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柯拉奇的話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寂靜,即使是和她最相熟的基裘也沒有想到柯拉奇會用這種方式去達成自己的願望——拜託揍敵客家的孩子們動手都比要求一個小女孩許願來得磊落多了。
“什麼?!”羅萊蕾是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的,“為什麼希斯萊要去死?我不能答應這個願望,請你換一個吧。”
“我只有這一個願望。”柯拉奇毫不退讓,“能夠如此近地見到他,這樣的事情上一次發生已經是在好幾百年前了,如果錯過,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
“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願望,”星期三說,“羅萊蕾是不會為了你許願的。尤其是這麼荒唐的願望。”
“魔鬼無形無蹤,除非他自己願意出現在你面前,不然踏破世間所有土地也不可能找到他的。”柯拉奇說,“難道你們以為我在過去沒有拜託揍敵客家的孩子們去殺了他嗎?我當然拜託了,可他們連魔鬼的腳後跟都沒抓住。”
柯拉奇的態度不可動搖,亞當斯的成員們又確實欠她一個願望,這是他們之前就約定好的。而基裘,柯拉奇確實在以前幫助過她很多,這讓她被夾在這兩方之間,站在誰那一邊都不合適。
當他們陷入僵持的時候,希斯萊又從羅萊蕾的影子中現身了,他打了個哈欠,淚眼迷濛地問:“出了什麼事?我一直聽見你們喊魔鬼魔鬼的,真吵人。”
羅萊蕾握緊了拳頭,嚴肅地說:“希斯萊,你先回去!”他們還沒商量好怎麼保下他呢,他怎麼能在這時候自己出來?
“我既不是一戳就破的蜘蛛網,也不是太陽升起就會消散的晨霧。”希斯萊說,“比起你擔心我,還是我保護你更多,從以前到現在都如此。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
“希斯萊!”柯拉奇的尖叫打斷了羅萊蕾的回答。
希斯萊看向柯拉奇,面無表情一會兒后奇怪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魔鬼的名諱可不會傳播得人盡皆知。
“你不記得我了?!你不記得我了!”柯拉奇瞪大了眼睛,瑩白的光芒幾乎將她吞噬,“在做了那一切之後你居然能毫無負擔地將我忘記?!是我啊!柯拉奇·各買林,亞里拉的末代公主,邱思羅的女伯爵,為了向你許願得到三十萬兵馬獻祭了三十年壽命卻被你騙得團團轉的柯拉奇!你竟然膽敢忘記我?!”
“我確實沒想起來。”希斯萊說,“我騙過的人太多了,怎麼可能記着所有人的名字——難道你會記得自己吃了多少片麵包嗎?你曾經是公主,享用過的山珍海味都不計其數,怎麼可能記住幾片麵包,我說的沒錯吧?”
“閉嘴!閉嘴!閉嘴!”柯拉奇將摺扇擲向希斯萊,可是和她的身體一樣虛幻的摺扇就算花了再大的力氣投擲也不會有殺傷力,它輕飄飄地穿過了希斯萊的身體,並很快又回到了柯拉奇的手上。
“我給了你三十年壽命,你卻血洗我的國度,將無辜的國民悉數屠戮,用他們的亡魂組建一支有三十萬人的軍隊……如果他們全都死去,那我向你許願的意義是什麼?”柯拉奇哭道,“連我的父母也在那三十萬人之中啊……!”
