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貴人
“這就是臨川縣。”
走了小半個時辰,顧佳年三人就瞧見了一座城池。
臨川縣只是一座小縣城,自然比不得青城府宏偉,但城門口人來人往,也很是熱鬧。
城門口不遠處有座碼頭,行船人來人往,那就是顧老爹之前扛大包的地方。
臨川縣雖位處北方,但山多水也多。
排隊入城的時候,顧老爹與程老頭都需要繳納一文錢的入城費,顧佳年倒是不用。
進了城,顧佳年頓時好奇的到處看。
“寶兒,你抓緊爹爹的手,千萬別放開。”到了縣城,顧老爹就把孩子放下,口中不放心的交代。
顧佳年點頭:“爹爹,這裏人好多。”
程老頭笑起來:“人多好,臨川縣井井有條,看來當地的父母官是個有能耐的。”
只有當地的百姓過得好,他們這些外來的人才有活路
路邊有不少吃食的攤位,蔥油麵、羊肉湯、大餛飩……
食物的香味讓顧佳年忍不住咽口水,一雙大眼睛都看不夠。
忽然,他目光落到一串串鮮紅程亮的糖葫蘆上。
顧老爹一看,笑道:“爹給你買一串拿着吃。”
“爹,我不要。”顧佳年搖了搖頭,“我們先去賣豬寶。”
顧老爹心底也懸着豬寶的事兒,這可關係到他們一家過冬和落戶。
很快,三人便尋到了幾家葯堂。
程老頭先看準了最大的一家:“牛黃豬寶都是貴重之物,一般只有大的葯堂才買得起。”
顧老爹自然沒有意見。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就是藥草的特殊味道。
“幾位要點什麼?”葯童掃了眼他們的衣着,淡淡發問。
“小哥,店中掌柜的可在?”
“你找我們掌柜的做什麼?買葯儘管拿藥方來。”
程老頭便道:“我手中有一珍貴藥材,如今到了難處,想賣了換銀子。”
葯童翻了個白眼:“你們能有什麼珍貴藥材,難不成是千年人蔘?”
話里話外的嘲諷,顧佳年也聽得出來。
“人蔘百年已經難得,千年不過是傳說。”程老頭解釋道。
葯童不耐煩起來:“去去去,不買葯趕緊走,別堵在門口擋我生意。”
“這世道真是什麼人都有,拿着雞毛當令箭。”
顧老爹皺了皺眉,拉着程老頭離開。
“顧老弟,你拽我做什麼,他若是看到豬寶就該知道厲害了。”
顧老爹卻說:“我瞧着那葯童趾高氣昂,連通報一聲都不肯,怕會店大欺客。”
程老頭皺眉一想也是。
“那就再看看,偌大的臨川縣,總不會連一個識貨的都沒有。”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連着走了幾家葯堂,竟真的一個識貨的也沒有。
“豬寶可是好東西,可遇不可求,怎麼會沒人想買?”程老頭百思不得其解。
顧老爹搖頭道:“也許不是不識貨,是想要壓價。”
方才他瞧着那掌柜,明顯是認出了豬寶,可打量他們之後,卻只說給一兩銀子。
這麼大的豬寶,價格好的時候甚至能賣到五六百兩的高價,就算價格賤,也不可能這麼低,程老頭怎麼可能答應。
程老頭聽他這麼一說,也反應過來。
再看三個人,雖說這段時間吃了肉,氣色好一些,但穿着破舊面帶滄桑,一看就知道逃難過來,日子過得窮困。
那些掌柜的都是人精,自然一個勁的壓價。
顧佳年拉住他們的手:“爹爹,伯伯,別著急,我們一定能賣出去的。”
“他們不識貨,會有識貨的人。”
聽着孩子童言稚語,顧老爹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下一刻,卻聽見小孩兒肚子咕咕叫。
“跑了一個早上,孩子也餓了,不如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程老頭提議道。
出門之前,蔣氏給他們做了雜糧餅子,正好頂餓。
找了個地方坐下,顧老爹先遞給程老頭和兒子,這才自己拿了一塊。
干餅子吃起來又硬又冷,實在不算美味。
“這水涼透了。”顧老爹打開水囊一看。
“爹,我去要熱水。”顧佳年自告奮勇。
顧老爹笑着將水囊遞給孩子,瞧着他噠噠噠往旁邊的麵攤上跑。
“漂亮嬸嬸,我能要一些熱水嗎?”
