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碰瓷
為了掩飾自己的目的,清原晟凜在美國的街頭彈了好幾個月的琴，真正地靠賣藝維生——甚至由於時間地點過於穩定，還有了一群專門來看他表演的鐵杆粉絲。
宮野姐妹得了空也經常來捧他的場。清原晟凜每次都會和她們簡單聊上幾句。
“你叫什麼名字？”宮野志保再次收下清原晟凜給的糖，面色有些彆扭地問了一句。
宮野明美在一旁鼓勵似的笑着看。她也希望志保能多和普通人交流交流,而不是成天待在冰冷的實驗室裏面對那些瓶瓶罐罐和電子儀器。
清原晟凜失笑。原來小時候的哀醬這麼好拐嗎。
“傑弗里·蘭耶維奇·羅曼諾夫。”這算是他臨時取的,也不算。畢竟“羅曼諾夫”確實是繼承自他母親的姓氏“羅曼諾娃”,“蘭耶維奇”的“蘭”也和他父親有關。
至於傑弗里……是他母親以前好玩兒似的給他取的昵稱。意思是“安詳的上帝”。
清原晟凜收回神,笑了笑,“叫我傑弗里就好啦。今天還想聽什麼曲子嗎？可以特別為你們演奏哦。”
他表現得很熱情,在人群中人氣頗高。但熱情歸熱情,他說話從來不會讓人覺得逾矩或者唐突，只是很有耐心地一點點溫水煮青蛙,慢慢地和她們熟絡起來。
從一開始單純只是打幾句招呼或者商量第二天吹什麼曲,到詢問最近過得怎麼樣,再到最後能自然地像朋友一樣互相聊天,清原晟凜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但他覺得這時間花的值,也算是為以後做打算。而且……在這種時候能有人和他聊聊天，確實感覺很好。
清原晟凜一邊數着日子，一邊和宮野姐妹加深關係。雖然他也覺得這樣帶着目的的刻意接近不太好，可是這是最穩妥的方法了。
“如果她們有一天知道了……可千萬別生氣。”雖然大概會吧。
清原晟凜按了按太陽穴，有些頭疼。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盒葯，猶豫了一下,只拿了一顆,和着水服下。然後想了想,又拿出幾顆,用便攜的小藥盒裝了,塞進衣服口袋裏。
他起身去沖了個澡，然後上床睡覺。
“晚安，宿主先生。”
無人回應。
凌晨三點半，清原晟凜醒了。他拉開窗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面色如常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然後站在桌前發獃。
“……”他眼神發飄，視線空無地虛虛落在桌上。可是桌上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1107號系統內心嘆了口氣。
“宿主先生？又睡不着了嗎？”
“有點。別擔心。”
“……不可以吃藥。聽到嗎？”
“不會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在這站一會兒就睡。”
“很累嗎？”
“我不知道。其實這種強度根本不算什麼。”但就是莫名……他也不知道怎麼形容。
“不舒服、難受的時候可以和我聊天哦。”
“嗯。”
可是1107號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們兩個對彼此知根知底，毫無秘密可言。除了共同的目標以外也無話可聊。
但他並不想在這種時候和它辯駁這句話。或者說他根本不想說話。可能是白天說的太多了。
“……睡吧，宿主先生。已經快四點了。”
“好。”
清原晟凜爬上床，裹着被子，又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慢慢閉上眼睛。
他很安靜，面色也很平靜，但1107號系統知道，他其實沒有睡着。
……
白天的時候，清原晟凜又是一副元氣滿滿的樣子。好像單純的閉上眼睛休憩就能讓他恢復精神。
這天他收拾樂器的時候，想着差不多是時候了，就提出了一個建議。
“去喝杯咖啡吧？我知道一家新開的店，還不錯哦。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儘是你們在照顧我的生意，還沒請你們吃過東西呢。”
“你們覺得怎麼樣？”
灰藍色的深邃眼睛裏是像孩童一樣的笑意和期待，讓人不忍心拒絕。
宮野明美當然沒意見，宮野志保——當然也沒意見。只不過她畢竟是組織非常重視的科研人員，有些事也是不能隨便答應的——比如說和街頭認識的小哥哥一起去喝咖啡。
她打了個電話請示了一下，結果出乎意料的，對面答應了。
宮野志保不明所以，但猜想，也許是最近實驗進展還不錯，所以組織那邊也樂意讓她放鬆一下？