希斯萊輕飄飄地說:“這是因為你很愚蠢:你根本不了解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東西,就貿然許願交易,你的願望里有那麼多漏洞可以鑽,就算來的是人類也能占你便宜。更別說你竟然在吃過一次苦頭后還敢許第二次願。”
柯拉奇猛得抬起了頭。
希斯萊鼓勵一般點了點頭:“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用自己的騎士當祭品將我呼喚出來的公主。許下的願望簡直天真可笑,更滑稽的是你的第二個願望——你居然企圖用第二個願望去填補第一個願望帶來的危害。故國毀滅后你隱姓埋名,在吞併你們土地的國家裏努力得到了爵位,
並將自己被吞併的故國作為領土。如果你安安分分,那人生倒也可以這麼過下去。可你卻將自己領地上的三十萬居民獻祭給我,為了換回你的國民,為了挽回自己的錯誤。”
“太稀奇了,我竟然會忘記這麼好笑的事情,這到底是為什麼啊?”說到這裏希斯萊嘲弄的表情空白了一下,他的心中劃過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而這讓他笑不出來,“……總之,這凈是你自己的問題,怨不得我。”
“柯拉奇夫人……”基裘看向她,“你明明說過自己是戰敗而死的。”這和他們多年來聽聞的傳說根本不一樣。
“實話實說的話,不就沒法報仇了嗎……”柯拉奇低低地說,“我是個無可救藥的蠢女人,總是沉溺在過去里不肯放手,又總是沒辦法如願。或許魔鬼的謊言已經深深地影響了我,讓我也變成這幅醜陋的模樣,就像你,希斯萊。”
“我可不醜。”希斯萊抱着手臂轉移了話題,“比起嘲諷我,你更應該憐憫你自己。你現在有什麼呢?你的領土被其他人佔據着、你的國民早就淪為煉獄裏的枯骨、連你自己也成為遊魂一縷,多可悲啊。”
柯拉奇沒管他對自己的嘲諷,看向羅萊蕾,說道:“你聽見我們說的話了吧?你聽見我的悲慘遭遇了吧?你覺得自己能擺脫這樣的命運嗎?難道未來有一天魔鬼不會從你的身上奪走些什麼?你難道從未察覺那些為了讓你許願做出的引誘?”
“許願吧,只要你許願,那一切都會回到原本的樣子。”
“別挑撥離間。”羅萊蕾說,“而且希斯萊是魔鬼,那麼誘惑他人走向墮落就是他的天職,他明明完成得很好。”
“被魔鬼盯上的每個人都會鬼迷心竅嗎?”柯拉奇喃喃地說,“我當初也是這樣全心全意地相信着他……”
“別把羅萊蕾和你混為一談。”希斯萊說,“她可不是你這樣的蠢蛋。”
柯拉奇沒有回答他,她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空氣里。
“她放棄了嗎?”羅萊蕾天真地問道。
希斯萊回答說:“怎麼可能,她早就不是當年那個白痴一樣的小公主了。雖說現在也沒有聰明到哪裏去,但可比以前瘋狂多了,為免節外生枝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月圓之夜也快要來了。”
“月圓之夜不該讓你法力大增嗎?”基裘問道,“你為什麼要在月圓之夜避開柯拉奇夫人呢?”
“追根問底可不是什麼好習慣,你出生在弗朗普家族就該明白這一點。”希斯萊原本很不願意和別人說起這件事,但看在基裘是羅萊蕾親戚的份上,他還是擺出了笑臉,“尤其是對我這樣的魔鬼,更加不該過多探尋,那對你們沒有好處,對吧?”
“媽媽的確是這樣教導的,好吧,那你們就快些離開吧。”基裘說,“時間還夠和孩子們做個告別嗎?如果不告而別,他們會很難過的。”
莫緹西亞向希斯萊尋求意見——他不僅是羅萊蕾最貼身的監護人,還是擁有很多人類難以想像力量的魔鬼。“我們究竟有多急呢?”莫緹西亞問,“如果還有時間,請讓我們做個最簡短的告別。”
希斯萊不知為何放空的雙眼立刻閃了閃,他笑了笑說:“當然,做個最簡短的告別還是能被允許的。而且我想你們會很願意去看一看健康的柯特,他現在能夠曬太陽了。”
“羅萊蕾向你許願了。”基裘說,“她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柯拉奇描繪的過去實在恐怖,魔鬼的力量確實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利用的東西。
希斯萊說:“羅萊蕾和那個女人不一樣,她們永遠都是不一樣的。”
不知為什麼,這聽起來比“當然沒有,她只付出了很小的代價”這樣的答案聽起來讓人安心多了。更重要的是,和魔鬼的交易都是需要立即兌現的,羅萊蕾又是從小研習黑魔
法的孩子,她現在能好好地站在這裏,就說明她牢牢地把守住了許願的條件,沒有給希斯萊掠奪的機會。
說是告別儀式,但其實就是把基裘的幾個孩子們都叫過來,告訴他們“亞當斯家的成員們要離開咯”。如同基裘預料的那樣,奇犽是最不舍的,他很低落地讓羅萊蕾以後經常來玩,很不情願地說了再見。而基裘沒想到的是,平時表現得很不待見羅萊蕾的糜稽竟然也別彆扭扭地讓她以後可以寫信過來。
“她果然是一位魅力十足的亞當斯啊,奇犽和糜稽被她迷得團團轉呢。”基裘對莫緹西亞說。
糜稽大叫:“才沒有團團轉啊!這是很普通的對家人的感情!”
