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宿
日暮時分,夏檸一行終於趕到了要投宿的驛館,此時天色黑沉,唯有驛館大堂燃着的幾盞油燈散出熹微亮光。
夏檸扶着母親弟弟下了車,四周環顧一番,才發現這個驛館建在馳道邊上,馳道兩邊是連綿的高山,一眼望去,黑黢黢的一片,山風呼嘯間,偶爾能聽到夜梟凄厲的嚎叫。
周圍空空蕩蕩,只有這座驛館屹立於此。
驛館裏守門的驛兵聽到動靜,開門來看,發現來了新客,忙朝裏面喊了兩聲,招呼同伴出來幫忙牽馬解車。
因着不想節外生枝,丹奴讓夏檸幾人帶上帷帽遮擋一二,縱是她們有軍士保護,但好幾個姿容貌美的女子一齊出現,多少還是有些招人耳目。
走過前廳,進入大堂,夏檸才發現裏面人影幢幢,人聲鼎沸,跟外面的寒冷肅然像是兩個世界。
“羊肉湯的香味!”
平娘深吸一口氣,興奮地碰了碰夏檸的手臂。
夏檸順着她的視線看向食客桌上擺着的陶碗,上面還冒着騰騰熱氣,好像真是羊肉湯,連空氣中都飄着淡淡的腥膻氣味。
大堂里的十二三張桌子,只剩角落的四張還空着,其餘幾乎都坐滿了人,這些人無一例外,人人面前放着一碗熱湯,桌子中間的圓盤裏,盛着烤得酥脆的餅食,還有幾個穿着明顯貴氣一些的,桌上放了幾盤冷切的肉食。
夏檸這行人甫一進來,這些人雖還說笑着,打量的目光卻都集聚過來,直到看見跟在她們身後十幾個佩刀的壯年男人,方才不着痕迹地移開目光。
順利成章佔據了角落裏空着的四張桌子,丹奴和夏檸幾人同桌,那些個男人擠在其他三桌。她為人還算大方,不僅為所有人要了羊肉湯和烤餅,每桌又讓人上了一份冷切牛肉。
喝了碗熱騰騰的羊肉湯,夏檸整個人感覺重新活過來了一樣,連安奴也“啊”了一聲,顯然是喝完湯感覺舒坦了。
她以前從未想過,古代的趕路竟然會是這樣一件備受煎熬的事情,尤其是在冬日,道路坑窪曲折,顛簸不已也就罷了,關鍵是冷,雖說大車裏面圍着氈毯,可氣候寒冷,車裏的溫度與外面相差不大,一路上,她們幾人圍坐在一起,才勉強能有些熱乎氣兒。
饒是這樣,她們也被凍得手腳發麻,這會兒喝了碗熱湯,總算是緩過勁兒了。
丹奴顯然也被凍得不輕,她喝完一碗熱湯后,又叫人給這幾桌重新續了一輪,還對着夏檸幾人叮囑:“多喝些熱湯去去寒氣,這一路餐風露宿的,可不要染了風寒耽擱行程。”
夏檸見丹奴終於肯跟她們說話了,便十分機靈地接道:“多謝您體貼我們,這樣的天氣,要是感了風寒,必是不好受的。”
丹奴抬頭看她一下,嘴角微翹,道:“你這女郎倒是很會說話。”
夏檸狀似羞澀地笑笑,沒有言語。
其他幾人對丹奴懷着敬畏之心,動作神態遠沒有夏檸那般自然,只一心喝湯吃餅,桌子中間的牛肉,除了丹奴一人,沒人往裏面伸筷子。
倒是夏檸,吃了幾口烤餅之後,便從盤中夾了一塊牛肉餵給安奴,安奴看看姐姐,沒有多作猶豫便啊嗚一口將牛肉吃掉,姐弟倆這般自然順滑的動作,讓一桌人都看直了眼。
蓮姬怕女兒觸怒女使,連忙在後面扯扯她的裘襖,夏檸不為所動,又夾了一塊牛肉塞進自己嘴裏,咀嚼完了方才沖丹奴不好意思笑笑,解釋道:“女使見諒,我們姐弟生平從未吃過牛肉,今日蒙女使照顧,便嘴饞了些,想嘗嘗這是什麼味道。”
丹奴臉上不喜不怒,只淡淡看了夏檸一眼,道:“既沒吃過,那多嘗嘗便是。”
夏檸就笑:“那便謝過女使了,您真是個好人!”
