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慕北池
“謝謝”，江奕寒輕聲說道。
慕北池楞了一下，隨即似笑非笑的湊到江奕寒跟前，“啊？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
……
“讓你滾。”
“行了，你跟我之間謝什麼謝，我就是為了你才出現的啊。再說了，沒有你也就不會有我了。”慕北池收了收他那因為一直保持微笑而上翹的嘴角，“我都沒謝謝你，創造了我這件事。”
最開始，並沒有慕北池這個人的。
當時江奕寒正一個人孤獨的走在一片無望無際的鏡面般的湖水上，四周朦朧着僅可看見腳邊水面的大霧，天地間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他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幹嘛，他只是麻木的重複着往前走去這個動作。
就這麼走下去的話我或許會被逼瘋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心有觸動地停了下來，腳下的湖水在回蕩出幾圈波紋后歸於平靜。他低頭看向了湖水，但腳下也充滿了霧氣，於是他蹲了下去。他看見了他自己，就在他的腳下，就在這明鏡般的湖水中。猶如撥開雲霧見月明一般，剎那間那片籠罩在湖水上的大霧向周圍散去，顯露出天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也將湖水映得更加清澈。
江奕寒伸出手來，緩緩的向湖水伸去，湖中的倒影也如此將手伸了出來，做着與江奕寒如出一轍的動作，最終兩人的手掌緊緊貼合在了一起。
沒有溫度。
也是，我在想什麼呢，這只是一個倒影啊，怎麼會……
但這也並非真實的世界。
世界像是顛倒了一樣，眨眼的功夫間，湖水便直立了起來，形成了一塊豎直的水鏡。江奕寒就這麼看着對面的那個一模一樣的他，許久，他將手探入了水鏡當中，抓住了裏面那個他的冰涼的手臂，用力的拉了出來。或許是用力有點過猛，他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就這麼摔進了湖水當中。
沒有溺水之人般的慌張，他看着天空懸挂的那輪明月，放任自己的身體向下沉去。
如果不考慮死亡的話，被水吞沒着往下沉的過程，其實很安寧，也很溫柔。
醒來的時候，江奕寒便看到他的床尾出現了另一個他。但是那個他像是上了發條的人偶，不會思考，也不會講話，只會如影隨形地跟着江奕寒。
“你能看到他嗎？”江奕寒指着那個像人偶一樣跟着他的自己問道。
剛推門而入的老奶奶盯着空無一人的地方看了許久，又定睛看向了江奕寒，確定他沒在開玩笑之後，又看向了什麼都沒有的位置。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像是頓悟的僧人一樣，連忙走到門外大廳黏貼的觀音菩薩畫像下，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詞：“菩薩保佑，讓妖魔離開我家孩子身上，菩薩保佑。”
那麼，要麼我的眼睛欺騙了我，要麼我的腦子欺騙了我，你其實只是一個假象。
江奕寒並不打算毀掉這個只存在他世界中的另一個他。他一直告訴自己並不孤獨，事實上的確如此，他在學校也有很多能聊天的好友，家裏同齡的小孩也有幾個。就是有時候偶爾會覺得，周遭人聲鼎沸儘是喧囂，他恍如隔世，與他們格格不入。
“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慕北池了。”
自那之後，江奕寒便將慕北池當作一個有生命的獨立的個體，並毫不懷疑的堅信。他陪着慕北池說著沒有意義的話，儘管慕北池不會回應；他帶着慕北池到各個好看的地點，儘管慕北池無神的眼睛沒有一絲生氣；他拉着慕北池走遍了榕城的大街小巷，
嘗了各式各樣的小吃。他告訴慕北池哪家的老爺爺很兇，哪家的老奶奶很和善；告訴慕北池就算有時候受了點委屈，也希望慕北池能微笑着去對待這個世界。
“如果世界不喜歡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敵人了。”江奕寒用極小極小的聲音湊在慕北池耳邊說，彷彿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
那還是在江奕寒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的時候。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黑色的濃稠的液體滲入了江奕寒的世界，就像一副精美的水墨畫被灑上了墨一樣。江奕寒蜷縮在世界的正中央，周圍的顏色慢慢慢慢變黑，光線也慢慢慢慢變暗，可江奕寒的眼神卻變得愈發明亮，但那其中並沒有多少勇氣，而是充滿了恐懼，他像是表演失敗的小丑，蜷縮在舞台中央，接受着觀眾們的嘲笑以及屬於他的命運。
也是在那個時候，慕北池那無神的瞳孔之中第一次有了靈動。慕北池就在江奕寒的背後，與他背靠背，一樣的蜷縮着。當慕北池的眼睛開始動了之後，身體也隨之很快站了起來，或許是因為極度的恐懼，江奕寒並沒有感受到背後觸感的離去，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動作，將頭緊緊的埋在手臂之中。
慕北池轉過身，站在江奕寒身後看着他。
像條狗一樣，慕北池這樣想着，一條被人拋棄的狗。
慕北池跪坐了下去，將他的手從江奕寒背後環了過去，而後緊緊的抱住了江奕寒。
突如其來的溫暖的懷抱讓江奕寒出現了一瞬間的失神，他難以置信的轉頭看向了身後人。“是你……但是，但是你不應該……”
江奕寒本來想說，慕北池不應該有生命的，但是他害怕這只是一場虛假的幻覺，一旦他說出了事實，這個他一直想實現但他明知不可能發生的幻覺就會消失掉。
哪怕，是假的也好，就一會，就這麼一會就好。
可人偶其實什麼都知道，常人或許都會被他人的情緒感染，知曉他人心中的想法，更何況慕北池本就由江奕寒的心而生。
“你說過的，如果世界不喜歡你，那世界就是我的敵人了。”慕北池把江奕寒摟的更緊了，“你聽，我有心跳了，我不再是人偶了，這些不是幻覺。”
彷彿為了印證他說的話一般，劇烈而又強力的心跳聲響了起來，回蕩在了這個孤寂的世界當中，“砰砰——砰砰——砰砰……”
江奕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甚至不知道這是否正確。他只大概清楚，如果自己告訴別人他的世界裏有一個只屬於他的、別人看不見的人活着，那別人一定會說他瘋了。
可這樣就一定是錯的嗎？
江奕寒再次感受了一下身後，那具身體還是那麼的溫暖，胸腔里的那顆心臟還在強有力的跳動着。他不想思考這否正確了，他只清楚，他現在前所未有的安心，這就足夠了。
自黑暗滲入他的世界以來，這是他睡得最好的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