奇犽也附和道:“沒錯!是對家人的感情!大哥,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姑且算是吧。”伊爾迷點點頭,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羅萊蕾本來非常喜歡伊爾迷,但亞路嘉身上發生的事情讓她感受到了危機,和他比起來當然還是希斯萊更重要了。她不是那種會隱藏自己情感的小女孩,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她沒有再纏着伊爾迷,但告別儀式的時候還是好好忍着沒對他擺出冷臉。
亞當斯家的成員們坐上那班每天往返與枯枯戮山山腳與山腰的觀覽車離開了,基裘和他們約定好等了結揍敵客家的事情之後就會回弗朗普莊園一次——她得利用內部規則限制其他人盯上羅萊蕾。
而被基裘費心保護的羅萊蕾,現在並沒有和自己的家人一樣坐在那輛觀覽車上。作為她貼身監護人的魔鬼帶着她坐上了飛往另一個國家的飛艇,希斯萊說這是:“冷卻設置哦?我不認為柯拉奇真的會罷手,所以我們至少得在外面待一段時間,確保能甩掉尾巴才行。”
“尾巴?”坐在他鄰座的羅萊蕾問,“是什麼?”
“很快就要來了吧。”希斯萊說,“你要不要猜一猜是誰?”
他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柯拉奇能夠接觸到的強大的人,又會被她開出的條件吸引,而且本身也很樂意去干這件事的人——”
“我想不出來。”羅萊蕾說,“我想不出柯拉奇能開出怎樣的條件,她已經是幽靈了,屍體也早就腐爛得不成樣子,沒辦法當做籌碼支付給別人。”
“也許她在揍敵客家的城堡下面還有什麼遺產呢,”希斯萊輕蔑地說,“那裏曾經是她的家,就算讓給揍敵客家這麼多年,總也還是有兩條只有自己知道的密道吧。”
羅萊蕾說:“我們不會在外面待很久吧?月圓之夜馬上就要來了,我不想在那個時候待在外面。”
“很快就會結束的,”希斯萊說,“我向你保證。”
羅萊蕾聽到他的話點了點頭,並要求希斯萊和自己下棋解悶——她只要一碰飛艇上的電子產品它們就會報廢,她可沒法和那些東西玩。
飛艇在幾個小時后落地了,希斯萊一手抱着羅萊蕾,另一隻手打着傘,他知道羅萊蕾不喜歡曬太陽。他們挑選了離機場比較近的鎮子去逛街,一路上只要是羅萊蕾喜歡的東西全都買下來了。天色漸漸暗下來,當黃昏來臨的時候希斯萊就收起了傘,只是將羅萊蕾抱在自己懷裏。
羅萊蕾在活動了一整天之後已經累得睡著了,街道上的行人不知什麼時候也紛紛離開,整條街道竟然只剩下他們兩人。赤紅的夕陽光彩照在希斯萊身上,像是潑了血。
“你也差不多可以出來了吧。”希斯萊說道。
“是你的感覺很敏銳,還是我的隱蔽技術不夠到家?”希斯萊話音剛落,伊爾迷就出現在他們身後。
希斯萊說:“就算是魔鬼,對自己討厭的人也會很關注。我從以前開始就很討厭你,每次看到你的臉都恨不得把你撕成碎片。”
“以前?”伊爾迷不解地問,“你們來到揍敵
客家只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吧?我回家也只是這兩周的事情,說是以前未免太誇張了。還是你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誇大事實?”
“這可不是誇大事實,”希斯萊的目光像冰塊一樣,“我從兩百年前就討厭你討厭得要死!”