麵攤的老闆娘低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四歲的男孩正仰着頭,高高舉起水囊,小臉嫩生生的很是可愛。
她撲哧一笑:“你這孩子,還挺會說話。”
說完便接過水囊,給他重新灌上熱乎乎的水:“拿去吧。”
“謝謝嬸嬸,您真是個好人,一定會有福報的。”顧佳年笑得眯起眼睛來。
老闆娘被逗得直樂呵。
顧佳年抱着水囊又噠噠噠跑回去:“爹爹喝水,伯伯喝水。”
有熱水下肚,干餅子也好吃許多。
“我家寶兒能幹活了。”顧老爹誇道。
“大兄弟,這是我家的麵湯,不值錢,你們喝一碗暖暖身子。”
老闆娘端着兩碗麵湯過來,笑着說道。
她聽那孩子說得吉祥,心底高興,也不吝惜這不要錢的麵湯。
顧老爹忙不得的道謝。
老闆娘順手摸了摸孩子腦袋,這才滿意道:“等喝完了把碗送回來就行。”
排排坐在青石台階上,顧老爹端着一碗麵湯,先遞給兒子喝了一口。
“好喝,爹爹你也喝。”顧佳年美的眯起眼睛來。
顧老爹喝了一口,也說:“還撒了鹽,這老闆娘是個好心腸的。”
因為沒賣出豬寶,程老頭的興緻不高。
聽了這話,他喝了一口暖了暖身體,也說:“世界上還是好人多,等吃完了咱再去找找,一定能賣出好價格。”
“爹爹說過,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苦再難也不怕。”顧佳年大聲喊道。
一句話,成功讓顧老爹和程老頭都笑起來,沒遇見的愁苦也都散去。
三個人的笑聲,引起了麵攤上人的主意。
“老闆娘,你認識那邊三人嗎?”一位中年男子問道。
老闆娘笑道:“不認識,今兒個頭一次見,就是覺得那孩子討喜,反正麵湯不要錢,就送他們兩碗暖暖身子。”
男人點了點頭,笑道:“苦難者多愁眉苦臉,難得他們坐而樂天,和樂且孺。”
老闆娘聽不懂這斯文話,只說:“旁的不說,那孩子可人的很,說話也動聽。”
否則她也沒那麼好心。
男人轉頭看了眼,正瞧見顧佳年滿臉笑容,眼睛像月牙兒一般,讓人瞧着就覺得心底熨帖。
下人瞧他幾次回頭去看,低聲問道:“大人,可要請他們過來說話?”
男人略作沉思:“客氣一些,別嚇壞了孩子。”
“是。”
“三位,我們大人請你們過去說說話。”
顧老爹臉色一變,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程老頭很是鎮定,笑着拉起孩子的手:“走吧。”
顧老爹心底惶恐,能被稱為大人的,至少也得是個小官吏,他這輩子都沒跟當官的打過交道,還沒到跟前呢,雙腿就在發軟。
“大人,您要問什麼儘管問。”他生怕得罪了大人物。
反倒是顧佳年年紀小,不知厲害,抬頭盯着男人看。
男人倒是很客氣:“三位坐下再聊吧。”
“老闆娘,為他們上三碗熱湯麵。”
男人笑着說道:“某有些事情想問你們,總不好讓你們空着肚子的。”
“不不不,我們都吃飽了。”顧老爹連忙拒絕。
男人卻不容拒絕:“你們不吃,吾也不好意思問了。”
程老頭遞了個眼神,顧老爹就不再拒絕了。
老闆娘的熱湯麵確實好吃,滿滿當當的一大碗,是用骨湯熬的底,沒有肉,但吃起來一股味道。
就連年紀最小的顧佳年,一口氣都能吃下去半碗。
“爹,我吃飽了。”
顧老爹也不嫌棄,自然的接過來吃了個乾乾淨淨。
男人耐心的等着,見他們吃完了才問:“幾位是外地來的嗎?”
