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沈雪臣離開了那個男人暖洋洋的肩膀,立刻感到飢餓,還有點冷。
正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由奢入儉難,如果沒有體會過舒服的感受,他就一直以為飢餓寒冷才是常態。
大廈里人來人往,偶爾還有家長抱着小朋友走過。
沈雪臣對小孩子一向敬而遠之,只因小孩子部分也有陰陽眼,一不小心被他嚇得哭鬧不休就造孽了。
這也是沈雪臣明知道人群里安全,卻很少長時間待在人群里的緣故。
今天也是迫不得已,他得走了。
路過那幾名好心趕走流浪狗的保安大叔,沈雪臣本能地對人家笑笑,他知道,成年人大概率無法看見自己,反正沈雪臣當阿飄這麼久以來,還從未被成年人看見過。
出了大廈,身體在陽光下顯得若隱若現的憂鬱美少年,和每天一樣為自己尋找着安全的落腳地。
反正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能幹什麼。
有意識的時候就是這樣了,每天過着重複的生活,唔,也不是,最開始那段日子很狼狽,非常不適應,最近他才稍微過得好一點。
可是仍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從哪裏來,那就先找個安全的地方發獃吧。
白天還是比夜晚要好一點的,只要找個沒有流浪狗出沒的地方就可以了,一般都是安靜的高處,背風有陰影,這是沈雪臣比較喜歡的地方之一,他坐在上頭懸空着雙腳,一待可以待到天黑。
到了天黑就必須離開了,有房子的地方都不缺阿飄。
這年頭,反倒是荒郊野外的阿飄們可能還少一點。
黃昏時寒氣代替了暖陽,和夜色一同迅速籠罩了整座城市,不光是路上的行人們裹緊衣服,連沈雪臣也覺得自己周身涼涼的。
忽然之間,他就想起了早上的那個男人,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到溫暖,就像從未見過腥的貓兒一樣,一直都吃素,忽然嘗到了肉味,就再也無法忘記,心痒痒的。
身體好冷,特別是懸空在夜風中的雙腳,涼得讓沈雪臣情不自禁地蜷縮起腳趾,那層薄薄的白襪好像沒有起到絲毫保暖的作用,這是當然,他自己本身就沒有溫度,還是一個寒氣製造機。
不知猶豫了多久,沈雪臣終於忍不住了,他從暗處飄下來,飄到一個正在行人路上夜跑的青年背上。
不同於死魂只能靠近陽氣弱的人,沈雪臣這個生魂可以隨意挑選‘跟隨’目標,他潛意識裏挑中了一名身材高大,四肢健碩修長的青年,就跟早上的那個男人一樣。
夜跑青年毫無所覺,繼續向前跑動,沉浸在運動的快樂中。
奇怪,待在對方背上的沈雪臣也沒有太大感覺,此時此刻,騎人的舒適感只是驅散了小部分寒意,遠沒有第一次強烈。
難道是人不對嗎?
沈雪臣想着,滿懷疑惑和失望從夜跑青年背上離開,飄到了另一個路人身上,結果還是一樣。
一晚上不知道嘗試了多少次實驗樣本后,沈雪臣終於死心承認,像早上那個男人給他的舒服是獨一無二的,不是誰都可以。
這讓他有些憂鬱哎,假如沒有試過好的,普通人他也可以接受。
但現在都試過更好的了,他趴在普通人背上總覺得差了點什麼,還不如自己待着。
今晚運氣好,沈雪臣沒有惹上別的阿飄。
次日清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念頭,不知不覺又飄到了昨天早上那座大廈門口。
發現自己的動機,沈雪臣還挺害羞的,他找了個高處,眼巴巴地守了一早上,從樹葉裹着一層露水,到日上三竿,他等的那個人也沒有出現。
*
B市,在商圈德高望重的鄭老先生家中高朋滿座,往來皆是名流富豪。
厲景淵也是今天的賓客之一,他的到來吸引了無數注目。
說起厲景淵,大半沒見過他的人都會想起一個廣為流傳的趣聞。
聽說這位從聲名鵲起的那一年起,就被網上的人們評選為商圈難得一見的美男,弄得好些從商的青年才俊挺不服氣的,就想着親眼看一看這位商圈絕色,究竟有多絕色。
照片視頻隨手一搜就有了,想看就看,但總歸沒有看真人來得直觀。
可惜厲景淵似乎不愛社交,請他出門赴宴難於登天,這次估計也是因為跟鄭家有合作才露臉。
厲景淵到場后,那張無可挑剔的臉,立刻鎮住了一堆不服氣的人,厲景淵是偏歐式美男,五官立體俊美,骨相好,眉眼比較深邃,明明性情清冷卻長了一雙看狗都溫柔的雙眼皮桃花眼,恰到好處地中和了他的冷峻,不至於讓人太懼怕。
這位不光有臉還有身材,身高目測185CM以上,十分高挑挺拔,腿長得令同性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的地步,而後看着看着就移到了腰臀上,不用猜他們也知道,包裹在西褲下的這雙腿一定很結實,腰嘛,這位的伴應該幸福死了。
思想開小差的男士們,反應過來‘嘖’了一聲,男人要長這麼好看幹什麼。
厲景淵反客為主地領着鄭老先生的長子鄭昀,走到較為安靜的半開放式茶室里說話,一副奔着談生意來的樣子。
“見到真人了,感覺怎麼樣?”外邊還是有視角可以看清楚茶室里的兩位,鄭昀的幾位公子哥朋友,漫不經心地交談着。
一位年齡看起來三十齣頭,白凈斯文的男人笑笑:“長得比照片還撩人,可惜不是圈內的。”
旁邊的人哈哈一聲:“要不你就追他了,是吧?”
