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碧純宮。
兩個宮女低眉順眼守在青藕帳外,聽得殿外動靜,側眸望過去后,就悄無聲息地跪在地上。
昭霽元伸手挑開珠簾,緩步踏步進來,看也沒看地上的宮女,冷聲道:“出去。”
宮女們猶豫一瞬,還是低着頭爬起來,小心謹慎地退出殿外。她們到了殿外,就看到雙湘殿的太監總管王久。
王久看到宮女們出來了,眼底閃過什麼。他是真怕今晚出事,可他也不敢勸二殿下,只能讓自己的人把兩個宮女帶下去,省得她們胡言亂語,說出一些不該說的。
至於殿門,被他親手合上。
殿內,昭霽元在帳外立了許久,久到燭火芯發出噼啪小聲響,才抬手掀開床帳。
他掀開床帳的動靜又急且粗魯,可睡在床上的少女並沒有醒過來。
些許是宮女們往香爐里的瑞麟香里加了一勺安神香,她睡得很沉,只是眉心微微蹙着,睡姿也是平日少見的側卧。她把自己蜷縮起來,小半張臉都掩在烏黑的長發下,年歲彷彿變得更小。
昭霽元盯着這張臉,手指探了過去。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是典型的男人手,又因常年養尊處優,手心指腹皆柔軟,但偏寒。
昭懿一被碰到,就輕輕抖了下,不過她依舊沒有醒過來,只是眉心蹙得更厲害,直到掩蓋住她小半張臉的頭髮全部被拂開。
“皇兄?”她很小聲地喚了一聲,還像還沒睡醒,聲音柔柔弱弱,整個人也遲鈍。她似乎沒察覺自己皇兄的手落在她肩膀處,且力氣再逐漸加大。
她叫了昭霽元一聲后,又慢慢閉上眼,動作間,臉頰蹭了下被她壓着的軟被,“現在什麼時辰了,皇兄怎麼還不去休息?明日會頭疼的。”
昭懿的語氣和神態都很像她原來的樣子,她私底下跟昭霽元說話就是這樣。昭霽元握着昭懿肩頭的手泄了幾分力氣,他臉色陰沉,眼底是濃烈的怒火,可在聽到昭懿的話后,他閉了閉眼。
昭懿又睡著了,彷彿昭霽元在這,她睡得更安穩更熟,連眉心都平展開。她感覺不到昭霽元未收回的手,也察覺不到昭霽元看她的眼神。
昭霽元盯着昭懿的臉,死死地盯着。
那般低賤的菩薩蠻男奴,宮女太監都瞧不上的奴隸,他捧在手裏嬌養的妹妹卻自甘墮落、放浪形骸地跟馬奴媾和?
她的眉心被那個奴隸碰過嗎?
她的唇被那個男人親過嗎?
她的肌膚被那個奴隸……
那個奴隸用他那雙干臟活粗活的手肆無忌憚地碰觸他的妹妹,也許不止一次,也許就在這張床上,他們也曾行了魚水之歡。
昭霽元遽然扣緊昭懿的雙臂,他幾乎把人從床上拖了起來,暴怒讓他那張臉變得扭曲,而因此醒來的昭懿低呼一聲,眼裏溢出水光。
她叫了一聲疼,很輕的一聲。
握緊她雙臂的手僵了僵,繼而放開。
昭懿也徹底醒了,她抿抿唇,表情有些委屈地坐着,像是不明白自己皇兄為什麼深夜到來,非要把她拽起。她抬手擦了下眼角的水痕,悶悶的,一聲不吭。
而昭霽元看到昭懿樣子,想要冷笑,她還有臉委屈,他就應該把外面候着的女醫叫進來,好好地驗一驗。
心裏惱火,出口的話也是硬邦邦的。
“哭什麼?”