“伯伯,你好厲害,一眼就知道我們是外地來的。”顧佳年驚訝的瞪大眼睛。
男人一笑:“你們的口音與臨川不同,一聽就能知道。”
“難道這就是程伯伯說的見微知著?”
男人倒是一愣:“你還知道見微知著。”
顧佳年點頭,笑着說道:“我知道的可多啦,我會背書,背藥方。”
雖說家裏現在沒條件讀書,可程老頭不忍心埋沒孩子的天賦,平時自己會教導一些。
男人來了興緻:“那我來考考你,三字經背來聽一聽。”
顧老爹正要說孩子不會,卻見自家寶兒已經朗朗上口的背起來,再看程老頭並不意外。
這一刻,顧老爹才意識到程老頭所說的天賦。
顧老爹震驚,男人比他更吃驚,忍不住問:“這孩子多大了?”
“實三歲,虛四歲,翻年就五歲了。”
男人沉吟道:“天資聰穎,他有讀書的天賦。”
顧老爹嘆氣道:“可惜家貧,實在是……”
男人看他們穿着打扮,也知道對於這樣的家庭而言,讀書難上加難。
他心底一轉,忽然問道:“方才聽你們在說賣藥材,是什麼藥材,不如拿出來讓本官看看。”
程老頭小心翼翼的取出豬寶。
顧佳年說是石頭,但豬寶其實並不全是石頭,而是一顆顆豆狀的石子凝結在一起,呈大紅和棕紅色,上頭還長着長毛。
顧家發現的這一塊實在不小。
程老頭小心翼翼的刮開長毛,便露出紅色的豬寶來,用刀輕輕切開,一股難以言喻的淡香傳開來。
男人一看,正色道:“竟是豬寶。”
他仔細聞了聞,讚許道:“硃紅色,分量不輕,成色也好。”
“這是野豬肚子裏的豬寶,效用比家豬的更好一些。”程老頭解釋道。
男人點頭,又道:“吾家中老母有痰迷之症,這豬寶正好對症,二位可以說一個價格。”
顧老爹看了眼程老頭,他對藥材知之甚少,出門前便說好由程老頭做主。
程老頭已經看出來,眼前的男人在臨川縣地位絕對不低。
他沉吟道:“民間雖有一兩牛黃,二兩黃金的說法,但如今兵荒馬亂,糧貴物賤,老夫覺得一百兩白銀就已足夠。”
“低了。”男人微微皺眉。
程老頭笑道:“不低了,若遇到奸商,只怕十兩銀子都不肯。”
“這塊豬寶夠大,入葯能用上好幾年,一百兩已經很是實惠。”
男人沒有討價還價的意思,看了眼身後的僕人。
“大人,這次出門沒帶這麼大額的銀票。”僕人有些為難,畢竟一百兩也不是小數目。
男人便看向三人:“如果你們放心,便在這裏稍後,等我這僕人回家取了銀子過來。”
“我等自然是放心的。”
程老頭說著,還將豬寶收好,遞給男人。
男人挑眉問道:“獻給了我,你們就不怕被貪了這豬寶?”
“疑者不信,信者不疑。”程老頭笑着說道,“閣下眉目清正,自有官威,定是堂正嚴明之人。”
男人哈哈一笑:“好一個疑者不信,信者不疑。”
他站起身來,不再多話。
等男人帶着豬寶和僕人離開,顧老爹才開始大喘氣,又問:“程老哥,這人能信吧?”
