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念
1904室內部。
陶恬從門上扯下嘴，開裂的嘴逐漸閉合，然後變成正常人的模樣。
房屋內部沒有一點光亮，進門即是客廳，雜物堆積在一起使得觀感略顯雜亂，不過並沒有大量灰塵覆蓋；客廳連接着廚房，廚房裏的鐵鍋掛在一旁的收納架上，底端掛着一顆晶瑩的水滴。種種生活的痕迹都表示該房屋一直有人居住。
陶恬觀察着房屋內部，黑色根系明顯比外界更為粗壯，充斥着客廳的絕大部分空間。
當然，以物理狀態沒法接觸到這些黑氣凝成的黑色根系。
被**包裹的靈若是不被這些根系延展出的根須主動接觸，靈也不會過量流失。
黑色根系的源頭縮在客廳的角落，哀鳴着，顫抖着，濃郁的恐懼塞滿了整個客廳。
陶恬試探性地邁出腳步，走向那團主根。
周圍的根系立馬縮向源頭，試圖把主根包裹在內。
陶恬見狀，停下了腳步，抬起左手看了看錶，時間已經接近20:30。
“能聽懂我說話嗎。”陶恬略微有些不耐煩。
面前那團佔據客廳的黑色根系沒有給出應答，只是又收縮了一截。
“大好時間用在加班上，我是真的煩。”
陶恬不想再浪費時間，他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
待到擠壓出肺里最後一絲空氣以後，剎那間，三瓣嘴再次展開。
一個小小的三角洞口出現在佳和小區E棟19層。
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從洞口擴散到整個小區，所有攀附在居民樓內外的黑色根系被大力撕扯着，往19樓匯聚而去，中間有一些根系妄圖紮根於牆體，抵抗這股吸引力，但很顯然，就像嬰兒與大象角力一般毫無勝算。
陶恬大口吞咽着快速湧來的黑氣，感覺似乎還不夠快，他又加大了吞咽的力度。
牆角的黑色主根發出痛苦的尖嘯，隨着根系的大量減少，這份尖嘯也開始逐漸衰弱，並轉化為類人生物的嗚咽聲。
隨着最後一縷黑氣被陶恬吞入腹中，他的嘴又恢復原樣。同時，籠罩着整個佳和小區的陰冷感被掃蕩一空。
而縮在角落裏的影子，終於顯露真容。
不過此時的陶恬沒心情去關心這個，他捂住嘴巴，強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衝到這戶人家的衛生間裏，扶着馬桶開始大吐特吐。
“嘔……”眼淚和鼻涕止不住地流出，陶恬扶着馬桶，感覺快把內臟都吐出來了。
不過除了常規的食物殘渣，並沒有吐出剛才吞食的黑色根須。
嘔吐了一會兒終於緩過來的陶恬，扯了一截衛生紙擦乾淨嘴，扔進馬桶連帶着污穢物一起沖走。
順帶在衛生間洗了一把臉之後，陶恬終於有機會走到異常的源頭面前蹲下，觀察牆角瑟縮着的事物。
那是一個中年婦女的靈魂，雖然面龐上的皺紋已經開始有模糊的跡象，但是大體上還是生前的樣子，應該是剛離世不到一年。
靈是萬物的本質，魂是靈在人體內的存在形式。正常情況下，當生命逝去之時，魂沒有容器收納，會慢慢失去意識，消散為魂質，沿着天地間連接冥海的靈氣溪流，匯入冥海。
但是某些特殊情況，會使得魂始終凝聚在一起，駐留在人間。而這種駐留現象，則需要靈的支撐，這使得所有駐留人間的魂都會吸納周圍的靈，用以維持自身的形體。
一般這種駐留現象分為三大類，一是媒介，二是執念，三是外力的干涉，除此之外少數特例需要根據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
眼下陶恬並沒有看到任何媒介，所以不得不考慮另外的情況。
陶恬從褲兜里摸出一張紙，上面有一些深青色的紋路。他輕輕扯了扯微皺的紙張，是一張符紙。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心宜氣靜，望我獨神。心神合一，氣……呃，氣啥來着。”陶恬一邊磕磕巴巴地念一邊注入靈力，符咒從外到內逐漸冒出青藍色的光芒。
不過隨着他法訣的停止，光芒逐漸散去。
地上的靈魂嗚咽聲逐漸變小，開始轉變為低聲啜泣。
“嘖。”陶恬掏出手機，翻開社交軟件里的聊天群，在群文件中翻找着。
“咳…咳。”找到法訣的陶恬清了清嗓子。
“冰寒千古，萬物尤靜，”
“心宜氣靜，望我獨神。”
“心神合一，氣宜相隨。”
“相間若余，萬變不驚。”
“無痴無嗔，無欲無求。”
“無舍無棄，無為無我。”
這一次，符紙上的紋路完全被點亮了，青藍色的紋路閃爍着，一股安靜祥和的氣息從符紙上漸漸滲出。
隨着光芒閃爍，符紙逐漸消解，青藍色的光芒慢慢擴大，逐漸填滿了整個客廳。
哭泣的靈魂慢慢坐起，情緒開始穩定下來。
“現在能聽懂我說話了嗎。”陶恬問道。
中年婦女的靈魂剛要回答，陶恬便打斷了她。
