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下殿宇被籠罩在龐大的結界之中,深幽的海底卻被四處或是懸挂或是懸浮着的珍珠明燈照着,如白晝般亮堂,可又比白晝溫柔。
梨秋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衛時玉比往常看着溫柔許多,清雋昳麗的臉都像是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蒼驟看到身側的梨秋目光凝住,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眼看到了從頭到腳哪怕一根頭髮絲都散發出美麗光暈的衛時玉,連他被不知何處吹來的微風拂起的衣角都是飄逸若仙的。
他高大的身形一僵,緩緩伸直,桃花眼微閃,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和衛時玉比起來,他太粗糙了。
蒼驟再看一眼身側目不轉睛看着衛時玉的梨秋,沉默地低下了頭,卻堅持着沒有後退。
衛時玉唇角含着笑,目光專註地看着梨秋,似半點都沒有受到先前被梨秋趕走的影響。
從容,優雅。
但他餘光卻看到了蒼驟的動作,想到他能陪着梨秋在書房議事,想到他知道了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想到他那雙媚氣的桃花眼在暗處覬覦梨秋,鳳眼裏便是幽幽的陰翳。
忍、忍、忍忍忍忍。
衛時玉深呼吸一口氣,緩和自己的情緒,再抬眼時已是恢復平和。
“阿秋,我來接你去秋明殿。”衛時玉朝着梨秋伸手,他低着聲音,很是親昵。
梨秋沒有伸手,只皺着眉頭,很疑惑地仰頭問他:“哪裏來的風?”
海下殿宇由結界圍住,結界外是無邊海水,根本不會有風吹進來。
衛時玉:“……”
他若無其事撩了撩頭髮,手指一勾,不遠處被放置在地上能夠自行吹風的小法寶咻得一下滑進了他袖子裏。
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梨秋:“……”
她實在是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繞開他的手往秋明殿走。
蒼驟趕忙想跟上,卻被衛時玉伸手攔住,他抬頭看過去。
衛時玉黑沉沉的眼與他對視一眼,面無表情,什麼話都沒說,拂袖轉身。
蒼驟疑惑,抬腿就要跟上,卻發現渾身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他的臉一下漲紅了,桃花眼裏都是惱火。
第二次了,這是第二次,衛時玉讓他如此狼狽,而他什麼都沒做,僅僅只是看他一眼。
他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蒼驟渾身肌肉都是繃緊的,腰腹抽緊想要抬腿,卻始終邁不出去腿。
“蒼驟?”梨秋在前面走,沒等到蒼驟跟上來,停下來回頭去看,卻只看到了衛時玉提着燈跟上來。
她稍稍偏過視線往後去看,卻只看到蒼驟沉默地站在原地,她的眼底露出疑惑,視線微微掠過面色如常的衛時玉,重新往後看,“蒼驟?”
蒼驟極力想張嘴應一聲,卻口不能言,他緊繃的肌肉上沁出一層汗,浸濕了衣服,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上來一般。
他看着不遠處不過十步之外的梨秋,卻覺得此時此間,他們相隔千萬里,觸及不到。
蒼驟的桃花眼都急紅了,卻一個字說不出來。
衛時玉也跟着梨秋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嘴裏似乎也發出疑惑,“他怎麼了?”