伊爾迷聳了聳肩:“很遺憾,我不是那種信奉前世今生的唯心主義者。順帶一提,柯拉奇夫人向我許諾說,如果能殺掉你的話,她就會把密室里的黃金全都送給我。雖然我對那些黃金很感興趣,但你這種傢伙也很難幹掉呢。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用比柯拉奇夫人開出籌碼更多的錢收買我,我會當做沒找到你們,也會放棄對你們的關注——畢竟拿尼加在我們家嘛,它是能用來當你的替代品的。”
“別說這種臨陣脫逃的話啊?”希斯萊舔了舔牙齒,“能有一個機會光明正大地殺掉你,我真是求之不得呢。放心吧,我會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你,然後徹底毀滅你的靈魂的,這次你再也不會有轉世的機會了。”
希斯萊言出必行,伊爾迷站着地方下一秒就遭受大量紫黑色光團的轟擊,將地面炸了個稀巴爛。伊爾迷靠着驚人的反射能力躲開了初次的進攻,還沒喘口氣,希斯萊的聲音就在他耳畔響起。
“才剛剛開始呢。”
瞬移到伊爾迷背後的希斯萊朝着他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腳,力道之大令伊爾迷狠狠地飛出去,直接撞碎了一家商鋪的玻璃窗,又深深嵌入店鋪的牆壁之中。商店的玻璃和大門碎了一地,內部的物件也凌亂地摔在地上,留下一屋子塵土。
兩次攻擊只在瞬息之間,街道上的居民聽見這樣的動靜全都被嚇壞了,全都什麼都不顧地朝街角跑去,生怕留在這裏會受到波及。伊爾迷將自己從牆壁里挖出來,抬手就將無數念針打進那些人的身體裏。原本倉皇奔逃的居民,在被念針射中的瞬間就失去了所有表情,無神的雙眼全都鎖定了希斯萊,朝着他跑過去。
“人海戰術對我可不奏效。”希斯萊豎起食指,那些被伊爾迷操縱的人便全都停下了動作,在原地陷入了艱難的掙扎。希斯萊接着朝伊爾迷一指,他們便全都調轉方向對伊爾迷發動了進攻。
伊爾迷自從做殺手以來,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諸如驚訝、恐懼這樣的情感了。但是今天,他久違地體會到那種正常人的情感,從一個連對方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生物身上。
希斯萊的能力簡直深不可測,他所使用的力量不是念,而是應該被叫做“魔法”的東西。這種念能力者完全不了解的力量,貿然對上的話真是棘手到恐怖。
“為了讓你死明白點,我就做一下說明吧。”希斯萊說,“你操縱了他們的□□,而我操縱了他們的靈魂——雖然他們的個人意志完全消失了,不過這個名為肉|體的糖果盒裏還是裝着巧克力呢。”
伊爾迷聽到他的話,毫不猶豫地用安插在受害人體內的念針送他們走上了黃泉路,為了防止希斯萊還能利用他們,他做的相當徹底,那些可憐的傢伙現在全都變成了一地肉泥。
實話說,伊爾迷已經在考慮撤退這一選項了。柯拉奇交給他的這個委託,用那一屋子黃金來交換真是被她賺到爆,希斯萊這種程度的怪物真的有可能被殺死嗎?
“在想我有沒有可能被殺掉?”希斯萊看穿了他的想法,無情地說,“對你們人類來說,我確實是不死之身不假。想要殺掉我這種事,夢裏想想都太好笑了。也別想着逃跑,我不可能放你平安回去的。”
他剛說完這句話,伊爾迷的右膝就被平白凝現的結晶貫穿了。希斯萊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徹底地踐行了自己所說的“殘忍折磨”。接下來的戰局可以說是一邊倒……不,或許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一邊倒了,伊爾迷在希斯萊的進攻下沒有絲毫還手之力,這場凌虐從黃昏一直持續到夜晚,地面上流
滿了伊爾迷的血。
奇怪的是,明明他們發出的動靜不算小,睡在希斯萊懷中的羅萊蕾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醒來過,比靈柩里的屍體都安靜。當然,為了能徹底驅除伊爾迷這個禍害而不被羅萊蕾打擾,希斯萊是使用了一些能讓她酣睡到天明的小法術的,但這絕對不會讓她的皮膚變成這種白裏透紅的健康光澤。
抱着羅萊蕾的希斯萊很快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罵道:“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為什麼這次會提前!”
只見羅萊蕾那頭漆黑的直發從發心處扭出了一股淺金色的捲髮,然後這股鬈髮周圍的頭髮像是被感染了一樣,全都迅速地邊金變卷。不過眨眼之間,羅萊蕾就變成了了一個滿頭金髮的小女孩。
變化到這裏還沒有結束,她嬌嫩健康的皮膚上開始一條接一條地出現豁口,並湧出大量的鮮血。那些豁口遍佈她全身,鮮血如瘟疫傳播似的飛速浸透了她的衣服。身體上傳來的劇烈疼痛讓羅萊蕾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對現在的她來說,疼痛不再是甜美的毒藥,只是也只能是疼痛本身,她被這樣的劇痛折磨得幾乎要瘋掉,卻因為希斯萊的法術醒都醒不過來。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和我作對!”希斯萊一邊為她止血一邊哭罵,“就算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還是心疼那個傢伙嗎?你還是要為他的痛苦來懲罰我嗎?!卡普尼亞!羅萊蕾!你就這麼……!這麼……!”
