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和親前夜。
公主寢殿。
香薇捧着香巾帕仔細地擦手裏的長發,青絲如緞,尤其從後面看。被擦頭髮的人則是低着頭在理琵琶,碧純宮的人都知道公主愛琵琶,出嫁前夜也將琵琶抱在手裏。
香眉在換香,捏着鎏金銅勺往香爐里倒入馝齊香。
她們兩個都不願意出宮嫁人,一心要跟昭懿去巫國。昭懿為此勸了訓了,還提出讓她們去敏妃宮裏。
“若你們不想出宮,我去跟敏娘娘說,讓你們去她身邊伺候,可好?”
香眉哐當一下跪地上,地上常年鋪着地毯,她跪得這麼重,把昭懿都嚇一跳。她沒來得及說話,香薇也跪下了。
“奴婢只想跟着公主,不管公主去哪裏。”
昭懿怔了怔,其實她對前路一片渺茫。她留在宮裏,不會是好結局,會像上輩子那樣,但去巫國,也未必會比留在這裏好,總歸是異國他鄉,可是她實在不願意留在這裏,再經歷一次前世經歷過的事情。
可香薇、香眉態度如此堅決,她也只能作罷,不再提讓她們出宮嫁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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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懿手指撥動幾下琵琶弦,這琵琶補了弦,總覺得沒有原來好。她信手彈了一段后,索性放下,轉眸去看香眉。
“香眉,你再跟我講講你家鄉的事吧。”
她迄今都沒有好好看過皇宮以外的地方,前世她一直在皇宮裏,第一次離宮是大昭慘敗,巫國大軍逼得他們不得不離開。
她倉皇上了馬車,她的宮女沒有跟着上車,接她走的侍衛說這些宮女是下一批走。她只來得及回眸看一眼香薇她們就被送上馬車,接下來的行程她都是一個人待在馬車裏。
那時候,昭懿很怕,她想問皇兄他們要去哪裏。
終於等到隊伍停下來休息,她捶了捶變得腫脹的小腿,再努力神情自若地下馬車,她不想讓旁人笑話。
身為大昭皇族不能丟了臉面。
昭懿坐馬車從來都是有宮女扶,有馬凳供踩腳。可這時到處都亂糟糟的,沒人顧得上這個被新帝所不喜的公主。
昭懿看着馬車與地面的距離,手指不由抓緊兩側的裙擺。她又看向不遠處,大家都在忙,沒人顧及她。
最後她小心地扶着馬車,自己跳了下來。
在她下來后,她看到了昭霽元。昭霽元在王久的服侍下了馬車,雖也是坐了一日馬車,他依舊典則俊雅,連轉身的動作都帶有貴氣。
他對馬車伸出手,少頃,一隻屬於女子的手放在他手心。
昭懿離得遠,聽不清昭霽元說什麼,但看到昭霽元握緊手心裏的小手,細心護着,把車上的女子牽下來。
王久是御前的太監總管,昭懿見到王久,都要給幾分敬意,可嘉月不僅由昭霽元扶着,還是踩着王久的背下的馬車。
昭懿低下頭,不再看那邊。
至少皇兄帶着她一起走了,她不該怨恨皇兄,可後來她才知道,她被帶上的原因是要混淆巫國人的視線。
原來她的背影和嘉月有幾分像。
死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念頭是可惜。
可惜在馬車上的那段時間,沒有好好看外面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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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眉是十歲才被賣進宮裏,那時候她已經知事,對自己的家鄉也記得很熟。
她見公主想聽她家鄉的事,她忖度着說起她們那邊的婚嫁風俗。公主明日就要出嫁,些許對這個感興趣呢。
香眉跟越臨近和親之日,就越情緒低落的香薇不同,她覺得公主這般好,就算嫁到巫國,那巫國少主也定當視公主為珍寶。
“我們那裏婚嫁不許成婚的新人在成婚前一日見面,但是有些新郎官心急,非要前一夜去偷看自己的新娘,這就破壞了習俗,姻緣運道也會變差,因此便有了另外一種習俗——守婚夜。公主可知道這守婚夜是什麼意思?”
昭懿誠實搖頭,她雖還抱着琵琶,但瑩潤雙眸是望着香眉的,一幅聽得仔細的模樣。
於是香眉也說得更加興起。
“守婚夜就是讓新娘的親兄弟在新娘的院子裏守上一夜,防止新郎官翻牆。再大膽的新郎官翻過牆,看到大舅子、小舅子橫眉冷眼站在院中,都會嚇得連忙逃竄,不敢造次。”
香薇耳根微紅,輕啐了香眉一口,“越發沒規矩了,竟跟公主說這些有的沒的。”
昭懿這個明日就出嫁的人倒沒臉紅,她反而好奇起來,“香眉,若是新娘子沒有親兄弟呢?”