說罷她又夾了幾塊牛肉給自己和安奴,蓮姬見狀也
不敢多言,只暗自喝了幾口湯壓驚,平娘其實也想吃肉,可她又沒有夏檸的膽子,猶豫了片刻,到底沒敢伸筷子。
經過這個小小的試探,夏檸發覺丹奴對她們應是有些耐性的,她態度上雖不親熱,行事卻十分周全,並不是完全不能打交道的樣子。
於是態度越發坦然起來。
丹奴卻是見識到這個名喚阿寧的小女郎另外一面,看來這個女郎不僅貌美,還皮厚嘴甜,這樣的人,到了趙國,興許有大造化也說不準。
夏檸一邊吃飯,一邊分神觀察大堂里坐着的其他人,這些人看着像是走商的商旅,言談間嬉笑怒罵,說的似乎都是在行商路上聽過的奇事軼聞。
坐在他們鄰近桌上的幾人,似在談論越國之事,夏檸凝神,總算聽清了他們所言。
其中一人大聲誇耀:“說到富庶,越國自然居首,前些年我販奴去越國王都,不到半天,生意就做成了,那可是近千人的奴隸隊伍啊,只幾家貴姓就將其瓜分了,在別地,這些人要全賣出去,且得花費半月功夫呢。”
另一人接話道:“確實如此,論兵勢,當屬趙國第一,若論富庶,越國遠勝諸國,尤其六年前越國和魏國瓜分陳國,聽說是越國士兵率先打入陳國王都的,王室的寶庫,幾乎都給那些人搜刮乾淨了,便是整個王城,都讓他們搶掠一空。
慢了一步的魏國,沒撈到什麼值錢的,只佔了幾座不大的城池,給魏王氣得發了好大脾氣,還說越王這個女婿對他沒有孝心。”
這話一出,惹得眾人哄然發笑,有人大聲喊道:“越王可不算是魏王正經的女婿!麗夫人雖是魏國公主,可到底身居側位,不是王后,一個妾婦之父,怎能稱之為岳父。”
這話說得有理,時人講究嫡庶,越國王后尚在,越王正經的岳父自然不是魏王。
夏檸以往十幾年被養在袁家後院,這還是頭遭聽到關於外面諸國的事情,她仔細聽着,記着這些消息,心中盼望這些人能再多講些。
好在這些人被激起了談興,說得越發激昂起來。
笑談間,又有人說道:“麗夫人雖是側室,卻為越王誕下了兩位王子,一位王女,越國王后,聽說至今仍無所出,我聽人說,麗夫人深受越王恩寵,這般看來,她生的王子,倒也十分可能被冊立為儲。”
“確實如此,不過說到恩寵,最得越王恩寵的,當屬曾經的陳國公主雲夫人,聽說她入越宮十年,獨得越王鍾情,最盛之時,就連麗夫人也難見越王一面。
不過她在六年前便香消玉殞了,在這之後,越王才寵愛起麗夫人來。”
夏檸聽了這話,跟前面人所講聯繫起來,發覺正是越王聯合麗夫人的故國魏國,一起滅掉了雲夫人所在的陳國,呵,這關係可真夠亂的。
這算什麼,愛你就滅了你的國嗎?是她不懂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又有人拍案,說道:“魏越聯手滅陳是在六年前,雲夫人又恰好在六年前過世,那豈非?”
“不錯!雲夫人正是聽了陳國亡國的消息,才纏綿病榻香魂了斷的,不僅如此,自雲夫人死後,越王發瘋般地處死了很多宮人,當年不知發生了什麼,她所生的三王子祁簡,那年才十歲,就和他的老師從越國出逃,最後似是趙國收留了他們。”
有人就嘆息,一國王子竟也命途多舛,小小年紀便流亡他國。
“你這可就想錯了,這位越國公子在趙國頗受禮遇,一應衣食,都是王室規格,聽說他長得如同仙人一般,迷得趙國好幾位公主非他不嫁呢,不過雲夫人的另一子尚在越國,由越王后養着,這兄弟倆一個在趙,一個在越,不知這位公子當初逃亡之際,為何不帶上親弟呢。”
眾人就此又是一番議論。
夏檸算着公子簡的年齡,六
年前十歲,如今就是十六歲,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這位公子簡經歷的悲歡起落還真不少,這人若沒被這些苦難擊倒一頹不起,那便極有可能是個狠角色。
“走了,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吃了早食便要趕路了。”
夏檸還待繼續探聽下去,無奈她們這行人飯已經吃完了,丹奴催着眾人去後院房舍休息,她只能和母親弟弟一併跟着。
大堂里那些人仍舊熱火朝天的說笑,夏檸心裏暗自惋惜,希望到了下一處驛館,也能有機會聽到這些,好歹讓她對這個世界多些了解。
後院,她們母女三人被分到一處房舍,簡單梳洗過後,蓮姬略微說教了女兒幾句,叮囑她不能隨意冒犯女使,免得惹了禍事,夏檸順從點頭,將安奴撈進懷裏,沒一會兒,便睡沉了過去。
次日一早,天際微亮,外面已經喧嚷開來,蓮姬醒后催着一雙兒女快些起身,夏檸皺着眉頭,十分想賴在床上,她睡了一覺,倒覺得渾身更乏了些,大冷天的,離開被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們收拾好出門,剛好見着鸝姬和平娘出來,便相攜一起去驛館大堂吃早食。
剛坐下不久,丹奴和一併扈從也從後院相繼過來,驛館供給的早食是粟米粥和薄餅,簡單吃過之後,她們便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