即使他如此悲憤,還是毫不猶豫地幫羅萊蕾縫緊那些傷口。被縫住的傷口細細地往外滲着血珠,可這並不是癒合也不是緩解之法。希斯萊不敢再耽擱下去,帶着羅萊蕾直接回到了亞當斯莊園,根本沒工夫多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伊爾迷。
希斯萊抱着羅萊蕾回到了卡普尼亞的墳墓之中,一踏進這裏,羅萊蕾傷口流血的速度就漸弱了很多,她的呼吸也平緩下來。希斯萊抱着她,如同之前的每一年。每次他看到羅萊蕾變成這種渾身是傷的脆弱金髮女孩時,都會感到無限的悲痛與自責,他希望徹底終結這一切,卻又恐懼無法承擔終結悲劇的代價。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會叩問自己,他對羅萊蕾的愛到底算什麼東西?他能夠為了羅萊蕾做到放棄自己嗎?如果不能,他口口聲聲說的愛又算什麼呢?
他是如此的怯懦、卑劣、善妒、無能,因此卡普尼亞才會被燒死在火刑架上,連她的骨灰都不能完整地在家族墓地落葬,害得她轉世之後仍然蒙受這樣的痛苦。
“對不起……對不起……”希斯萊抱緊了羅萊蕾,用自己的臉頰和她相貼,“我求求你原諒我的自私,求求你寬恕我……對不起,對不起,害你一直受苦,對不起,對不起……”
睡着的羅萊蕾呼吸平穩,她聽不見希斯萊的懺悔,只是偶爾抽搐一下身體。他們就這樣一直在墳墓里待到第二天早晨。
如果說羅萊蕾的狀況姑且能還過得去的話,被希斯萊狠狠折磨的伊爾迷才是真的悲慘。他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躺了將近半個小時,那些避難的民眾才敢踩着安靜的空氣回來。伊爾迷受的傷非常重,是死在那裏也不出奇的地步,但他硬是靠意志力堅持到救護車叫來,然後被安插在各地醫院的揍敵客家族管家發現。
出了一趟任務卻差點沒命的大少爺被送回家裏,基裘看見重症監護室里血肉模糊的兒子時當場痛哭出聲,揚言一定要為他報仇,並立刻調動了家族內部的成員任務表。
揍敵客家族的成員們不會刻意交代彼此的任務細節和具體報酬,但為了方便管家進行年終盤點和納稅避稅工作,每位成員在確定執行任務後會將委託人、任務地點、任務目標及任務報酬上報到中央系統里。雖然伊爾迷這次算是接下柯拉奇的私活,但一直以來的良好習慣還是讓他將這次的任務也錄入了中央系統——不過在他原本的設想里,會在後期結算的時候將任務結果寫成失敗,這樣他就可
以完全享受柯拉奇的黃金而不用繳納巨額稅款。
基裘看見委託人那一欄寫着柯拉奇名字的時候,巨大的憤怒和無措讓她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作為一個母親,她怨恨柯拉奇利用伊爾迷愛財的特點將這個任務叫給他,她一想到這件事就恨不得殺了柯拉奇!但作為一位揍敵客家族的成員,她又明白柯拉奇在揍敵客家族的地位難以動搖,無論是她的丈夫還是她的公公,都對柯拉奇抱有家人一般的情感,即使她想要報復,也得耐着性子深謀遠慮。
“呵……”基裘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問道,“伊爾迷還能被治好嗎?”
被她問話的家庭醫生頭大如斗:“大少爺的傷勢很重,普通的治療手段不太可能取得結果了。唯一的辦法是尋找擁有特殊能力的念能力者,但是大少爺傷口的質地也很奇怪,不是由念造成的,所以即使找來了擁有治癒能力的念能力者,也會留下後遺症的。”
基裘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誰將伊爾迷傷成這樣,但她無法指責對方……是伊爾迷主動找過去的,希斯萊只是正當防衛,而且如果沒有希斯萊她或許永遠也無法和莫緹西亞相認了——她不能指責希斯萊,即使情感上再怎麼憤怒,她都沒有那個立場。
用魔法造成的傷口也只能用魔法去修復,希斯萊的魔力極為高深,普通的魔法不起作用。鬧到最後,基裘能想到的只有被希斯萊成為“仿製品”的拿尼加。借用那個孩子的力量的話,就算是這樣恐怖的傷口也是能修復如初的吧?