“我先說明一下情況，就在剛才，我才剛吃下去一大坨很噁心的東西，就像生吞一塊爬滿蛆蟲的發霉蛋糕，那味道，我相信你絕對不會想去嘗試。”
“這導致我現在心情不是很好。不，應該說是非常不好。所以你接下來最好識相一點，不要刺激我，以免我做出粗暴的行為。”
“大家都是文明人，希望你給我一個和平解決的機會。這樣對你，對我，都是好事。”
“你已經死了，準確來說，是你的**已經死了。原本你的靈質會重新融入天地間，你的魂質會回到冥海，但是現在，我要知道你為什麼留在人間。”陶恬一口氣說完后，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靈魂，觀察着婦女靈魂的反應。
“喔……窩……”中年婦女由於失去了聲帶，她嘗試模擬了一下喉部振動發聲。
“我……不想死。”稍微調試之後，她終於能正常傳遞聲音。
“生與死，與你想不想無關。是什麼讓你不想離開這個世界？”陶恬掏出果汁喝了一口，肥胖的身軀像一堆肉山一樣堆在地上。
“我想看着我的兒子上大學，娶老婆，生一個孫子……孫女也行。”中年婦女抬起頭，魂質凝成的面龐呈悲苦狀。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陶恬擰上瓶蓋。
“人死未必不能復生，但是你顯然沒有這個條件。”
“神仙，求求您幫幫我，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幫幫我，求…”中年婦女聽說有復生的可能，連忙懇求道。
“停停停，第一，我不是神，也不是仙。”陶恬不耐煩地抬手，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
“第二，就算有死而復生的方法，以目前的靈術水平，也很難實現，甚至沒有任何成型的理論支持。”
“第三，你什麼也沒有，你也給不了我任何東西。”
“第四，如果你繼續駐留在這兒，遲早會對周圍的生者帶來危害，到時候，來找你的就不是我這種好說話的閑散外包人員了。”
“相信你已經注意到，從你身上蔓延出來的那些黑色的根，從最初的吸納周圍的靈氣，已經開始轉變為渴望活人的靈了。再由着你發展幾天，哼哼。”陶恬舉起左手，在脖子處重重一橫。
“你就會被咔嚓掉。”
“最後，不要試圖反抗，相信從我上樓開始，你已經察覺到你那點小手段在我面前沒有任何意義。”陶恬抬表看了看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四十分。
“現在，告訴我你的選擇，你是想乖乖離開人間，還是我送你離開。”陶恬下了最後通牒。
中年婦女靈魂雙手捧臉，掩面而泣。從她體內滲出的魂質，如淚水一般滴落而下。
陶恬沒有催促，他冷眼看着眼前的靈魂，一言不發。
“仙師，我會有來生嗎？”中年婦女抬頭問道，她的眼中蓄滿了淚水一般的魂質。
“據我所知，不會，即使會，那也不再是你。”陶恬回答道。
“我可以再看一眼兒子和老公嗎？”中年婦女試探着問道。
“呃啊……”陶恬雙手搓了搓臉，哀嚎了一聲。
“行行行，大媽，都依你，你們這群中老年人，一個比一個啰嗦。”
陶恬掏出錢包，從裏邊抽出一張黃色符紙，上面的紅色紋路頗為簡單，除了常規的符文之外，還有有兩個紅色的圓圈。
他右手擬作劍指，輕點婦女額頭，一道白色的靈順着雙指被牽引而出。婦女面露痛苦狀，但是並沒有吭聲。
陶恬把黃色符紙塞入閉攏的雙指指縫間，舉符至齊眉高度。口中念叨着:
“天法清清，地法靈靈。”
“陰陽結精，真靈顯形。”
“借目離婁真君，行遠眺之法。”
“通達天地，法法推行。”
“急急如律令。”
對於千里眼符的法訣，陶恬則是無比熟稔，具體原因想必大家懂得都懂。
黃色的符紙上紅光顯現，陶恬在紅光初現的時候，一把將符紙塞到婦女手中。
中年婦女靈魂拿着符紙不知所措，直到她的眼中泛起紅色光芒。
她看到了銘刻在她記憶里的孩子，看到了少年雙目無神地盯着課本，周圍的同學們在緊張地複習。但是少年獃獃地盯着，桌面上的書本不見翻頁。
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坐在孩子班主任的面前，聽着班主任說著最近孩子的成績不太樂觀，這樣下去很可能下次月考就掉出重點班之類的話語。
她對着前方伸出右手，似乎是想再摸一摸丈夫因為日益操勞而憔悴的臉龐，想捋一捋他雙鬢鬢白的髮絲。
陶恬往後退了退，面前這大媽的手都快按到他的脖子上了。
紅光逐漸消失，中年婦女也恍過神來。
她站了起來，對着面前蹲着的肉山彎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