便宜的賓館,但我佯裝不知,問他:“不滿意這裏么?那叫王朋看看,有沒有更貴一點的。”

“這裏已經很好了,但看起來……”

“那就聽你的,住在這兒,好不好?”

我嘴角含笑,徵詢着齊康的意見,齊康吸了口氣,意識到我其實已經拿定了主意,又擔憂攔了我去這家,真去找個更貴的賓館,只得說:“好。”

王朋從前台拿了兩張房卡回來,他為自己定了標間,為我們自然定了最好的套間。

兩個房間恰好在這座樓宇的兩側,分用不同的電梯,我攬着齊康的肩膀去了右側的電梯,齊康又呈現出那種惶恐的姿態,整個人像是蝸牛縮進了殼裏,而我,好像無形中成了他新的殼。

電梯的門口有服務人員幫忙按電梯,我報了房間號,服務人員鞠了一躬,卻用挑剔的眼神自上而下地看了齊康許久。

我拍了拍齊康的肩膀,很自然地問那服務員:“不按電梯了?”

服務員按了電梯,我們邁步進去,等出了電梯門,我順手撥通了王朋的電話,說:“去前台投訴一個賓館的男員工,工號是0091,理由是對客人沒有禮貌,道歉不必了,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員工。”

我掛斷了電話,齊康才鼓足勇氣說:“那小夥子也沒多大,他就是看看我,我一個男人,他看我幾眼又能怎麼了。”

“我不高興,”我語氣平靜地解釋,“他用挑剔的眼神看我的人,我不高興。”

齊康嘆了口氣,用很小的聲音反駁我:“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年紀又不大……”

“能在賓館上班,最起碼已經成年了,既然是成年人,當然要為自己一切行為負責,”我用房卡刷開了房門,推門而入,“我付出了金錢,自然要享受相應的服務,他不尊重你,就是在打我的臉。”

齊康不再說話,上前幫我脫外套,松領帶,又彎腰去找拖鞋。

我看他身上還穿着棉衣,進門卻緊着照顧我,竟然生出了些許愉悅來,但我剋制住了想幫他忙的衝動。

我們之間總要磨合出一個相處的模式來,而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商人,自然想讓人圍着我轉。

齊康拎出了拖鞋,又要去幫我解開鞋子上的綁帶,我伸手拎住了他棉衣的帽子,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

“我自己解,你也將外套脫了吧。”

“好。”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從我們重逢后,他總是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知曉他也在試圖適應我,揣摩着我的脾氣秉性。

我們曾經是如此親密無間,卻被漫長的歲月疏離成了表面熟悉的陌生人,而如今的攜手相伴,不過是強做樣子。

套房很大,光卧室就有三個,齊康只打開了一個卧室的門,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像是來住店的住客,倒像是臨時被應招來的保姆。

我看着他整個人的姿態,重點看他微微前傾的脊背,然後從記憶的深處,翻出了他讀高中時的模樣。

他那時總是站得筆直,一身校服被他洗得乾乾淨淨,服帖地穿在他的身上,他會爽朗地笑,也會大手攬過我的肩膀,對我說:“皓然,走,我們去圖書館。”

縣裏高中只有兩層高的圖書館,曾經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地方——那裏有我,有齊康,有我們一起期盼着的那個美好的未來。

我盯着現在的齊康看了一會兒,下了命令:“去洗個澡,在你左手邊的玻璃房裏。”

他“嗯”了一聲,走向了左手邊,在他推門之前,我又問了他一句:“會用熱水器吧?”

“會用……”

也對,他前夫也在縣城買了房子,在他們感情尚好的時候,他也是住過的,這些常用的家電,他應該也不會陌生。

我等了一會兒,等到浴室里傳來了水聲,扯了身上剩餘的衣物,扔進了門口處的臟衣簍里,又換了一身睡袍,從行李箱裏翻出了筆記本電腦,直接進了齊康推開的那間卧房。

我這次返鄉,來得太過突然,又匆匆舉辦了一場婚席,比預想得多耽擱了一些時間。

縱使我的下屬對得起我支付的薪水、頗為聰慧能幹,但一些涉及到集團發展的大事,我還是不得不來一一審閱,再給出最終的決斷。

我忙了兩個小時的工作,期間倒是注意到齊康從浴室里出來了,但實在沒精力理會他。

他也是很安靜的性子,不和我說話,也不打開電視或者玩玩手機,就是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安安靜靜地待着。

我忙完了手上的最後一件事,抬頭看他,就發現他這麼干坐着,像一個沒有靈魂和知覺的木偶一樣。

我關了筆記本,隨手放在一邊,問他:“餓了么?”

他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問我:“你餓了么?”

“餓了,外面冷,叫酒店送餐飲過來吧。”

說完了這句話,我意識到,他未必會相關的操作,就徑直走到了茶几面前,從下方抽出一本《入住指南》,翻到了訂餐的那頁,又遞給了齊康,說:“想吃什麼,就給酒店前台打電話。”

“你想吃什麼呢?”

“隨便,但是我在村子裏吃得不太好,想吃些好的,你也不必惦念着為我省錢,我會不高興。”

齊康的神色有些為難,他很認真地看過了那幾頁菜單,終於胸有成竹似的,撥通了前台的號碼,報了幾樣菜名。

訂過了餐,我又問他:“送你的手機呢?怎麼不玩?”

我以為我問的不過是個尋常問題,齊康的表情卻瞬間變得蒼白,他躲過了我看向他的目光,過了幾秒鐘,才低聲說:“我送人了。”

“送誰了?”

其實我也猜到了他會將手機送給誰,在這個世界上,他還惦念幾分的,除了他那前夫,便是他那便宜兒子了。

“……”他沒說話,也心知肚明,如果說出口,我會真的生氣。

然而他這副模樣,也足以讓我怒火中燒。

“怪不得那小子追着你喊爹,原來是得了好處,聞到腥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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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兄弟突然變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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