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酥酥張了張嘴,剛要說話,餘光卻看到了緊跟着梨秋從馬車上下來的衛時玉。
衛時玉居高臨下朝她瞥了一眼,臉色陰冷極了,鳳目漆黑,滲出的寒意令人渾身僵冷,不敢動彈,不敢言語。
狐酥酥退縮了,不敢再招惹羲和王女,垂下了頭。
她咬了咬唇,握緊了拳頭,心裏卻有憤懣。
衛時玉憑什麼這麼對她?她……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梨秋沒等到狐酥酥說話,眉頭皺了一下,卻也沒有在意,因為她看到蒼驟在晨光微煦里濕着一張臉走了過來,在她身側站定,壓低了聲音在她身旁說道:“萬海東島島主南榮枯不在,是烏海城城主沈流風在此等候。”
蒼驟此時的樣子奇怪極了,他面色暈紅,眼尾更是緋紅一片,桃花眼裏都像是浸潤着濕意,整張臉上覆著一層水色。
作為自己的護衛隊長,蒼驟從來沉默寡言,雖生得美艷嫵媚,卻一直面容平靜,極少這樣。
所以梨秋的注意力一下被他吸引住,關切問詢:“蒼驟,你這是怎麼了?”
蒼驟沒想到梨秋會忽然注意他,渾身肌肉一下緊繃了,抬眼看過去。
但蒼驟第一眼看到的雖是梨秋,卻被站在她身側的衛時玉吸引了過去。
他的目光在衛時玉脖頸里露出的一大片帶着紅痕的皮膚上停駐幾秒。
蒼驟臉上的紅暈褪去一小半,收回目光后安靜一瞬,卻是忽然抬起眼正對着梨秋。
他本就生的美艷,此刻面帶紅暈,眼若桃花,再不低頭垂眼,迎上了梨秋好奇的目光。
梨秋還沒察覺出區別,可她身後的衛時玉卻在心裏冷笑一聲。
只聽蒼驟低沉的聲音說道:“屬下天賦有赤焰神火,烏海城潮濕水霧多,故心緒不寧,燥熱難耐。”
最後四個字他頓了頓,才道出口。
梨秋精緻的臉有一小半藏在斗篷兜帽里,聽罷點點頭,並未多想,卻又多看了一眼蒼驟臉紅的樣子。
她忽然想起,衛時玉臉皮厚,除了敦倫時太過激動會臉紅外,其餘時候很少見他臉紅。
正此時,驛站里出來兩列修士,圍在梨秋身側,另外兩名身材高大的男修從裏面走出來,其中一個面含朗笑,十分英武。
梨秋看過去,對此人沒有太多印象,看過去的眸色很淡。
衛時玉偏頭在梨秋身側解釋道:“沈流風,一個月前收到任命來烏海城,出身自北煌仙府的定昆劍宗。”
蒼驟的目光還在衛時玉脖子裏的紅痕處,眼底略有失落,垂下眼沒再開口。
梨秋聽了衛時玉的話卻皺了皺眉。
定昆劍宗?
山海界大小城池無數,城主的任命是由四大勢力共同商議選人,而羲和靈族,萬海東島,以及南麓書閣是懶理這些庶務,所以一般是北煌仙府擬定下后,再傳給其他三方決議定下。
經過衛時玉提醒,梨秋想起來上個月的確收到了北煌仙府的傳信。
北煌仙府中大小宗門無數,人族修士的強者大多在仙府之中,而定昆劍宗則是北煌仙府第一宗。
沈流風,是定昆劍宗極有天賦的劍修,如今不過三百餘歲,按人族修士的境界來說,已是化神境。
烏海城位處極東處,靠近萬海東島,最是偏僻,且萬海東島排外,此城往來之人不多,他完全可以去其他資源富饒的城池。
所以,北煌仙府為什麼要讓他來烏海城?
且恰好是這個時間,莫非北煌仙府也有另外渠道比她更早知道大地靈脈在萬海東島一事?
大地靈脈,可不單單是她羲和需要,任何宗門若是有大地靈脈,則靈氣充足,修鍊事半功倍。
梨秋環視了一圈的陣仗,精緻的杏仁眼攏着寒氣,看向朝她走來的沈流風。
“在下沈流風,請王女隨在下過府一聚。”沈流風朗聲笑着,對梨秋態度恭敬。
他轉眼視線掃過蒼驟后,最終落在衛時玉身上,目光還在衛時玉脖子裏‘不小心’露出來的紅痕上停駐兩秒,像是以此確定了他的身份,道:“這位定是衛聖君吧?”
衛時玉臉上沒太多神色,與梨秋一樣,冷淡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往梨秋身旁一站,並不說話,但氣勢冷冽,全然守護相伴的姿態,令人不敢忽視。
沈流風摸了摸鼻子,倒沒有被這對容顏極美的夫妻如出一轍的態度給殺到,態度依舊謙遜恭敬,“兩位,請?”