總不可能是……
清原晟凜注意到她的異常，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宮野志保有些發抖的肩膀，笑道:“你很冷嗎？小志保。咱們去喝杯熱可可，喝完熱乎乎的東西就不冷了。”雖然現在這天氣根本不冷，但他還是這麼說了。
“好啊。”宮野志保微微翹起嘴角，“不過為什麼我喝的是可可？我也要喝咖啡。”典型的孩子氣發言。
“小孩子可不能喝那麼多咖啡，容易老得快的。”清原晟凜睜眼說瞎話。突然就體會到了他媽當年嚇唬他的時候的快樂。
逗小孩兒果然很好玩。
“……”宮野志保無語。
傑弗里哥哥雖然很暖很帥氣還很會說話，但是果然相當惡趣味。哪有跟女孩子說這種話的？傑弗里哥哥這樣絕對交不到女朋友的好嗎！
宮野明美也在旁邊笑得開心，但又略微有些擔憂，對清原晟凜的話表示贊同，“傑弗里說得有道理。志保，還是不要喝那麼多咖啡了。對身體不好。”
志保天天待在不見天日的實驗室里研究各種資料盯各種實驗，總這麼熬下去真的不行。還這麼小一個人兒。
“好好，知道了姐姐。”
……
清原晟凜領着兩個女孩兒，一進咖啡廳，便熟絡地和老闆打了個招呼。
“傑弗里你小子又來了啊。”老闆很爽朗地回應了一聲。
“明明剛開業一個星期，你小子卻搞得像是一個來了兩三年的熟客一樣。”
“話這麼說也沒錯，老闆，我可不就是熟客嗎？”清原晟凜找了張桌子坐下，“今天還給你帶了兩個客人呢。”
不過嚴格來說，應該不止兩個。
清原晟凜隱晦地看了一眼跟在他們後面混進來的幾個人。對方像是普通客人一樣找了張桌子坐下來，然後叫服務員點單。
但清原晟凜對他們可眼熟得很——一群沒什麼跟蹤技術的外圍成員，天天跟在志保屁股後面。
“喲呵，還真是。兩個小姑娘，要點什麼吃的？”老闆驚奇地看了一眼兩個女孩兒。
宮野明美點了一份提拉米蘇和一杯美式。
“一杯熱可可。……有花生黃油和藍莓果醬夾心的三明治嗎？”宮野志保眼神微亮地看着老闆。
“沒問題！”老闆哈哈一笑，轉頭看向清原晟凜，“你呢？還是老樣子一杯檸檬水嗎？”
清原晟凜下意識移開了一下視線，但很快又移回來。
“不……我今天想要一杯檸檬紅茶和一份番茄意麵。如果能再有一份芭菲就更好了。”
“ok！”老闆潦草地在紙上唰唰地畫了幾筆，轉身進了廚房。
“誒，平常只點一杯檸檬水，是在保持身材嗎？”宮野明美好奇地看着他。畢竟一個正在長身體的男生，怎麼想飯量都不可能只有這麼一點吧。
“是啊。明美姐會覺得奇怪嗎？”清原晟凜很爽快地承認了，一點猶豫都沒有。
“當然不會。”
“表演的人需要保持身材不是很正常嗎？不過，你自己都只點過這裏的檸檬水，還跟我們說這家店很好吃？”宮野志保斜了他一眼。
“志保說得有道理誒。不過評價確實很高嘛，沒騙人。”清原晟凜彎眼笑了，標準的露齒笑。他往兜里摸了摸，似乎在掏什麼東西。
宮野志保一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他要幹嘛。
“又要給我吃糖？”宮野志保小聲地吐槽了一句，但其實一點抗拒都沒有。
“答對了！”清原晟凜嘿嘿笑了一下，手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把一個塑料小盒給帶出來了。
啪嚓一下。還聽得到盒子晃動時的輕微聲響。
宮野志保還沒來得及看清，清原晟凜就速度把盒子撿起來收好。
“吶，你的糖。”清原晟凜面色如常，依舊一臉燦爛的笑容，似乎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
宮野志保也不會在意這種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只是多少對盒子留下了一點印象。
“你有在吃藥嗎？”她接過糖，隨口提了一句，“要記得按醫囑哦，不能亂吃。”
“沒有，只是普通的消炎藥啦。備在身上以防萬一的。”清原晟凜笑着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志保好會心疼人啊。”
宮野志保捧着剛端上來的熱可可，翻着白眼，小心地啜飲一口，然後舒舒服服地窩在柔軟的座椅上。
“是啊，志保是個很溫柔的孩子呢。”宮野明美看到妹妹愜意得像只貓兒一樣，也忍不住笑着打趣。
“姐姐！”宮野志保毫無震懾力地反抗了幾句。
三人又聊了好一會兒，點的東西也差不多上齊了，便邊吃邊聊。
清原晟凜吃飯速度不快，只是一點點地咽下去。宮野志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的碗。
……
