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
一次大白天見鬼是偶然，如果連着兩次都見到，那厲景淵這個不迷信的人，也會考慮一下查查黃曆。
車開到厲家主宅，是一座佔地面積不小的偏中式大宅，老一輩喜歡，裏面住着厲景淵的爺爺和他的父親一家四口。
這四口不包括厲景淵，他母親是第一任，去得早，第二任有一子一女。
同父異母的弟弟只比厲景淵小兩歲，因着這兩歲，厲景淵一直對自己的父親沒什麼好臉色。
不是失望，也不是憤怒，單純只是打從心底里看不起。
據厲景淵所知，自己的父母是因自由戀愛而結合，不是聯姻也不是奉子成婚，如果一個男人真的對妻子有愛，怎麼會在亡妻過世一年，就急不可耐地跟別的女人奉子成婚。
厲景淵只是單純對父親有意見，對繼母和繼母孩子相敬如賓，這些年倒也沒紅過臉。
今天他生日，家宴父親不在，繼母怕他誤會，溫聲解釋：“景淵，他不是不想回來，只是怕你不高興。”
父子倆關係不好，這些年家裏其他人夾在他們父子之間，也是戰戰兢兢。
“這樣也好。”厲景淵對繼母點點頭，一副樂見其成的樣子。
明明是父子，厲景淵把喜惡表現得如此露骨，疼愛他的厲老爺子卻習以為常，不僅沒有教訓，還滿眼縱容。
“入座吃飯，小景。”大好的日子，他也不想提起讓長孫不痛快的兒子。
“您坐。”厲景淵在外不苟言笑，對祖父卻很貼心，仔細將對方攙扶到座位上。
“你也快坐下，在外面奔波了幾天，辛苦了。”厲老爺子滿面笑容，拍拍長孫攙扶自己的手。
他們和樂融融的畫面讓其他人很不是滋味，老爺子實在是太寵厲景淵了，也不是對他們不好，但再好也還是越不過厲景淵這座大山去，厲景淵才是老爺子的心頭肉，就算親兒子也不能相提並論。
否則三年前那場退位讓賢，董事長頭銜就應該落到老爺子的獨子歷驍身上，而不是直接扶持長孫厲景淵上位。
過去了整整三年，繼母一家子想起這事就委屈，巴不得能找個由頭鬧一鬧，可惜厲景淵做得太好了，滴水不漏，他們想鬧都鬧不起來。
“大哥，你去B市幹什麼？不是應酬那麼簡單吧？”厲景泓巴巴地問。
鄭家在B市風頭正勁，是眾人巴結的存在，沒有哪個富二代不想進那個圈子。
但厲景泓聽說B市那群人眼光高得很，估計也只有厲景淵這種出類拔萃的人，才能得到對方三番四次的邀請。
偏偏大哥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厲景泓看了都着急。
厲景淵：“談點生意。”
厲景泓：“沒這麼小事吧？”
“剛回家，談什麼生意？”厲老爺子面露不滿，對二孫子說：“今天你大哥生日，你讓他吃頓安生飯行嗎？”
厲景泓訕訕地閉上嘴。
他只是聽說厲景淵和鄭家談成了幾十個億的大合同，心裏驚訝兼羨慕嫉妒而已，又被優秀到讓人絕望的大哥比下去了。
“也是，你大哥好不容易回家放鬆一下，你說這個幹什麼。”厲夫人說了兒子一句，轉頭對厲景淵笑笑：“景淵今晚別回去了，在家陪陪老爺子。”
厲老爺子也期待地看着長孫，希望他留下來。
“晚點回去。”厲景淵搬出來后就很少在家裏住。
“你那邊有什麼好的，冷冷清清。”厲老爺子輕哼：“回到家連個會喘氣的都沒有，你就高興了？”
厲景淵無奈，給祖父夾了一筷子菜：“嗯，習慣了。”
厲夫人：“年輕人嘛，都喜歡獨居，或者養個寵物，”她問厲景淵：“景淵要不要養個寵物，像家裏的小多就不錯，天天陪着老爺子散步。”
厲老爺子：“這個主意好。”
厲景淵趕緊拒絕：“小多太熱情。”
他可受不了時時刻刻都被盯着的日子。
特別是吃飯，祖父養的小多得刻意關起來，不然得跳到桌上去。
“你可以選一隻安靜的，天底下的狗那麼多，又不是只有一種性格。”厲老爺子也是關心長孫的精神生活，太冷清了怎麼行。
厲景淵考慮了一下，還是覺得不適合：“這個再說吧。”
“你說你要單身我都不管你了，至少養個寵物陪陪你，不然你每天下了班幹什麼？”厲老爺子變相地打聽道，聽唐明說厲景淵下了班就回家，每周幾次固定去健身房，再不定期約人打打球，偶爾打麻將。