梨秋掃了一圈四周將他們圍起來的佩劍城衛,一個個都是高境劍修,她霧色的眼眸攏着寒意,她笑了一下,聲嗓悅耳:“沈城主這是請?”
沈流風剛想說話,卻聽梨秋忽的又泠聲道:“蒼驟!”
蒼驟立刻上前一步,“在!”
山海界以羲和靈族最得天道厚愛,身懷天賦,修行事半功倍。羲和王女更是身懷五種天賦,近千年來雖深居簡出,只為山海界預言神兵寶物的出世,輕易不會動手,令人不知修為深淺,但誰人都不敢輕視她。
沈流風更不敢輕視她,尤其是她手中還握有丹書卷這天下至寶,哪怕她修為全無,只要有一日她掌有丹書卷,那她就會被捧着護着,無人會傷她。
“王女……”他試圖解釋。
可烏海城的水霧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像是凝結成了寒冰,此時氣氛也更是比寒冰還冷。
護衛隊立於梨秋身後,紛紛亮出武器,周身靈力暴漲,他們本就生得比旁人英俊挺拔,與對面的劍修橫眉冷對時,氣勢上極為迫人。
蒼驟的掌中握着一把刀,刀刃插入沙地里,上面燃燒着赤焰神火,烈火照得他美艷的容顏多了幾分冷峻。
羲和靈族的赤焰神火很難撲滅,要麼,由千萬弱水,要麼,由修士靈力化雨,而後者極為損耗靈力。
沈流風雖然從前沒有見過羲和王女,卻聽聞過隨身護衛她的百人護衛隊。
但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見,極為忌憚。
他忍不住看向梨秋和衛時玉,卻見他們兩人還未有所動,只臉色如出一轍的冷。
沈流風想了想,立刻將姿態放低,他生得英武朗正,笑起來卻有落拓不羈的風流,他沖梨秋行了一禮,道:“沈某是有事相求於王女,此事不容懈怠,只王女有此能力助沈某一臂之力,若沈某有任何不當之處還請王女原宥。”
梨秋瞥了一眼沈流風,眼底重新漫上流霧,蒼□□致的臉顯得很是乖巧,她清泠泠地站在那兒,沒有說話。
她看起來像個無害的小女孩,但沈流風可不敢把她當做小女孩看待,只態度更恭敬了,“請王女在城主府住兩日,沈某並無不敬之意。”
沈流風沒等到梨秋的回答,卻等來了南榮枯低沉的聲音,“不勞煩沈城主了。”
眾人順着聲音來源處看去,只見不遠處風平浪靜的海面忽的從中間劈開,鑲嵌着五色珍珠的車架從海下駛來,駕車的精怪皮膚青白,眼珠死板而凸圓。
車架門打開,身着七色華珠斗篷,極為華麗奢靡的男人踏上沙地,抬頭露出兜帽下一張姣美秀致的俊顏。
南榮枯是萬海東島島主,鮫人血脈,自是美貌異常。
他一來,珠光寶氣,灰暗的沙地都像是在一瞬間明亮了許多。
南榮枯的皮膚也透出病態的青白,細長的眼望着人時帶着深海的陰翳,他看向梨秋。
梨秋自然地抬眼。
南榮枯的聲音與外貌極為不同,很是磁性,“我已為你準備好殿宇,現在走?”
他全然不將沈流風放在眼底,即便那代表着北煌仙府,但他對梨秋卻是態度親和。
梨秋和南榮枯都十分清楚,既然沈流風要將她強留在烏海城,必是已經猜到她此次去萬海東島許是因為丹書卷預測神兵寶物一事。
為了各自的目的,梨秋當然會順應南榮枯的話去萬海東島,至於會不會得罪北煌仙府,那是南榮枯更該擔心的事。
梨秋點頭,乾脆利落道:“走。”
她沒再看身後的沈流風,自然也不會顧及他急切的神色。
沈流風只能看着護衛隊擁護着梨秋跟着南榮枯離開,等人從視線里離開,他立刻扯下腰間通訊玉符按亮,語氣恭敬且懊惱,“流風行事莽撞,羲和王女被南榮枯接走了。”
對面什麼都沒說,光很快又暗下。
……
夕暮沉沉,街道兩側的鋪子逐漸點起燈火,走街串巷的販夫走卒多是賣的海魚乾貨,空氣里透着一股海腥氣。
梨秋的車架馬上就要跟隨南榮枯下海。
萬海東島在海下建有龐大的殿宇群,結界牢固,這也是萬海東島排外卻無人敢惹的原因之一。
此時的車廂里,梨秋正吩咐蒼驟:“你調遣幾個擁有大地之力的護衛去探查近日烏海城發生了何事,把沈流風來烏海城之後的所作所為也查清楚。”
沈流風即便代表着北煌仙府想把她留在烏海城,態度也不該如此強橫,至少求人不該是這樣,有些古怪。
她此刻還無法辨別這沈流風是想要讓她使用丹書卷做什麼,還是知道一些大地靈脈一事,畢竟,丹書卷只是預言,而這深埋於地底的大地靈脈若是有機緣之人亦是可以知曉。
擁有大地之力的族人除了佈陣施結界外,也擅長遁地隱匿身形,適合打探消息。
蒼驟身形高大,此時雖也坐在車廂內,卻是垂肩低頭,完全臣服與恭敬的姿態。