“是啊,”說話的人叫庄悅,看起來年輕,實際上已經三十五了,他看着厲景淵笑眯眯的:“年輕的弟弟誰不愛。”
和庄悅從小玩到大的發小陸川說了句:“可惜弟弟也喜歡弟弟。”
扎心了,庄悅怒然踹了他一腳:“給哥滾。”
茶室里,厲景淵喝了口鄭昀泡的茶,實事求是反饋:“鄭總的茶藝很好。”
“哦,你對這個也有研究嗎?”鄭昀笑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請來的商圈絕色,不得不承認這張臉確實長得很迷人,怪不得自己周圍的男男女女提到厲景淵,都是那副嚮往的模樣。
“小有涉獵。”厲景淵惜字如金,沒有展開話題。
這話題算是掉到地上了,鄭昀等了半天沒有下文,心中哭笑不得,不過鄭昀脾氣不錯,笑笑接著說:“今天主要是招待朋友,生意我們就先按下不談。”
厲景淵預算的時間不多,今天不談就要多逗留一天,內心不贊同,不過也不能下鄭昀面子。
“你難得來一趟,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認識,”鄭昀說話間,指着站在外面的幾人,他是個愛熱鬧的性子,喜歡廣交朋友:“聽說你要來,有人高興得整宿睡不着。”
“鄭總誇張了。”厲景淵也看了過去。
鄭昀就當他同意了,向外面招了招手,有兩個人過來了,他介紹:“這是庄悅,這是陸川,你們互相都應該有印象了吧,不用我詳細介紹。”
陸川笑道:“要不是厲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輪到你給我們介紹,估計早就認識了。”然後伸出手:“厲總,初次見面。”
“陸總,久仰。”厲景淵禮貌地與對方握手。
“厲總,聞名不如見面,”庄悅在圈子裏八面玲瓏,此時握住厲景淵的手想說點俏皮話,結果他看着帥哥的臉龐,腦子就轉不動,心裏咂舌,帥哥還是近看更妙,於是半晌只擠出一句:“我非常佩服你。”
“庄總,久仰。”厲景淵對他點點頭。
換張丑一點的臉,庄悅肯定會認為對方端着,誰愛伺候誰伺候,可是厲景淵做來,他完全可以接受。
鄭昀湊趣道:“老莊這話怎麼說?”
帥哥的手很矜持地抽回去了,那不苟言笑的表情兼內斂的氣質,渾身上下瀰漫著禁慾感,庄悅失神了片刻,臉上揚起得體的微笑:“厲總年紀輕輕就後來居上,我這個打工人當然佩服了。”
陸川:“說的是。”
他們立刻就明白了庄悅的意思,那倒是真的,三年前,厲景淵年僅三十歲就越過自己的父親,直接從祖父手中接過董事長職位。反觀他們這些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還在為家族企業打工。
鄭昀是主辦人的身份,很快就被叫走了,臨走時吩咐庄悅和陸川:“你倆和厲總聊聊。”
“行,你去忙。”庄悅看似在回答鄭昀,似笑非笑的眼神卻在厲景淵身上流轉。
陸川心裏犯膩味,卻也不打攪朋友撩男人,笑說:“我去端點兒酒來,也不能光喝茶。”
他前腳走,庄悅就問:“厲總這麼多年,好像一直單身?”
這個問題挺冒昧的,厲景淵不由看了庄悅一眼,用沉默來表達自己的不快。
“抱歉。”庄悅苦笑,他想自來熟一點,可惜厲景淵不給面子,他補救道:“我見到你本人太激動了,腦子可能有點轉不過彎,請你原諒我。”
“沒關係。”厲景淵也不想氣氛鬧得太僵滯,看在庄悅和鄭昀是好友的份上,他勉強聊下去:“我確實一直單身。”
庄悅一怔,笑說:“那可惜了,厲總一直單身,讓喜歡你的人連參照物都沒有。”
厲景淵笑笑,今晚第一次。
對面的庄悅直接看愣了神,心說,不愧是商圈絕色,不笑都已經很迷人,一笑起來更迷人了。
厲景淵這個笑容,給了庄悅得寸進尺的膽子,他毫不掩飾地又打聽了一句:“就不說參照物了,最起碼得知道,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兩人都是三十多的年齡段,卻顯得那麼不同,庄悅這個熟男,面對兩性話題駕輕就熟,而厲景淵這個萬年單身主義者,不懂什麼叫聊天,他說:“都不喜歡,尤其不喜歡男的。”
庄悅:“……”
一瞬間就感覺自己剛才誤會了厲景淵的笑容,那明明是抹看穿一切的笑,而不是什麼友善的笑。
陸川磨磨蹭蹭地拿酒回來了,這個話題也就順理成章地結束。
後面庄悅一直尷尬到底,回到家不忘給鄭昀發消息:“怎麼辦啊,原形畢露,以後還怎麼靠近人家?”