“你還沒看出來嗎,這位便是臨川縣的縣太爺。”程老頭笑道。
顧老爹一驚:“這您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程老頭便道:“他今日雖穿着常服,可腳上卻穿着官靴,在臨川縣,只有縣太爺有這個品級,其餘皂吏尋常不會穿。”
顧老爹聽得恍然大悟。
“程老哥,您可真是見多識廣,連這個都知道。”
程老頭笑而不語。
三人在這邊等了片刻,便瞧見縣太爺家的僕人匆匆忙忙的跑回來。
“這是縣太爺給的銀票。”果然,一開口就露了身份。
僕人打量了他們一眼,又拿出一樣東西來:“我們大人說了,你家孩子很是機靈,他瞧着喜歡,如今你家裏有了余錢,不妨送他入城讀書,這是大人的名帖,各處私塾都是認的。”
顧老爹一聽,更是感恩戴德的道謝。
僕人見他們很是識趣,這才滿意離開。
顧老爹高興的差點沒蹦起來:“這縣太爺可真是個好官。”
程老頭的注意力卻在名帖上:“上頭壓着的應該是私印。”
光是這名帖,只怕比一百兩銀子更加值錢。
“爹爹,我們有銀子了嗎?”顧佳年連聲問道。
顧老爹壓着聲音,卻壓不住上揚的嘴角:“咱家有銀子了,不但能過冬,連着幾年都不用擔心沒錢花。”
那可是整整一百兩銀子,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
“太好了,這樣我們就不怕天冷了。”顧佳年高興不已。
“走,咱先買些棉布棉花回家。”
顧老爹拉着兩人一陣掃蕩,要不是實在背不動,他恨不得一次將家裏頭缺的東西都補上。
這一忙,等三人回到梅溪村天都黑了。
蔣氏擔心的不行,帶着老大就在村頭等着。
“你們怎麼才回來,差點我就要找過去了。”瞧見他們平平安安,蔣氏才鬆了口氣。
“爹,豬寶賣出去了?”顧延年瞧見了大包袱。
顧老爹壓低聲音:“先回家,回家再說。”
蔣氏與顧延年連忙幫忙。
“這麼多棉花!還有棉布,好暖和。”
回到家一打開,一家人都嚇了一跳,這可得花不少銀子。
顧老爹眉飛色舞的說起白天的事情來。
“你們是不知道,那些葯堂一個個都壓着價,只肯出一兩銀子,氣得我……”
“得虧遇到了縣太爺,他二話不說就收下了,給了足足一百兩。”
“一百兩!”
巨大的金額,震暈了顧家其餘三人。
“這,咱家是不是發財了?”顧延年暈暈乎乎起來。
“一百兩得花多久才能花完?”顧喜年也開始掰着手指頭。
蔣氏更是說:“就那麼一塊長毛的石頭,老大的聘禮,老二的嫁妝,甚至咱家造房子的錢都夠了。”
顧延年立刻說:“爹,那咱起新房子吧,新房子多暖和。”
顧老爹瞪了他一眼:“財不露白,咱們兩手空空的逃難過來,忽然拿出一大筆銀子造房子,瞎子都能看出問題來。”
蔣氏也說:“至少這一兩年是不能造新房的,要造也得先想一個好由頭。”
“有錢還不能花,這也太憋屈了。”顧延年嘟囔道。
“這叫財不露白,富不露相,貴不獨行。”顧老爹教育道。
顧喜年忽然問:“爹,那咱是不是有辦法落戶了?”
顧老爹一想也是,造房子太扎眼,但落戶倒是能想想法子。
程老頭一直沒說話,這當頭忽然開口道:“也許現在想落戶不難。”
迎着齊刷刷的目光,程老頭指了指那張名帖。
“當家的,我剛才就想問這是什麼?”