蒼驟只覺得身上沉如巨石的壓力一下子消散了,他的勁一下子收不住,整個人往前撲,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渾身也汗津津的,喘着氣。
他堪堪站住身形,抬頭看向不遠處提着燈悠然站在那兒的衛時玉,臉上一片狼狽,垂在腿邊的手握成了拳頭。
蒼驟雖是護衛,但稱一句羲和靈族的天之驕子並不為過,能擁有兩種以上天賦的人,整個羲和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梨秋,另一個是蒼驟。
若不是如此,當初梨長老不會將他選做梨秋的護衛,且第一個招攬了他。
到了如今,蒼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衛時玉比他強。
蒼驟的臉上是難堪的神色。
“蒼驟?”梨秋關切疑惑的聲音還從前面傳來。
蒼驟看到她正抬腿朝着自己走來,身體一僵,立刻垂下了頭,下意識不想王女看到他此刻狼狽的模樣,他沉穩的聲音在此時顯得極為清晰:“殿下,我現在有些不適,一會兒我再過來找殿下。”
蒼驟是自己的護衛長,梨秋自然是很關心的,聽聞就要過去,就聽蒼驟的聲音略高了一些,“殿下,我先回去了,一會兒過來找你。”
說完,也不等梨秋說話,便起身低着頭繞開了梨秋,從另一條路離開。
梨秋很是疑惑,剛才蒼驟還好好的,她不由將目光看向身側的衛時玉,眼神里難免帶了些懷疑。
衛時玉被她這麼一看,也不惱,只是那張好看的臉上早已不見面對蒼驟的凜冽深沉,甚至有幾分委屈,低聲道:“他身體不適總不能怪我。”
他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完全沒有被先前被梨秋趕回秋明殿一事影響。
只是委屈加倍了。
梨秋收回視線,轉身就往秋明殿去。
衛時玉提着燈走到了她身旁。
珍珠明燈散發出瑩潤的光,照亮着前路,周圍路兩旁養着一種名為海曇的生長在深海的花,那花瓣近乎透明,絲絲花蕊輕輕晃悠着淡黃色的光。
兩人步入其中,氣氛都變得柔和起來。
衛時玉沒有說話。
自從她見休書給他后,梨秋就沒見過他這樣安靜的時候,他總是想貼過來說話,嘴是堵不住的。
所以此時她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有些奇怪。
卻沒想到她轉頭的時候,卻正好對上衛時玉看過來的眼。
那雙鳳眼幽幽沉沉的,眼底被周圍的海曇和珍珠明燈照得清楚,裏面照出她的臉來,他的眼尾也是紅的。
那是壓抑着的難受。
梨秋不想多看,很快收回了目光,也不打算開口,她抿了抿唇,面色疏冷。
兩人一路無言,快到秋明殿時,衛時玉幽幽的聲音才響起:“是不是我不主動與你說話,你就永遠不想與我說話了,阿秋。”
也不知怎麼的,聽到衛時玉說話,梨秋心裏竟然鬆了口氣。
但她沒回衛時玉。
衛時玉忍了忍,提着珍珠明燈的手背泛出青白,他壓制着體內的靈力,等到話說出口時,聲音很是委屈,“今晚我一直在等你。”
梨秋看了一眼他換過的衣服,想到預示夢裏他一直出賣自己的身體與美色,不由抿了抿唇。
衛時玉湊過去一點低下頭:“今晚我睡哪裏?”
梨秋:“……秋明殿中有許多房間。”
衛時玉狹長的眼眸落在她臉上,珍珠明燈下,她神色都像是柔和了許多。
只要看着梨秋,衛時玉就算是有再多的氣,都能一下子降下去大半,他又問道:“蒼驟睡哪裏?”
梨秋抿了抿唇,“你越界了。”
衛時玉聽不得梨秋為了別人對自己冷冰冰地道一聲“你越界了”,經過剛才她趕他回秋明殿一事,他已是很清楚,不管他承不承認那休書,在梨秋心裏,他們已經不再是夫妻。
他更清楚,蒼驟身為護衛長,是要守在梨秋屋內的,雖隔着屏風,那也是共處一室。
從前因為有他,儘管她有護衛隊,那些護衛大多也沒有真的派上過用處,自然也不可能這樣守護。
衛時玉聽她聲音一冷,心裏就酸澀難擋,嘴裏說著自認為講道理的話,聲音低沉,“阿秋你剛才沒聽到嗎,蒼驟說他身體不適,方才他從我身邊走過,臉色慘白,許是什麼隱疾忽然爆發了。”
梨秋皺眉,剛才蒼驟的確有些奇怪。
衛時玉看着梨秋垂眸沉思,又見她的臉色因為使用靈力過度而蒼白,便又忍不住心疼,但這次他沒立刻伸手替她緩解靈力,只繼續往下說,低沉的聲音一副替人考慮的模樣,“他既然是你的護衛長,那你也要體諒一下他,身體不適了就讓他多休息。”
聽到這裏,梨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朝他瞥了一眼,“我不可能晚上再與你共處一室。”
否則這休書還有何意義?