“誒，原來傑弗里你還會散打嗎？”
“一點點而已啦，不過應付普通人還是隨隨便便的。”
……
“傑弗里是混血對吧，我和志保也是。不過你和我們不一樣，應該經歷過很美好的旅行吧？”
“那當然。而且我還會很多種語言哦。有空和你們講講我遇到的那些好玩兒的事。”
……
聽了一會兒，宮野志保護忽然警覺，“你不會是想追我姐姐吧？”
“小志保你想多了。”
宮野明美也連連擺手，“志保你不要亂說話。”
“不是說男人最喜歡在目標女性面前展示自己的實力嗎？”
“我才不會那樣干。”按志保那麼說的話，那他現在是在向酒廠這個摻水大美人展示自己的肌肉。
想想就滲人。
清原晟凜咽下嘴裏最後一口面，再喝了一口茶，看看情況，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
“我去結賬。你們坐這兒等我。”他笑笑，站起身。
清原晟凜站起來后，往前走了幾步，突然開始晃悠悠的，然後就那樣倒下了。
店裏一瞬間安靜，然後兩個聲音劃破寂靜。
“傑弗里——！！”
……
回到意識空間，清原晟凜看到兩個女孩兒焦急地衝上去，攔車，艱難地扶着他去醫院，幫他掛急診號、拿葯……不得不說，真的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
他覺得自己在欺騙他人感情。
“……”
1107號系統沉默地陪着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打消他的心結。
這不是他的錯。而且，他也沒有欺騙別人的感情。
宿主先生向來是真心換真心的。
……
過了很久，清原晟凜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悠悠轉醒。
他一睜眼，看到的第一個就是雪白的天花板，第二個就是病床前守着的宮野明美。
志保不在。
不過當然不可能在。
組織那麼寶貝她，肯定非常重視她的生命安全。能自由活動的時間不會太長，現在過了這麼久，肯定要把她帶回去——外面太危險，萬一不小心把自家的科研人才給咔嚓一下弄沒了怎麼辦。
“明美姐？”清原晟凜啞着聲音開口喊了一聲。
本來撐着腦袋昏昏欲睡的宮野明美瞬間清醒，看到病床上笑着的少年，眼裏瀰漫起一層水霧。
“傑弗里，你沒事就好。”
“我很好。別擔心。”清原晟凜咧出一個“傑弗里”式的開朗笑容。
“志保呢？”他還是走流程問了一句。
“她回家了……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我按鈴叫護士小姐過來。”宮野明美露出一個溫柔又有些哀傷的笑，說著就要抬手去按鈴。
清原晟凜扯住她的袖子，“明美姐，你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我、我……對不起。”宮野明美的動作頓住，她坐回去，有些歉疚地低下腦袋。
“怎麼啦？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嘛。不要在意。don''tnd，don''tnd.”他笑嘻嘻的，手不安分地揮舞，差點把手臂上的針頭給扯下來，嚇得宮野明美馬上起身把他給按下去。
“傑弗里！小心點。這麼大人了怎麼比志保還孩子氣。”宮野明美無奈地搖搖頭。
沉默半晌，她又開口，“真的很對不起，傑弗里。”
清原晟凜故作無知地歪頭看着她，“為什麼跟我說對不起？我賬都還沒付呢，醫藥費也是你們墊的吧？我都還沒說對不起呢。明美姐，你為什麼要說？”
是啊，你為什麼要說？
“不，不是，是，我想說的是……另一件事。”
宮野明美深吸口氣，把自己了解到的組織的信息全盤托出。這期間她一直微垂着頭。
“……因為你和我們走得太近了，被組織注意到了，他們說你已經太過靠近，除非你加入組織，不然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傑弗里。”
“是我們影響了你的人生。真的……”
“哦哦，這樣嘛。”清原晟凜截住了她的話頭，表現得一臉平靜，就好像被威脅進入犯罪組織的不是他一樣。
“那就加入好了？”
窗戶外的清風緩緩拂過樹梢，帶動着一樹碧綠輕輕搖晃。窗戶內，藍灰色眸子的少年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眼眸里有深深的疲倦，卻明亮如昔。他知道自己將要赴往怎樣的地獄，但是他甘之如飴，並欣然規往。
唯一感到歉疚的，只有這條路上被他傷害到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