顧老爹忙道:“這是縣太爺給的,說咱家寶兒聰明,讓送他去城裏讀書。”
“讀書?”蔣氏一聽,也很是心動。
讀書的花銷,一百兩也是打不住的。
程老頭便說:“縣太爺的名帖,雖說是要給私塾的,但若趙村長知道這件事,想必不會再猶豫落戶的事情。”
顧老爹立刻也反應過來。
“讀不讀書再兩說,我去找村長。”
說完這話,顧老爹帶上薄禮,急匆匆就出門了。
“寶兒,這次又多虧了你。”顧延年一把抱住弟弟親了一口,“娘,我就說寶兒運氣特別好。”
“大哥,別拿口水糊我臉。”顧佳年想掙脫開。
顧延年笑着說:“不行,我得沾沾你的福氣。”
“大哥,快放開我,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顧佳年這才得到自由,將自己珍藏了一路的糖葫蘆拿了出來:“大哥一顆,二姐一顆,爹一顆,娘一顆,程伯伯一顆,我還有一顆。”
糖葫蘆上統共六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顧佳年墊着腳尖讓他們先吃,如果誰不吃,他也堅持不肯吃。
就像是程老頭猜測的,趙村長原本還有些猶豫,一看縣太爺的名帖就應了。
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名帖,很是羨慕:“顧老弟,你生了兩個好兒子啊。”
“老大天生神力,能打野豬。”
“老小更了不得,天資聰穎,竟是被縣太爺看中了。”
顧老爹只是謙虛:“寶兒還小,能看出什麼來,不過是被虛誇了兩句。”
趙村長心底轉了個圈,開口就說:“其實我原本也要找你聊落戶的事情,如今有了這名帖,那就再也沒有難題了。”
“等哪日方便,你跟我去一趟衙門,把戶籍辦了吧。”
顧老爹自然一口答應:“我每天都方便,村長哪天有空,喊我一聲就成。”
他恨不得現在就落戶。
趙村長也知道他的心情,笑道:“那就明天吧,早些落戶,你們也能安心過年。”
顧老爹帶着這好消息回家,可把全家人都高興壞了。
蔣氏狠了狠心,將最後一塊臘肉也燉了,吃了一頓飽飯。
棉被還沒做好,可這天晚上沒有人覺得冷。
夜深人靜,孩子們都睡著了,顧老爹卻有些翻來覆去。
“他爹,你怎麼了,咱家有錢,還能落戶,你還有啥擔心的?”蔣氏問道。
顧老爹摸了摸身邊兒子的頭髮,忽然說道:“他娘,你說我們送寶兒去讀書好不好?”
“程老哥說寶兒有讀書的天分,今日縣太爺也這麼說。”
顧老爹看着熟睡的么兒:“寶兒也是真聰明,程老哥教過他的東西都牢牢記住了,那麼長的文章,我都記不住。”
“他才三歲就有這般能耐,不能因為我們家窮就耽誤了。”
蔣氏微微嘆氣:“可家裏頭的情況……咱們現在要田沒田,要房沒房,一百兩看着多,送孩子讀書也是不夠的。”
要他們還在老家,有房有地有親戚,還能咬咬牙送孩子讀書。
可逃難過來無親無故,家徒四壁,唯一的依仗就是那一百兩銀子。
顧老爹擰眉道:“要不是寶兒,咱也賣不出這高價。”
“寶兒他娘,我總覺得這孩子是有大福氣了,我們不該耽誤他。”
蔣氏也有些心動:“左右寶兒現在還小,要讀書也得再等兩年,不如明年再看。”
“也是。”
話雖如此,夫妻倆卻都動了心思。
顧老爹打算着,等明天落了戶,他就找趙村長問問附近有沒有能讀書的地方。
哪知道睡到半夜,顧佳年卻發起高燒來。
蔣氏迷迷糊糊的伸手一摸,就被手下的高溫驚醒過來。