昭懿性子柔,但不是不會生氣,被昭霽元冰冷的語氣逼問,她猛然瞪向對方。
“我還想問皇兄做什麼?皇兄不許我跟着查刺客,非要把香薇和香眉她們帶走,先前還拿披風丟我,現在又把我從床上拖醒。皇兄用那麼大的力氣捏我,拽我,是覺得我不會疼嗎?還是說皇兄討厭我?那好,我現在就去跟父皇說,讓父皇提前讓我去和親,免得礙皇兄的眼。”
她越說越委屈,眼裏的淚水也越多,像裝露水的玉瓶,似浮光躍金。她捂住臉,就要往床下跑,別說鞋,外衣都不準備穿。
昭霽元都看到了她的小衣帶子,只覺得眉心抽抽的疼。
混賬東西,他不過說三個字,她就頂嘴一籮筐的話。
“站住。”昭霽元怒着聲音說,見昭懿腳步不停,還要往外沖,抬手直接把旁邊的東西摔了,“給我回來。”
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讓昭懿停住腳,她慢慢轉過身,小步走了回來。昭霽元摔的是她放在枕旁的一本心經。
人雖然老實回來了,但還在哭,邊哭邊擦眼淚,那委屈的小模樣像是挨了一頓毒打。
昭霽元再次閉了閉眼,他吐出一口濁氣,抬手將昭懿的衣服掩好,再把人臉上的淚痕輕輕擦掉。
昭懿沒拒絕他的動作,像以前一樣乖巧地站在他面前,被他擦了眼淚后,漸漸的,眼淚也止住。
叫女醫進來。
現在叫女醫進來驗身,就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被男人碰過,就知道他妹妹有沒有不貞,就知道她和今夜那個奴隸的關係。
一個奴隸,身手這般好,真像那夜刺殺他的人。
可真正出口的話卻是——
“睡吧。”
昭霽元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背身過去的瞬間,那張俊美的臉再度陰沉下來。
王久看到主子出來且徑直往外走,不由看了眼殿內。殿下還是顧及公主顏面的,哪怕盛怒之下,依舊捨不得公主。
叫女醫驗身,這結果不管好壞,都是件極其羞辱的事。
他再看了眼身旁的女醫,讓徒弟衛原把人送回去,送回去前,他提醒道:“這天色太暗,待會送程女醫回去的時候要當心,別磕着碰着,尤其是別掉井裏去了。”
衛原笑得乖巧,“師父放心,徒弟保證把人安安全全送到。”
-
王久今夜很忙,徒弟被派去處理掉女醫,那邊審問的菩薩蠻男奴自然也不能留活口,還有今夜執行杖罰卻聽了不該聽的話的侍衛們。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他主子——二殿下。
怎麼樣儘快將主子情緒安撫下來,才是重中之重。
王久對着緊閉的殿外,裏面是將自己關起來的二殿下。
他尋思片刻,對身後跟着的太監說:“去把嘉月姑娘請過來,告訴她,殿下剛從公主那裏回來。”
另一邊的碧純宮,昭懿把地上的心經撿起,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全是冷汗,一直蔓延到后腰。
她翻開心經的其中一頁,小聲把上面的一句話念出來。她念得很輕,縱使有第二個人在,也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念完后,她把書合上,重新躺在床上睡覺。
這一次,她雙手放在肚上,平卧,規矩地入睡。
-
碧純宮遇刺的事最終結果是宮中的菩薩蠻男奴中出現了敵國探子,好在巡邏的侍衛來得及時,探子還沒摸到公主寢殿,就被發現動靜,遂倉惶逃走。
二殿下昭霽元全權負責此事,為保宮中太平,宮中不許再有菩薩蠻奴隸。不單單如此,上京的侯門望族也不許再豢養菩薩蠻奴隸,無論男奴女奴,一律不可。
所有菩薩蠻奴隸一律交於大理寺,私藏菩薩蠻奴隸者,斬。
而昭懿被隱形關了禁閉。
香薇和香眉她們在第三天被放了回來,但她宮裏的其他宮人幾乎全換了一遍,負責碧純宮安危的侍衛人數整整多了一倍,十二時辰無間斷無死角巡邏,一隻野貓也別想進來。
昭懿要出門,他們說為安危着想,公主最好還是留在碧純宮。
近日宮裏出了不少事,二殿下和公主先後遇襲,敵國探子還未抓捕到,以及慘死在井裏的女醫。
聽說第一個發現女醫的是敏妃宮裏的人,那口井離敏妃宮裏相隔也就幾十丈,敏妃因此嚇得不輕。
昭懿沉默了好久,“我不能出去,我身邊的宮女總能出去吧。”她把手裏的食盒遞給一旁的香薇,“香薇,你去把這個送到敏娘娘那裏。”
她又對侍衛長說:“我要見我二皇兄,我素日都會去父皇那裏請安,我已經三日沒有去父皇那。”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主動找昭霽元,但昭霽元沒來,只派侍衛長跟她說。
她可以去父皇那裏請安,但要有大內侍衛跟着後面陪同,侍衛人數不能少於十名,間隔距離不能遠於十丈。
此外,昭懿再也沒見到昭霽元,也不清楚探子案查得如何。
她本想替香薇和香眉求個恩典,放兩人提前出宮嫁人,可是她每日只允許去父皇那裏,皇後娘娘整日在佛堂誦經祈福,她見不到。
最後,她沒辦法只能跟父皇提,父皇對於這種小事不甚在意,隨口應了。他也清楚昭懿近來的情況,但他卻是贊同昭霽元的做法。
賊人都摸到昭懿床邊了,若不防緊些,仔細些,下次不知會出什麼樣的事。
皇上懷疑有人想破壞大昭和巫國的和親。
不過皇上看昭懿悶悶不樂,讓自己身邊的魯嬤嬤去找淑妃,由淑妃出面辦一場宴會,把京中知書達理的貴女們請進宮裏陪昭懿聚一聚。
只是昭懿平時從未出過深宮,跟上京的貴女們並不熟悉。她坐在那裏,也只是給人壓力,讓貴女們都束手束腳,更別提她身邊還跟着一群帶刀侍衛。
昭懿只好借口更衣,暫時離開,讓貴女們喘口氣。等她覺得宴會可以散了時,才走回去。
但她沒想到,她還能偷聽到別人講話。
那兩個貴女膽子很大,在宮裏談論事情,說得還是近日引起風波的菩薩蠻奴隸。
“……我爹爹說每日都有菩薩蠻奴隸被拖去菜市口斬首,我真沒想到上京藏了那麼多敵國探子,真是嚇人。”
“誰說不是呢,希望二殿下把這些探子一網打盡,這樣大家都能安心些。”
昭懿腳步一頓,轉身換了個方向走。
轉眼二月中旬,到了和親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