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修)
殿門緊閉,裏面沒有任何動靜。
衛時玉抬起手,按在門上,他閉上了眼,斂去了眸底所有情緒。
空氣再次凝結,緊跟着他的棘九無來由的頭皮發麻,小聲囁嚅:“主人?”
衛時玉再開口時,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查了傳送陣了嗎?”
棘九立刻點頭:“已經查過,一刻鐘前,傳送大陣啟動,根據記錄,王女一行到了最東邊的靈驛站。”
最東邊……
羲和聖地位於最神秘的西域腹地,而大陸最東邊有……萬海東島。
衛時玉一下睜眼,眼中有疑惑,是萬海東島么?她去那裏做什麼?
萬海東島一向排外,除非……除非梨秋在丹書卷上預示到將有神兵寶物在萬海東島出世。
每年一次的丹書卷預測盛事確實快到了,但若是梨秋預測到萬海東島有神兵寶物即將出世,這消息必定會一齊傳送到各大勢力。
但如今這消息並未傳開來,而他竟也不知道此事。
梨秋瞞着他,她不信任自己了。
衛時玉轉身,眸色極深,他疾步往傳送大陣方向走。
從羲和到東島需要穿過凡間數座城池,為了不影響凡間秩序,在凡間行走,不論是哪一方勢力的修士都會隱藏諸般手段,用凡間車馬代行,只在人後或是夜間用法寶或者纂刻的法陣加速前行。
凡間幾大交通要塞,也有四大勢力合力所建的靈驛站,這些靈驛站凡人看不見,只有持有通關玉牌的修士才可進入,靈驛站中有傳送法陣。
梨秋從羲和聖地的傳送法陣到離萬海東島最近的靈驛站后,只能再趕路到東島外沿的小城烏海城,再由萬海東島派人來接。
萬海東島排外,即便是離島最近的靈驛站,從靈驛站到烏海城,也將行三天左右,這一段路上也有凡間普通驛站做休憩之用。
白天,梨秋必定會在驛站休息,等晚上再趕路。
衛時玉看了一眼天色,沉聲說道:“召集五大衛隊長。”
棘九剛想應下,又聽衛時玉道:“算了,不用了。”
若是梨秋不信任他了,必會召集漆昀之等人對王軍做另外的安排,即便沒有他,必也能守好羲和聖地,何況封紂這兩日剛被他打退,一兩月內不會再來。
羲和聖地這一兩月內不會有戰事,所以她才如此放心離開。
何況,若她不在羲和,羲和如何,他並不在意。
不過……
“還真是狠心。”衛時玉想着,眉頭皺緊了,又低頭笑了一下。
棘九沒聽清楚自家主人的話,忙問道:“主人剛剛有什麼吩咐?”
衛時玉往羲和傳送大陣走的速度更快了一些,並吩咐棘九道:“速去備馬車。”
棘九趕忙化作原形,嗷嗚一聲躥了出去。
衛時玉到羲和傳送大陣,抬手在空中畫下法印,只見空中立刻出現一團漩渦光影,繁複的法印符文若隱若現。
臨走前,棘九忽然問道:“主人,那狐狸精怎麼辦?我把她關在狗窩裏了,鎖死了。”
衛時玉顯然不把狐酥酥放在眼裏,卻對棘九難得耐心,“歸心契不能令你們離開太遠。”
棘九點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主人的意思是不是想試試看她跟不上傳送陣是不是會爆心而亡?”
衛時玉唇角一勾,沒說話,抬腿跨入漩渦,棘九趕緊帶着馬緊隨其後。
漩渦法門隨着兩人進入瞬間縮小,眼看着便要消散而歸於平靜,卻見一團白影猛地從旁躥入追了上去。
……
雪影叢叢,凡間自是一片銀裝素裹,樹枝被厚雪壓得堪堪就要折斷。
一輛馬車疾行在官道上,前後各有配有刀劍的衛士簇擁着,馬蹄踏雪,濺起一片雪霜,行人紛紛避讓。
“阿嚏——!”
趕車的蒼驟忽然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全部的注意力卻都放在身後,凝神去聽。
車廂很寬闊,裏面鋪了一層厚厚的虎皮,擺放了幾個大迎枕,小几上也備有各色茶果點心。
梨秋靠着迎枕,垂着視線正在看丹書卷,卷上雖指明了萬海東島將有寶物出世,但具體位置卻如大地靈脈的位置一般,若隱若現,任憑她花費靈力搜尋也探尋不到雲霧后的蹤跡。
只能到了萬海東島再細細探查。
青鳥化作人形陪坐在一邊,嘴裏鼓鼓囊囊塞着松子,她看着王女此時又望着丹書卷安靜出神的樣子,知道她正用心探查,不敢出聲,只撩開帘子往外看。
梨秋終於將丹書卷收了起來,抬起臉來。
每每看完丹書卷,她的臉色都會泛出病態的白,琉璃般的眼珠亦會顯得空靈。
就有些獃獃的,顯得很是安靜乖巧,但這副樣子極少人見得到,外人只覺得她高高在上不可接近。
青鳥勤快地給梨秋倒了一杯溫熱的靈泉飲,雙手捧過去。
梨秋接過來,她的長睫毛垂着,低着頭捧着小口小口喝着。
青鳥想起蒼驟就在外面趕車,小圓臉笑起來,憨憨地問道:“主人,要不要讓蒼驟大人進來?”