“他爹,寶兒病了。”
顧老爹連忙起身,去隔壁叫醒了程老頭。
顧佳年眉頭緊擰,燒得臉頰通紅。
程老頭看見也是心底咯噔一下,小兒最怕高燒,多少孩子因此夭折。
一把脈,程老頭皺眉道:“白天吃了風,這孩子底子太薄了,之前一直沒露出來,如今安頓下來便扛不住了。”
才三歲的孩子,逃難途中沒生病已經是大幸,如今鬆弛下來身體便不行了。
“那怎麼辦,寶兒不會有事兒吧?”蔣氏說著眼淚就往下掉。
程老頭迅速開了葯:“先用溫水給他擦擦身體,把溫度降下去。”
“我房間有一些常用的草藥,能先湊一個方子給他服下,等明日再去城裏抓藥。”
顧老爹連忙去燒水。
顧延年與顧喜年也被吵醒,瞧見弟弟燒得臉頰通紅,更是擔心的不得了。
幸好這高燒來勢洶洶,在擦洗服藥之後,顧佳年的情況就穩定了許多。
蔣氏替他擦洗的時候意外發現,顧佳年胸口的司南佩居然是暖洋洋的,握在手中很是溫潤。
聽說人養玉,玉也能養人,蔣氏小心翼翼的將司南佩放了回去。
程老頭再次把脈:“只要後半夜沒再燒起來,問題就不大。”
想了想,他又說道:“不只是寶兒,你們在逃難路上都吃了不少苦頭,身體虧空的厲害,之前顧老弟暈過去也是因為這個。”
“趁着明日進城,不如多抓一些葯,每個人都吃一些,調養一下身體。”
之前顧家拿不出銀子來,程老頭雖然心中擔心,但也無可奈何。
如今有了銀子,他自然不希望顧家人落下病根。
顧老頭一口答應下來:“不只是我們,老哥你也要好好調養身體,我們都得健健康康的。”
等顧佳年的情況安穩一些,顧老爹便讓其他人回房睡覺,這邊有他們夫妻看着就可。
蔣氏時不時摸著兒子的臉頰,確保他沒有再燒起來。
顧老爹坐在旁邊看着,忽然嘆了口氣。
“他爹,程老哥不是說寶兒沒事了嗎?”蔣氏疑惑。
顧老爹卻說:“寶兒他娘,你覺不覺得——每次咱家有什麼好運氣,寶兒都要遭難。”
蔣氏臉色一變。
顧老爹繼續說:“寶兒發現了水和能吃的,自己就差點被搶走當了兩腳羊。”
“你跟喜年生病好起來那次,寶兒被秦家小子追着打。”
“咱發現板栗,救了晴晴,寶兒跌下山坡。”
“每次咱有什麼好運氣,寶兒就會受難,你說寶兒會不會替全家擋着難?”
蔣氏順着這話慢慢想,越想越覺得如此。
“難怪這次咱家前腳剛得了銀子,後腳寶兒便開始生病,他自打出生身體就好,一路上都沒生病,偏偏現在病了。”
“還有兔子和野豬,我只以為是老大捉到的,現在向來,老大每次都說它們是自己撞上來的。”
“不是自己撞上來,是寶兒的福氣引來的。”
夫妻倆南轅北轍的推論,倒是跟事實真相意外的貼合。
顧老爹又說:“以前聽人說,有些孩子福氣大,能庇護家人,可咱們用了寶兒的福氣,那寶兒的福氣豈不就變小了。”
蔣氏一顆心都吊起來。
她自然也希望全家過得好,可這要用最疼愛的么兒來換,她也是萬萬不肯的。
蔣氏咬牙道:“他爹,等寶兒好了,咱就想辦法送他讀書。”
“寶兒已經為這個家付出了這麼多,咱們更不能拖累了他。”
夫妻倆對視一眼,達成了一致。
因為生病而迷迷糊糊的顧佳年,並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被定下。
他此刻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周圍一片金光。
【神仙大人,是你來找我玩了嗎?】
他朝着前面跑去,金光散去,忽然看見了一個熱鬧的場景。