這哪裏是年輕人的生活，他老人家的老年生活都比這個豐富多彩。
厲老爺子當時直接問：“沒有約會嗎？”
唐明斬釘截鐵地說沒有，斷了他想抱曾孫的念頭。
可這也怪不了厲景淵，無論跟誰在一起都需要兩廂情願，這種事哪能強求。
而且老人家覺得，是從小的成長環境才讓厲景淵不想跟別人建立親密關係。
都怪他爸，沒有給兒子樹立好榜樣。
祖孫倆首次談論這個敏感話題，厲景淵一怔，似乎沒想到祖父會支持自己，他想了想說：“那我找個時間看看。”
祖父想抱曾孫的願望他實現不了，養個寵物讓對方安心還是可以的。
“我們大家都幫你留意看看。”這個話題很溫馨，也不容易踩雷，各位都積极參与。
平時厲景淵待他們都很疏離客氣，想參與進他的生活很難。
生日家宴后，厲景淵的手機里三五不時地收到家人給他發的寵物圖片，問他喜歡嗎？
一開始發來的全是狗，各種品種毛色，看着還挺可愛。
厲景淵遲疑地問：“會叫嗎？”
厲景泓最積極給厲景淵發狗照片，他昧着良心說：“中小型寵物狗很安靜的，要不你來狗舍親自來體驗一下？”
厲景淵就過去了，是厲景泓朋友開的一家狗舍，人踏進去之後，耳邊全是狗的3D立體環繞音，那隻他選中的小奶狗，看見他異常興奮，活潑程度不輸給家裏的小多。
“算了。”厲景淵乾脆利落，放棄了狗這個品種：“看看別的寵物種類。”
厲景泓：“隔壁有個貓舍。”
兄弟倆又去了貓舍，布偶很仙，拿破崙很萌，不過沒多久，厲景淵就打了個噴嚏。
“完了。”厲景泓同情地看着大哥，這麼快鼻子就紅了：“你估計是貓毛過敏。”
“……”對拿破崙挺有興趣的厲景淵無言以對，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有這種毛病。
厲景泓小聲說：“不過有種貓不掉毛。”
厲景淵：“那去看看。”
看完無毛貓，厲景淵板著臉走出了貓舍，顯然無毛貓沒長在他的審美上。
那就沒辦法了。
有毛的會過敏，沒有毛的他又不喜歡，厲景泓也很無奈。
妹妹厲南嫣道：“大哥想養雞嗎？”
兩位哥哥都瞬間瞪大眼，齊刷刷地看着妹妹，彷彿在問：你在說什麼？
“你們誤會了，”厲南嫣哭笑不得，解釋：“我是說鳥！鸚鵡，金絲雀什麼的。”
“太吵。”厲景淵對鸚鵡的印象，嘴碎。
厲景泓促狹地笑着補充：“鳥會隨地大小便。”
“烏龜呢？”
“晚上會在缸里爬來爬去，也很吵。”
“金魚？”
“難養，動輒就死給你看。”厲景泓覺得吧，他大哥不是那種有閑心伺候金魚的個性，假如不拘泥動植物的話，養顆仙人掌挺適合的。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
兄妹倆接下來又提議了一些其他動物，立志要幫大哥找到心儀的寵物，只不過都被否了。
“再說吧。”厲景淵對此不甚在意，輕輕鬆鬆將這件事擱置。
厲老爺子聽說后，電話打過來：“小景啊，寵物沒有十全十美的，你這麼挑剔很難找到讓你滿意的。”
“我知道。”厲景淵找了個理由：“接寵物也要看緣分，可以再等等。”
這倒是的，也沒說錯。
*
杜成那件事，哪怕沒有厲景淵的命令，唐明也用心盯着，那可是近四千萬，他無比心疼自家董事長的錢。
星期一去上班的時候，唐明抽空去了一趟分公司，督促杜成離職和交接事宜，順便轉達董事長的問候。
這些做下來，讓唐明覺得自己是個催債的。
“唐秘書，”杜成唯唯諾諾地跟着唐明小聲問：“那個，厲總有沒有跟你透露過，他會把這件事公佈出去嗎？”
這算是家族醜聞一件，暫時是還沒有外傳，可杜成害怕啊。
如果厲景淵願意一直封鎖消息，那他在外面就還能混。
唐秘書揚起公式化的微笑，想嘲諷幾句，又怕杜成不還錢：“杜先生，厲總的心思我也不敢妄自揣測。不過我個人覺得，你只要把公司的錢如數歸還，一切都好說。”
杜成勉強地點點頭，他很愛惜自己的面子，現在想想那天實在是太丟人了，自己怎麼會看見厲景淵就腿軟，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杜成只能祈禱沒人拍下來，不然他丟盡了臉面。