伊爾迷的傷勢不能繼續拖下去了,哪怕還沒完全摸清楚拿尼加能力的規則……她也必須放手一搏。
亞路嘉被安置在一間擺滿玩具的童趣房間裏,基裘說著會保護這個孩子,但她也不能讓不受控制的拿尼加在外面到處亂跑,這對整個家族都太不負責任了。於是亞路嘉就被暫且放到這裏來,基裘每天都會通過糜稽的監控查看亞路嘉的狀態,也會在他吃飯的時候隔着屏幕一起聊天,但她一次也沒有走進那個房間裏去。不是誰都是冥王眷屬,又有魔鬼陪在身邊的。
基裘將一位管家送進了那個房間裏,並要求“不管亞路嘉對你提出什麼要求,都答應她”。那位一頭霧水的管家獨自一人穿過陰森的走廊之後進入了亞路嘉的房間,她不是負責照料宅邸的管家,所以對能夠親眼見到其中一位少爺感到非常興奮。
“亞路嘉少爺,我進來咯?”女管家盡量用溫柔的聲音和他說話。
“你是誰?”已經在這間房間裏一個人完了好久好久玩具的亞路嘉問,“媽媽呢?哥哥呢?他們不在嗎?”
“非常抱歉,夫人和其他少爺們現在沒辦法抽出空來見您。”管家在亞路嘉面前坐下,拿起一隻玩偶說,“現在您可以先和我玩耍哦?我們可以在這裏一起玩扮家家酒。”因為亞路嘉身上的女裝,那位管家在提到遊戲是下意識說了個女孩子氣十足的。
“我還沒玩過扮家家酒!”亞路嘉高興地說,“我們一起玩扮家家酒吧!”
“好的,亞路嘉少爺。”女管家笑眯眯地說。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亞路嘉沒有對她提出任何強求。基裘要求女管家第二天仍舊前往亞路嘉的房間,並照今天那樣完成他的所有願望。
第二天也什麼都沒有發生。
第三天的時候,正在給玩偶穿裙子的亞路嘉突然朝女管家伸出了手:“蒂拉,給我你右手小指的指甲。”
“誒?”女管家一愣。
女管家佩戴的耳機里傳來基裘的聲音:“答應他。”
蒂拉點點頭,對亞路嘉說:“好的,亞路嘉少爺。”
她右手的小指甲被什麼東西撕下來了,但蒂拉是經過嚴格訓練的管家,這點程度的疼痛和傷口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她連哼都沒哼一聲。
亞路嘉
繼續說:“蒂拉,給我你左手大拇指的指甲。”
“好的,亞路嘉少爺。”這次蒂拉也同意了。
“蒂拉,給我你左右無名指的指甲。”這是最後一次強求。
“好的,亞路嘉少爺。”蒂拉仍然同意了。
亞路嘉的三次強求過後,眼睛和嘴巴都是一團漆黑的拿尼加出現了,她對蒂拉說:“蒂拉,許願,許願。”
“離開房間,就現在!”基裘命令道。
“是的!”蒂拉對於亞路嘉身上發生的變化也有些恐懼,基裘所說的話也是她想做的事情。
蒂拉無視了拿尼加的動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看見她離開的拿尼加很不解,但沒有人向她許願的話,她就不能回去。好在沒過多久,房間的門被基裘推開了。
“媽媽!”拿尼加一看見她就從玩偶堆里站起來撲過去。
基裘接住了她:“拿尼加,好孩子。”
“媽媽要許願嗎?”拿尼加從基裘的懷裏抬起頭問。
“需要,媽媽非常需要這個願望。”基裘斟酌着用詞說道,“我希望你能在不犧牲任何人、不藉助其他外部力量、不造成任何惡劣影響的前提下,治好伊爾迷,讓他恢復到受傷之前那種健康的狀態,要有完整的思考能力和他本人的性格,靈魂和□□都要完好。”
“媽媽的話,好多。”拿尼加頭暈地說,“那麼,就是治好伊爾迷對吧?拿尼加可以做到的,但是想治好伊爾迷的話,拿尼加必須親手碰到他才行。”
“只是親手碰到?”基裘為求保險又問了一遍。
拿尼加點點頭:“對的,只要能碰到就能治好了。”
“我明白了。”為了治好大兒子,基裘將拿尼加帶出了房間。
伊爾迷躺在重症監護室里,家裏的醫生現在都圍着他轉,一天要記錄好幾次身體數據,病房也打理得非常乾淨。原因無他,以伊爾迷現在的情況來說,這裏飛進來一隻蒼蠅都有可能害得他喪命。基裘帶着拿尼加走進了重症監護室,並再三確認:“治療伊爾迷的條件,不會違反我們剛才的約定對嗎?”