梨秋還在喝水,所以沒立刻回應。
可馬車外的蒼驟卻聽到了,忍不住身體挺直,握緊了手裏的馬鞭,心跳都快了起來,連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她的回應。
“不必。”梨秋的聲音淡淡的。
蒼驟的心驟然間從高處墜落,有些失落,卻依舊凝神聽着馬車裏的對話。
青鳥又問:“主人,我們不告訴主君……哦不對,是衛大人就離開了聖地,他會追來嗎?”
蒼驟也很想知道梨秋如今對衛時玉的態度,雖漆昀之說兩人已經情變,甚至是分開了,但衛時玉對她來說總是和一般人不一樣的。
梨秋將杯子朝着青鳥伸過去,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還要。
青鳥趕緊給她又續上一杯靈泉飲,但這一次梨秋沒有立刻低頭喝,她的視線朝着隨着馬車顛簸揚起的帘子外看去,眼睛如蒙上一層化不開的雲霧,濕漉漉,又清泠泠的,道:“不會。”
她說得斬釘截鐵。
衛時玉儘管是她從沼澤深淵撿回來的,但有一身傲骨,多年來除了對她低下過頭,未曾對旁人露出過好臉色,低下過頭。
她如此對他,他心思深沉,自然能猜到她是真的想要和他分開,至少如今是和平分開,給各自留有餘地,給多年情分劃上句號。
這幾天,也足夠讓他清楚自己被她架空了王軍權力一事了。
蒼驟沒有多想,只在心中反應過來這次陪着王女出行的只有他了。
他的桃花眼湛亮,總是寡言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歡喜。
顯然,護衛隊其他人被他忽略不計了。
青鳥一向最信服王女了,便沒再追着問為什麼,但她又歪着頭好奇地問道:“那主人為什麼不把那狐女趕出聖地或者殺了她?”
梨秋聲音平和,“無冤無仇亦無恨無怨,且,我的手不是用來殺一隻狐狸的。”
青鳥語氣崇敬又有幾分憨:“主人說得對,是青鳥愚笨!主人的手去殺一隻區區狐狸簡直是大材小用了,都不必將她放在心上!”
蒼驟想起來那衛時玉確實從逍遙河畔帶回來一個女人,原先他沒放在心上,只當是從陰鬼族抓回來的什麼人。
如今看來,或許王女和衛時玉情變的原因是那狐女?
若真是如此,那無論衛時玉與那狐女有什麼因緣,他都被王女棄了,依王女的性子,她是絕不會回頭的。
她最是挑剔,得了她青眼的人才能留在她身邊,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蒼驟還想聽聽青鳥和王女說了什麼,可身後卻安靜了下來。
梨秋有些睏倦,昨夜那夢境擾得她心神不穩,醒來后又幾次使用丹書卷,很是疲乏,她靠着迎枕小憩,揮揮手讓青鳥去外邊。
青鳥知道王女睡覺除了衛時玉外,不喜身邊有人,忙打開門出去。
蒼驟見到青鳥,臉上便露出笑容,那笑容如旭日升起,熠熠生輝,看得青鳥都要羞了,不敢多看,在他身旁坐下。
一天後的清晨,落雪紛飛依舊,凡間驛站外,一叢車架在雪影霧色里緩緩駛來。
車架比尋常車架華麗,隨行衛士皆是相貌俊美的青年,威儀堂堂,身着青裙的侍女下來馬車,一隻白的如雪剔透的手撩開帘子。
驛站里的無數目光不由朝着看過去,但任憑他們如何窺視,只看到那青裙侍女扶着的女郎身披紅色斗篷,戴着兜帽,影影綽綽間只露出小半張側臉,精緻美麗。
那女郎很快被人簇擁着進了驛站內院,空氣里徒留下似有若無的香氣。
安靜了一瞬后,竊竊私語聲不斷——
“方才那女郎是誰?某雖只看到她一抹側影,卻是驚為天人!”
“看那氣勢,許是皇族公主,這般護衛,哪是尋常世家千金所擁有?”
“某覺得這不是尋常凡人,氣質高華,許是那仙山之上的仙子。”
“……”
驛站中也不乏修士,見到梨秋的架勢,紛紛猜測是哪一方的人,又為何出現在此。
更有人,認出了羲和王女。
又過半刻鐘不到的時間,驛站外又一陣騷動。
驛站房間的窗子開着,一陣寒風掠進,帶着熟悉的淡香味道,那是一種被清冽氣息包裹着的梨花香。
靠坐在榻上休息,正沉思那預言夢的梨秋一下睜開了眼,皺了皺眉。
跪坐在梨秋榻邊的蒼驟也一下抬起頭朝着窗子方向看去。
衛時玉,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