他垂着眼睛,高馬尾在脖子一側垂下來,露出了一截漂亮的麥色肌膚,他的聲音很是低沉:“是。”
梨秋想了想,又囑咐:“你不用去,陪在我身側,到了萬海東島不要離開我身側。”
蒼驟一怔,隨即唇角細微地揚起,這次聲音隱含着幾分雀躍,道:“是。”
衛時玉聽到蒼驟這語氣,朝他瞥了一眼,漆黑的眼底不知在想什麼,神色很淡,仿若不在意的模樣,但頜邊肌肉卻緊繃著。
蒼驟很快出了馬車去吩咐人辦事。
梨秋則拿出了丹書卷,手按在丹書卷上,閉上眼,將靈力輸入。
半晌后,她睜眼,丹書卷上一片平靜,只有十分模糊的山川圖,只能看得出是位於萬海東島,卻不能明確準確的位置。
她剛才探查的是大地靈脈,馬上進入萬海東島了,但她依舊沒探查出來具體的靈脈位置。
每次用完丹書卷,梨秋的身體就會有些虛空,臉上紅潤頓消,透出蒼白來,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都隱約可見。
她閉上眼靠着休息,衛時玉忽然握住她的手。
梨秋一下睜眼,冷眼看過去,雖然沒說話,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清楚——再不鬆開斬你手。
衛時玉不為所動,朝着梨秋湊過去,道,“怎麼不指使我去幹活?”
他說著話,將靈力一點點探入梨秋經絡里,舒緩她此時虛空的狀態。
梨秋猶豫了一下,沒有甩開衛時玉的手,如今正是她需要大量靈力的時候,雖然也只有每每靈力枯竭時通過敦倫才能獲得靈力,而此時的這些靈力會如同漏風般很快消散,但這麼點靈力舒緩經絡確實是舒服的。
他雖然被她休了,可依舊是她的王軍統領,做這些小事也不算什麼,何況他們如今還多了個交易。
梨秋的睫毛鴉羽一般,目光朝人掃來時,像是有一把小扇子輕輕撓着人心,但說出的話卻是泠然冷淡的,“你腦子裏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麼?蒼驟是我的護衛長,這是他的本職。”
衛時玉揚唇想說話,梨秋此刻經絡已經舒服許多了,直接甩開了他的手,以眼神阻止他往下胡說八道。
但衛時玉的嘴除非是梨秋用嘴來堵,否則兩人獨處時絕不會輕易閉上,他嘆了口氣,望着她幽幽道:“你說我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梨秋:“……”
真不想搭理他,她往靠枕上一靠,閉目養神。
衛時玉卻只想自己沾滿梨秋所有的注意,他又重新湊到梨秋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臉。
此時還沒到海下殿宇,梨秋也沒精力再探丹書卷,便抬眼看衛時玉,疑惑他的動作。
衛時玉靈力上涌到臉上,冷白光滑的臉瞬間紅透了。
他本就生的極美,梨秋忍不住盯着多看了一會兒,就聽他湊近了自己,在耳邊低聲問道:“你看我的臉紅得是不是比蒼驟美?”
好像誰不會臉紅一樣。
“啪!”
梨秋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衛時玉緋紅的臉上,將他的臉推開。
衛時玉都被拍懵了,被迫身體後退了一點,順手還拿出了乾坤袋裏不離身的小鏡子照自己的臉,當看到臉上那清晰的巴掌印時,鳳眼朝梨秋看去。
梨秋便也看到了衛時玉那張清俊的臉上一個巴掌印橫穿左右半張臉,鼻樑上都有紅痕。
他眉骨緊攏着,顯然無聲譴責梨秋讓自己變成半毀容的模樣。
梨秋看着他此刻滑稽地紅着臉,絲毫沒有心軟,長睫毛一垂,又不理會他了。
衛時玉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臉,將紅暈和巴掌印都揉散,總不能留着給蒼驟看笑話。
他也往大迎枕上一靠,寬袖一擺,輕輕想去搭梨秋的腰,卻被她泠然掃來的餘光逼退,只好退而求其次,搭在自己腰上,只讓自己水青色的袖子和她的衣擺交疊在一處。
看起來就像是他們緊緊挨着親密無間。
梨秋察覺到衛時玉老實了,便閉上眼養神,一會兒到了萬海之下的殿宇,就要和南榮枯談事了。
她生得同樣美,琉璃色的杏眼閉上,疏離冷淡的霧色便看不見了,此刻閉着眼,看起來安靜又乖巧。
衛時玉撐着下巴看她,漆黑的瞳仁倒映着她此刻的模樣,漸漸出神,想起了自己初來羲和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