如今他們能一起在萬海東島,也是因為衛時玉說他手裏掌有另外一條大地靈脈的原因,她允他跟來萬海東島,將來作為交易,他將那條靈脈給她,互相公平的交易關係。
交易關係是不可能交易到晚上去同一間房裏的。
她的杏眼盈盈,在海曇和珍珠明燈照耀下,像星子一樣,波光流轉。
衛時玉一直盯着她看,試圖觀察出她眼底對自己的情意是否還殘留幾分。
可偏偏,無論他如何看,都看不到。
她將自己的心緒收攏得嚴絲合縫,看不出一丁點泄露。
衛時玉憋了半天了,憋不住了,伸手去牽梨秋的手,灌入靈力蘊養她的經絡,並嘆了聲氣,聲音很幽怨:“即便我們分開了,我還依舊是你的王軍統領,我們之間還有交易,為你做這麼點小事就不要拒絕了,明天你還要用到丹書卷。”
梨秋摸了摸懷裏的青鳥,臉色冷淡。
他說的沒錯,她沒必要和自己身體過不去,便沒反抗。
只是等身體好受一點,立刻就甩開了他的手。
衛時玉:“……”
好一個熟練的翻臉無情,用完就甩。
剛好此時到了秋明殿,梨秋帶着青鳥直接進了自己的房間,將衛時玉關在了門外。
衛時玉:“……”
衛時玉提着燈在外面沒糾纏,看起來很是遵守梨秋定下的規則。
他在外面站了會兒,抬腿往隔壁房間走,鳳眼幽幽沉沉——但,他怎麼可能願意獨守空閨?
衛時玉推開隔壁門,本該在秋明殿最角落裏的棘九卻出現在了房間裏。
棘九本是蹲在地上的,此時一下站了起來,急切道:“主人,這狐狸精說有要事與主人說。”
衛時玉眯了眯眼,朝着棘九身後的狐酥酥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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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驟沐浴過後收拾好自己過來梨秋這裏。
梨秋一直在等他,期間又用靈力探尋了丹書卷,卻沒得到大地靈脈的相關線索。
蒼驟敲門進去后,看到房間裏梨秋正坐在書案前等着,正在翻閱什麼書冊,她頭也沒抬,說道:“這是剛才南榮枯送來的萬海東島上各島嶼的情況,以及一些不能進入的禁地,我想讓你派兩個人去找一個人,一個女子,是羲和靈族,長相……應當與我有些相似。”
自己的這個妹妹長什麼樣,梨秋當然是不知道的,只是夢中有那麼也一個妹妹。
既然狐酥酥是存在的,那妹妹當然也是存在的。
夢中,妹妹就在萬海東島。
蒼驟有些疑惑,但他習慣聽梨秋的命令了,沒問出來。
但梨秋卻回答了他:“可能是我妹妹,找到她,帶回來。”
蒼驟眼底驟然出現驚訝,立刻珍重點了點頭。
隨後,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此事是否瞞着衛時玉?”
梨秋抬眼看了蒼驟一眼,蒼驟心裏一驚,立刻低下了頭。
這話他問出來便覺得不妥,既然之前在書房外王女見到衛時玉就沒再說此事,顯然這事衛時玉不便知道。
想起之前,衛時玉說的話,覺得有些道理,臉上露出些關心,道:“你今晚不必在這裏守着我,去你自己房間好好休息。”
蒼驟心裏瞬間失落了,沉默一瞬,道:“殿下,我不用休息。”
“去休息。”梨秋不喜歡自己的人逞能。
蒼驟低着頭,“是。”
等蒼驟走後,青鳥從床鋪那兒探出腦袋,憨憨道:“主人,我替你鋪好被褥啦!”
明日有許多事要做,還要面對可能明天就趕來的南麓書閣和北煌仙府,梨秋簡單用千萬弱水清潔了一下自己,便上了床榻。
青鳥窩在她枕頭旁,很是乖巧。
梨秋沒想到,她躺下后,再次進入預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