“那就由堂兄弟代替。”
“若也沒有堂兄弟呢?
“這……”香眉被難住了,她求助地望向香薇。
香薇無奈搖頭,好在昭懿的頭髮已經幹了,她放下巾帕,“公主,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早起,您早些休息吧。”
被轉移話題,昭懿也不再糾結方才的問題。她起身,由香薇最後將她的長發理好。
香眉則去將窗戶關好,關窗的瞬間,她忽然欸了一聲,把要關上的窗戶又打開些,“這會子登風樓竟然點着燈,是有人在上面嗎?”
登風樓是宮裏最高的一處建築,足有九層高,名字意為登而捕風。
香眉還盯着登風樓瞧,離得太遠,她瞧不真切,但總覺得九層那裏站着人。
“還在看什麼,快關窗,公主要歇息了。”
香薇的催促聲讓香眉放棄去拿望遠鏡的念頭,她關上窗戶,跟着進入珠簾后。
翌日。
昭懿很早就被喚醒,沐浴按摩,梳妝換衣。
整整五個梳妝嬤嬤圍着她,開臉,在她臉上上了一層又一層的脂粉,描眉,塗唇,染蔻丹,步驟繁瑣。
妝容上好,還要梳發。
梳發有吉時,到了吉時才可以梳,每一梳都要梳到尾,寓意婚姻圓滿到尾。
頭髮梳好,最後一步是戴冠。
十幾斤重的華冠戴到昭懿頭上,她晃都沒晃一下,嬌靨上的笑意也未減少。秋嬤嬤從鏡中看到昭懿的笑容,心裏長嘆氣,面上則是笑着說:“公主是福氣人,未來定當與駙馬和和美美,琴瑟和鳴。”
昭懿聞言,眼睛越發彎,彷彿不是去和親,而是嫁了一個如意郎君。
司天監定的吉時是酉時整,黃昏時分。
在此之前,昭懿需要去拜別父兄。
她臉上的笑容在看到父皇隱隱有些紅的眼睛時,凝固了一瞬。幾乎是須臾,眼淚唰的一下滾落。
旁邊的嬤嬤立刻提醒道:“公主,今兒是您的良辰吉日,可不能哭啊。”
昭懿指甲都快掐進手心,偏過臉讓嬤嬤替她擦掉臉上的淚水。
“兒臣今日出嫁,特來拜別父皇。”她抬起雙臂,上下合疊,跪在一早放好的軟墊上,“兒臣不孝,今後不能在父皇身邊服侍,惟願父皇福壽康寧,大昭海晏河清。”
昭懿頂着十幾斤的華冠,給她父皇磕了三個頭。
民間女子出嫁,出了閨房,腳就不能沾地,要被自家兄弟背着上花轎,等到男方府上,再由新郎背下花轎。
昭懿身為公主,不需要遵守腳完全不能沾地的風俗,但也要由人背着她,送她上公主輿駕,討個彩頭。
背昭懿的人沒有懸念。
昭霽元沉默地在昭懿面前蹲下身,他今日穿的是禮服,黛紫色的衣袍被覆上大紅色的婚服,昭懿雙手輕輕摟上昭霽元的脖頸,“辛苦二皇兄。”
又被她叫回“二皇兄”的昭霽元什麼都沒說,把昭懿背了起來。他背得很穩,每一步都沒有顛簸到昭懿。
甚至,他彷彿知道昭懿被華冠壓得脖頸疼,平日裏最是挺拔身姿的人今日傴僂了,這樣一來,昭懿的上半身可以完全靠在他身上,頭也可以靠着他。
可昭懿始終抬着頭,並未將下巴壓着昭霽元肩膀半分。
——“皇兄,什麼是成婚嫁人?為什麼慶娘娘說等我以後成婚出降了,就不會再和皇兄這般親近?”
——“那……我不要成婚嫁人,我要一輩子都住在宮裏,跟父皇、皇兄在一起。”
快到公主輿駕時,昭懿抬頭看向遠方,今日是司天監算出來的吉日,黃昏時分的天色橙紅如火。她不禁抬起手,用手來擋日落的光,她終於要離開這座皇城。
皇兄,此生我成全你。
我祝皇兄和嘉月情投意洽,燕侶鶯儔,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