唐明工作繁忙，很快就離開了分公司。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來時空車，回去時後座上多了一道他看不見的身影。
那是一個面容精緻的美少年，皮膚白皙得像打光就能透的高級瓷器，因此唇色不算太紅，卻依然處處流露着艷麗。
他安靜地坐在那裏，身上有鬼魅的驚心動魄，無害的雙眼中也有着普通少年的情感流露，有效地沖淡了非人類的詭異感。
可惜唐明看不見，否則他抬頭看一下後視鏡就能看到，一位不速之客正端坐在厲景淵常坐的位置上。
這幾天以來，沈雪臣心中好像有股執念，總是在那座大廈周圍徘徊，至於要徘徊到什麼時候，他也沒有多想。
魂與人還是不同。
魂行事大多是靠着某種執念和本能驅動，不會考慮太多，說難聽點就是一根筋，不會轉彎。
沈雪臣還算好的，他很聰明，看到唐明就想起來自己見過，是自己要找那個男人的下屬，於是他就跟着對方上了這輛車，又當了一把跟車的阿飄。
出車禍的阿飄都喜歡跟車，不少陽氣弱，或者神經疲勞的司機，會在跟車阿飄的影響下，在阿飄出事故的路段再次上演慘劇。
常聽說有些路段總是反覆出車禍，大多數人都以為是地形原因，其實也有阿飄作祟的原因。
他們死了，就想找個替死鬼，或者只是死後不復人性，單純地想害人。
沈雪臣既沒有太多陰氣，也沒有害人的心思，對開車的唐明影響不大，他的執念只是跟隨唐明，找到那個讓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而已。
唐明是厲景淵身邊的特助，介於秘書和生活助理之間，簡單說就是都沾點，工作彈性較大，時間也自由，如果他不在，厲景淵需要找人做事，就會安排其他秘書。
公司有這種特權的，總共也就唐明一個。
別人都很羨慕，但羨慕不來，畢竟唐明以前是厲景淵的大學同學，有不一樣的情分，才能得到厲景淵的另眼相待。
“唐秘書，你回來了？”公司的另一位新人女秘書小柳抬頭，看見唐明笑了：“剛才厲總還找你。”
“要做事嗎？”唐明記得自己在手機上彙報過行蹤，不過厲景淵一向不愛看手機。
“已經吩咐錢姐去做了。”小柳口中的錢姐是秘書長，也是小柳的師父。
“那行。”唐明沒有刻意進總裁辦公室彙報，那種事有機會一起順便再提，他慢慢晃去茶水間，打算沖一杯咖啡喝。
“唐秘書。”
見到唐明的人都愉快地跟他打招呼，沒有人看見跟在唐明身後的那抹詭異身影。
“嗨，各位。”唐明端着咖啡回到秘書室。
“唐帥，早上去哪裏瀟洒了？厲總找你人都找不到。”錢姐四十齣頭，保養得宜，畫著淡雅的妝容，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還能去哪裏瀟洒，還不是幫厲總辦事。”唐明笑笑，坐下來喝了兩口香醇的咖啡。
他們在說話，跟着唐明飄進來的沈雪臣打量四周，這裏窗明几亮，樓層很高，以及……找遍整個工作區域，也沒有看見沈雪臣想找的那個男人。
半晌，唐明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是總裁辦公室的號碼：“厲總？”
“回來了嗎？看我轉發給你的郵件，那是鄭總的人，你跟他對接一下。”厲景淵的聲音從聽筒傳來，低沉抓耳。
“好的，我知道了厲總。”唐明耳朵犯癢，怪不得大家都喜歡接厲總的電話，他們厲總的聲音既淳又性感，他天天待一起都沒習慣。
掛了電話，唐明手中的咖啡見低，他起身出去再續一杯，順便拿點吃的回來，補充一下能量然後開足馬力幹活。
厲景淵偶爾坐乏了也會出來轉轉，他剛出來不久，抬眼看見唐明端着咖啡杯從視野盡頭走過，起初他沒在意，移開了視線，但下一秒，他又轉了回去，嚴肅地盯着唐明的身後看。
公司白天依然燈火通明，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片昏暗的地方。
所以歷景淵確定，自己這次肯定不是眼花，他就是看見了常人不能看見的東西。