玉絲鞭裊散天香,十里欄干簇艷粧。
顧佳年忽然覺得,那個騎着高頭大馬,穿着錦繡官服的年輕人就是他。
睡夢中的孩子,嘴角忍不住揚起笑容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顧佳年這一病,從年尾一直病到了年頭才好。
這期間,顧老爹跟着趙村長去了一趟衙門,終於將戶籍落了下來。
從今往後,他們就是梅溪村的人。
雖然不能分良田,卻可以在村莊附近開荒,開荒養三年,那田地就是他們自己的。
梅溪村的冬天果然很冷,幾場大雪落下來,顧家人只能躲在家中貓冬。
幸而有足夠的棉衣棉被和柴火,倒是也不難熬。
程老頭趁機買了些藥材,為顧家人調養身體,務必要在春忙之前讓他們變得健健康康。
顧家夫妻心疼銀子,但也知道身體是本錢,咬牙掏了。
等到來年,鄉間地里能看見綠色的時候,顧家人被養得臉色紅潤,再也看不出難民的影子來。
土地化凍,顧老爹卻忙不迭的帶著兒子開始開荒。
一個壯丁最多能開三畝地,女人跟孩子則只有一畝,這是新朝剛立才有的優待。
他們家的人全算上,滿打滿算能夠開十二畝地。
當然,如今家裏只有顧老爹與蔣氏、顧延年勉強能當勞力,他們沒辦法開荒這麼多。
顧老爹想了想,便決定先開五畝地,再多他們忙不過來。
雖然手裏有銀子,但顧家花起來十分當心,免得招人眼。
春忙是個體力活,顧佳年年紀小,大病初癒,夫妻倆自然捨不得使喚。
便哄着孩子留在家中,時不時給他們送個水。
於是梅溪村裡,春忙的農人便能瞧見小小的人兒,抱着能有他半個身體大的竹籃子,邁着小步子去給爹娘送水喝。
“寶兒,又去給你爹娘送水嗎?”劉家媳婦忍不住打趣。
顧佳年便問:“是呀,嬸嬸要不要喝水?”
“嬸嬸不渴,快去吧。”
等孩子走遠了,劉家媳婦便說:“顧家這孩子真孝順,長得也好,說話更討喜,瞧得人心底喜歡。”
“劉家的你眼饞了,眼饞自己再生一個。”
劉家媳婦直搖頭:“可算了吧,就我家那幾個兔崽子哪兒有這麼貼心的時候。”
顧佳年到了地頭,喊道:“爹,娘,程伯伯,大哥,二姐,快喝水。”
顧老爹直起腰桿,笑道:“都過來喝口水歇一歇。”
顧延年一屁股坐下來:“開荒也太折騰人了。”
“想想到時候就能種地,有糧食吃,就不覺得折騰了。”
顧喜年跟程老頭只負責撿走荒地的石頭,這活兒稍微輕鬆一些,但兩人一個老,一個小,這會兒也滿頭大汗。
顧佳年見他們蹲下喝水,便跑到地裏頭,將石頭一塊塊撿出來。
“寶兒,這兒會不會有笨兔子,我都饞肉了。”顧延年笑嘻嘻問。
顧佳年還沒回答呢,蔣氏敲了一下兒子的腦門:“別使喚你弟弟,想吃肉娘給你買。”
顧老爹也說:“明天正好要進城,爹給你帶回來。”
只要有肉吃,顧延年就高興:“那可太好了。”
“爹,你進城做什麼?”顧喜年奇怪的問道,農忙還沒結束呢。
顧老爹笑了一聲:“送寶兒去讀書。”
“讀書?”
幾個人面面相覷,顧延年面露同情,顧佳年迷迷糊糊,倒是顧喜年有些羨慕。
爹娘定下來的事情,孩子們都沒意見。
第二天一早,顧老爹將那張名帖仔仔細細的收好,帶着小兒子出發了。
原以為有縣太爺的名帖,入學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哪知父子兩尋到私塾,卻吃了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