“不會的,媽媽。”拿尼加走近病床,握住了伊爾迷皮肉混合的綿軟手臂。她小小的掌心中間冒出了雪白的球形光芒,照亮了整個病房。
光芒散去的時候,躺在床上的伊爾迷完全恢復了人型,不再是剛才那種可憐又可怖的樣子了。他的手腳、皮膚、膝跳反射、眼球反射都完全正常,機能方面沒有任何損傷。
“真的治好了……”基裘上前摸了摸伊爾迷的臉蛋和頭髮,熟悉的觸感讓她知道這就是她的伊爾迷,“謝謝你,拿尼加,謝謝你!”
實現了她願望的拿尼加已經回到了身體內側,現在是亞路嘉在外面。因為拿尼加使用了能力,他現在非常睏倦,努力地靠着基裘的小腿不讓自己睡着。
基裘將手從伊爾迷身上收回來,抱起亞路嘉問:“很累嗎,亞路嘉?”
“嗯……好睏哦,媽媽……”亞路嘉迷迷糊糊地說,“好想睡覺,可是好久沒有見到媽媽了……我不想……就這樣睡……”他話沒說完,就在基裘的懷裏歪着頭睡著了。
基裘憐愛地拍了拍他的背,說道:“累了的話就睡吧,這次多虧有你和拿尼加的幫忙,否則伊爾迷就……”
她沒有將亞路嘉送回那個放滿了玩偶的偏僻房間,而是把亞路嘉放到了他自己的那張小床上,並仔仔細細替他掂了掂被角,然後才離開了房間。
基裘馬上回到了伊爾迷的病房,病床前現在已經站着桀諾、糜稽和奇犽了,都在探望重傷恢復的伊爾迷。伊爾迷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很長很痛的夢,夢裏他好像被架在火上烤,周圍還有很多人鬧哄哄地說著什麼,這似乎是一個頗有啟示意義的夢。但是等他醒來的
時候,這些記憶又很快消失了。
“媽媽。”伊爾迷對走進來的基裘說。
“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嗎?”基裘問。
伊爾迷回答:“沒有呢,不如說狀態好得不可思議,到了會讓我懷疑之前的瀕死都是幻覺的程度。”
基裘坐下來,宣佈了一個讓伊爾迷神色衰敗的消息:“是拿尼加救了你,你要去好好感謝她才行。”
“如果是亞路嘉的話我就去,”伊爾迷說,“我在拿尼加的問題上還是保留和之前一樣的態度。”
“好過分啊,伊路哥。”糜稽說,“再怎麼樣那傢伙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雖然這裏面也有媽媽的努力。”
“對啊,拿尼加被這麼說也太可憐了。”奇犽也和糜稽站在同一邊。
由於家主還沒回來,孤立無援的伊爾迷只好先向前家主尋求幫助:“爺爺,你對拿尼加是什麼態度?”
桀諾可不願意摻和進這件事裏,拿尼加的問題上可謂是派系複雜——主張保護的基裘和站在她一邊的糜稽奇犽、主張利用的伊爾迷、還有人不在家態度不明的席巴。桀諾年輕的時候已經玩了足夠多次數的內部規則挑戰賽,實在不想老了之後還得這樣:“我是生涯現役,不過早就不是家主了。你還是等席巴回來再問他吧。”
伊爾迷失望地說:“自從獨立執行過任務之後,我還是第一次這麼盼望爸爸回家呢。”
奇犽一愣:“誒?這個年紀有點太早了吧?”
“誒?早嗎?”伊爾迷也是一愣,“長大了之後就不會太盼着爸爸回家了吧,畢竟他有時候真的很煩,一直追問我訓練的進度,所以你們幾個出生的時候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啊。”
“有種找到替死鬼的快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