耐心聽完來龍去脈,鄭昀中肯地提意見:“直掰彎天打雷劈,哥勸你惜命。”
庄悅自己不差的,何必非要去招惹厲景淵。
庄悅:“誰叫他長得帥。”
鄭昀:“明天他來談生意,你來嗎?”
“……會不會不太好?”庄悅咽了下口水,反倒是慫了。
在下榻酒店吃飯的厲景淵,忽然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唐明立刻遞上一張紙巾:“厲總,是不是有人在念叨你?”
厲景淵接過紙巾,淡淡說:“迷信。”
唐明笑起來,還來勁兒了:“你身體這麼好,既然不是感冒着涼,那肯定就是有人念叨唄。”
他自己接著說:“不過也是,哪天沒人念叨你才叫反常。”
說到被人念叨,庄悅這個名字在厲景淵心中一閃而過,他微微皺了皺眉,繼續吃晚飯。
今晚鄭昀極力挽留厲景淵一起進餐,厲景淵沒有同意,他這個人有個規矩,同一天內不會兩頓飯都在應酬。
次日上午,厲景淵到鄭昀的辦公室,敲定合作方案,對方邀請他午餐,下午繼續談談合同細節,他沒拒絕。
庄悅作陪,誠心地倒酒給厲景淵致歉:“厲總,昨天我太冒昧了,還請厲總別放在心上。”
“怎麼了?”鄭昀裝作不清楚原委。
庄悅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釋:“昨天逮着厲總一通問他的感情生活,怪我跟你們調侃慣了,這張嘴沒把門。”
“這個我作證,庄悅嘴巴確實沒把門,厲總你別當真。”鄭昀笑呵呵地給他們說和。
“沒事,閑聊罷了。”厲景淵倒是給面子,沒有不喝庄悅倒的酒,喝完還說了句:“我說的卻是真的。”
庄悅笑容一滯,胸口中一箭,謝謝,知道你尤其不喜歡男的。
“厲總,你說你男女都不喜歡,那豈不是單身主義者?”
厲景淵:“嗯。”
兩位詫異,還真是。
有家室的鄭昀脫口而出:“那工作之餘回到家不會孤獨嗎?”
厲景淵:“不會。”
不過家人會覺得他孤獨,比較着急。
好吧,庄悅安慰自己,原來不是自己的原因,是厲景淵太有個性,太難以靠近了。
耗時一天,該談的細節都談好了,鄭昀問:“厲總明天有什麼安排?”
“回S市,怎麼,鄭總還有別的事嗎?”厲景淵祈禱最好沒事,他的時間預算已經超出了,明天飛機落地就要趕回祖父家,也不是什麼大事,他生日,老人家非要給他慶生。
“沒,這麼快就回去?”鄭昀側目,服了:“你還真是……本來讓你來B市,就是希望你在這邊轉轉,見見各位長輩。”
“回去有事,等下回。”厲景淵言簡意賅。
“也好。”鄭昀不勉強,忽然想起一事:“對了,要不你通過一下庄悅的好友申請?我昨晚把你推給他,你一直沒有動靜。”
厲景淵:“鄭總還兼職牽紅線?”
鄭昀哈哈一笑,不說話了。
雖然他虛長厲景淵幾歲,但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換作他是厲景淵,身為直男卻被同性惦記上,心裏也會犯膈應。
自B市飛往S市的飛機剛落地,厲景淵祖父的電話打了進來:“小景,什麼時候到家?沒忘記今天是你生日吧?”
“祖父,”厲景淵喊了一聲,表現顯得有些無奈:“您這一周每天都提醒我,想忘都忘不了。”
老人家在那邊笑笑,還咳嗽了兩聲:“快回來吧,我讓人給你準備一桌你愛吃的……”
“家常便飯就好了,別搞什麼儀式。”厲景淵提前聲明,假如他不說,沒準會看到花里胡哨的東西。
“行吧……”老人家不無失望。
祖孫倆掛了電話,厲景淵看向窗外,此刻車子正好杜成所在的分公司,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式,不管杜成選擇還錢還是坐牢,厲景淵都不可能會再錄用杜成。
“這幾天杜成有什麼動靜嗎?”厲景淵問。
“沒有,很安靜。”唐明覺得挺反常的,按照他對杜成母子的了解,對方應該要上老爺子家賣慘了。
“嗯。”厲景淵一直望着窗外,忽然眯了眯眼睛,說:“等等。”
唐明立刻問:“怎麼了,厲總?”
那道不顯眼的身影在前方稍縱即逝,定睛再看又不見了,厲景淵搖搖頭:“算了,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