就在唐明身後，在白熾燈下的那道身影若隱若現，還是那套杏色的秋季睡衣，模樣標緻，四肢纖長，腳不着地，就這麼懸空着成為唐明的背後靈。
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的厲景淵挑眉，很快就猜出來了，這個唐明肯定是上午去了杜成那家分公司，然後招惹了背後的東西回來。
這東西為什麼跟着唐明？
上次是為了躲狗，保安把狗趕走以後，那東西也挺有禮貌地離開了，這次卻直接跟着唐明回來公司，鮮少被什麼問題難倒的厲景淵，一下子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畢竟對靈異事件他還真是零經驗。
上次發生在自己身上，厲景淵以不變應萬變應付了過去，這次事件發生在唐明身上，厲景淵卻很難視而不見，要是那東西害人怎麼辦？
於是他拿出手機，在手機里看見唐明果然去過那東西待的地點，他回消息：“唐秘書，我看你最近運氣不太好，放你半天假去求個護身符。”
點到為止，如果護身符也沒有用，那厲景淵也愛莫能助。
唐明回到辦公室，一看厲景淵消息，瞪大眼睛：“？”
瞬間他懷疑厲景淵被盜號了，而且盜號的還是個神棍。
不過翻來覆去讀着又不太像盜號，唐明就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厲總，我運氣挺好的啊，你上個月才給我發獎金。”
厲景淵命令道：“我說你就照做。”
唐明：“好的，我照做……”
雖然不知道厲總在鬧哪樣，不過有假放為什麼不放，唐秘書高興地回：“我把手頭的工作做完，下午就去。”
“嗯。”厲景淵想勸他快點去，不過有些工作確實不能拖，想想又沒催。
唐明幹活很用心，一轉眼就到中午，他忙得腦子打架，早已把放假求護身符的事拋之腦後。
“厲總，你今天中午想吃什麼？”唐明冷不丁地跟着別人一起出現在厲景淵的辦公室內。
厲景淵聽見這把聲音，瞬間表情一滯，唐明不是下班了嗎，怎麼還出現在這裏？
既然唐明在這裏，恐怕那東西也在。
歷景淵想着，足足僵了兩秒鐘，這才緩緩抬起眼皮子，朝唐明身後看去。
跟隨唐明進來的沈雪臣，之前都是沒有情緒的狀態，直到他的視線越過唐明，看到坐在辦公桌前工作的男人，放空的雙眼先是發獃，隨後瞬間亮起來。
厲景淵看見的，就是那東西這副驚喜的表情，於是他也有點蒙，同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不能說是預感，準確地說是實事求是分析出來的結果，他懷疑這東西八成不是衝著唐明來的，而是通過唐明來找他的。
厲景淵非常疑惑，無奈，為什麼要找他？
果然，沈雪臣一看到厲景淵，立刻放棄了跟隨唐明，他從唐明身後飄出來，直徑向厲景淵飄去，一點都不帶猶豫。
“……”
相較於小阿飄的高興，厲景淵看起來面無表情，就好像看不見那個向自己奔來的東西。
“厲總？”唐明心裏七上八下，誰又惹厲景淵了？
厲景淵回神，說道：“按上周一就好。”
“好的。”唐明立刻去翻備忘錄，這就是他這個特助的工作內容之一，順便問問：“厲總，我沒做錯什麼吧？”
厲景淵用餘光掃掃站在自己身邊的東西，沒說話。
不是吧？
唐明有些奔潰，原來惹厲景淵不高興的罪魁禍首真的是自己？
他正想說話問清楚，厲景淵忽然開口：“你出去吧。”
厲景淵沒有不高興，只是遺憾，唐明怎麼沒聽他的早點下班，還玩起了禍水東引。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有什麼好遷怒，畢竟這東西就是衝著他來的。
“好的。”唐明忐忑地出了門。
他一走，沈雪臣就沒有那麼害羞了，直接彎腰探頭，直勾勾看着讓自己念念不忘了好幾天的男人，看一看對方為什麼那麼與眾不同。
被阿飄貼臉盯着的厲景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