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來龍去脈

陸壓道君歸座舉杯，抬頭時望見那穹頂上深邃的汪洋中，有無數水界生靈正隨着洋流漂游遠方，這過目難忘的奇異場景是三界中獨一份的，既有讓神仙都心馳神往的自然造化之美，又有令智者也不可窮識的生靈輪迴之道，一時讓陸壓陷入沉思。待他將目光收回時，又注意到眼前的這個洋洋大觀的御花園，只見貝闕珠宮千燈齊明，奼紫嫣紅萬蕊競放，珍禽異獸穿梭其中，假山奇石散佈其里，壯麗當是出類三界，精巧堪與瑤台媲美。陸壓不由向敖摩昂感慨道：“記得謝公義曾說過，普天之下，有四件妙事極難同時享有，那便是良辰、美景、賞心與樂事，今夕何夕？得遇‘四好’齊聚，老道真是歡愉之極！今夜拋開俗務、放懷享樂，哪怕將來歲月如流，我等紛紛零落殆盡，那又有何懼哉？從此後，我定會時時感懷此情此景，都說神仙超脫凡塵、長樂未央，我看則未必，反倒是今夜之樂，足夠老道慰藉殘生了。”

摩昂見陸壓有酒了，就進言勸慰道：“師尊道法淵深、萬劫而不滅，且素來都淡泊名利，逍遙於天地之間，那真是既無憂無慮，也無拘無束了，世上還能有什麼事能煩惱到您呢？”陸壓緩緩搖頭，抬頭望着穹頂道：“那也難說得很，世上不如意事，也是十有八九，即使道高千尺，仍難逃一點心思……你說為師的無憂無慮、無拘無束，老道卻盼望自己能夠無欲亦無求，那樣才說得上是真正的逍遙快活呢。”他拍了拍摩昂的肩膀，露出微笑道：“酒已盡興，我當歸去，望你弟兄用心，早日覓到天書，再成就一番奇功。”

摩昂再三挽留，但見陸壓去意已決，只得起身相送，他吩咐歡宴繼續，自己和妙佳、摩明送陸壓師徒至龍和門外。陸壓停步道：“摩昂，你們留步，看老道的面上，妥善安頓公主，好生用心辦差，咱們後會有期。”摩昂兄弟連連稱是。宮清鴻見師父頭也不回地擺袖飛去，就拉起張妙佳的手，笑着說道：“師妹，要是有誰敢欺負你，千萬傳訊給我，師姐來替你出氣。”說完還看了看敖摩昂，摩昂面孔一紅，輕輕搖首以示不敢，妙佳噗呲一笑，也微笑着搖頭對她道：“他不會的。”宮清鴻一邊飛身而起，一邊道：“好對知心的冤家，真是羨煞旁人。”話音未落，身影已然不見了，宮煒秋對妙佳一點頭：“走了，保重。”也是不等回話，反身就飛走了。他們師徒飛升出海，海中立刻出現三個巨大的上旋空洞，摩昂兄弟看着，讚歎了好一會兒。

回到御園，敖摩昂領着大家喝了一杯，便吩咐散席，他命五相五將送三龍王等族親各回館舍安置，單留敖摩明作陪。當十仙回來複命時，已重新佈置好素酒小宴，原來這第二輪夜宴是摩昂有意安排這些龍宮重臣們和公主親近。

水界的龍宮以龍王為尊，歷來有十個海靈仙分率文武輔佐各宮朝政，這十個海靈仙各有原身，五相中玄相是烏革海龜，青相是青翰翁，黃相是黃牙海象，朱卿和白卿分別是八臂魚和鮫人；五將里陰陽將是搖擺鳥，伶俐將是海獺，鼓氣將是龜魚，執夷郎和虎嘯郎分別為玄白鯨和羌鷲。四海龍宮東宮為長，相將之首的玄相和陰陽將常駐東宮，為龍族總攬軍政機要，其餘四相四將分駐四海，時有調換，凡是輪值在東海的，即為玄相和陰陽將的副手。

鏡微公主曾是龍宮死敵，她與五將中的執夷郎、虎嘯郎對過陣，與其他將相雖是未曾謀面，但也盡有耳聞，雙方鬥智斗勇了幾千年，熟知今日她和敖摩昂的一紙婚約，

這些昔日的對頭們倒成了她公主殿下、龍王元妃的駕下之臣！先前的會面神仙眾多，大家又都瞧着陸壓，還沒覺得什麼，此時當面鑼對面鼓的小聚會，兩邊就有點小小的不自在。不過，張妙佳今時的身份畢竟不同往日，又是有備而來，自然能理解敖摩昂的用心，明白他在婚前安排這場不正式的會面，就是為了讓大家能早些盡釋前嫌、同心同德。妙佳心裏很是受用，便藉著摩昂的介紹打破了冷場，和將相們都一一見禮，又親自把盞敬酒，口氣十分謙和，那十個海靈仙也就趁便改了口，有的稱王后，有的叫主母，都擺出了臣僚的姿態，再加上小太子在一旁幫着活躍氣氛，這場小宴終是主僕盡歡，都將過去的種種不快拋向了頭頂浩瀚深邃的汪洋之中。

宴罷，眾海仙退下，摩昂讓朱蚌宮女服侍妙佳去寢宮休息，自己帶着摩明又到珊瑚廳內坐了，他好像有些疲乏，叫內侍送上兩碗白玉參湯，他一勺一勺慢慢往嘴裏送着，始終沒有說話。摩明將參湯一飲而盡，向他問道：“大哥，前番我讓凌雲帶回來幾盞邛窯的油燈，那燈在人間名為省油的燈，你看過了沒有？”摩昂沒抬眼：“看過了，確實能比普通的燈省油，它那燈台里設有隔層，存上涼水以後，油碗內被燈火燒熱的桐油會因此變涼一些，燈油的耗費就少了許多。雖然如此，那也不過是龍人族找到的一個小小的竅門罷了，運用之法還很粗淺，以他們眼下的見識，離弄明白內里的玄妙還遠着呢。再者說，上界一向監察着龍人族，咱們不必過多操心。”說罷笑着向摩明問道：“倒是你，兄弟，你是盞省油的燈嗎？”摩明心中有事，只好給他哥來了個沉默不語。

摩昂又喝了幾口，放下湯碗說道：“四哥，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那水火二星君尚且年輕稚嫩，卻能身居高位，鏡微公主以前是什麼身份，現下又是什麼地位？可想而知，她們的師父真是不簡單吶。他既是受玉帝信賴的賜婚原宿大臣，又是幫天帝掌管寶壺、尋查天書的欽命使者，你看他這一日間的往來，就和咱們水界龍宮拉上了好幾層關係……我初掌大權，一切都還沒得心應手，面對這些紛繁複雜的事務，實在是處處都需要留心吶！萬事開頭難，咱們兄弟今晚就理出它一點頭緒來，我看就從你率軍征討魔龍之事談起，你把首尾經過細細地說來，不要有半點缺漏。”敖摩明用力抿了抿嘴，垂眼道：“大哥，討伐之事的詳情，我在奏報中寫得十分周全，你應該早就明了，至於大軍返回后發生的事情……有些事今天還瞞了陸壓道長……我實在是不知當講不當講。”摩昂緩緩道：“四哥啊，一別數月，你怎麼和我生分了？”他向後靠了靠，溫言問道：“看你的樣子，像是有什麼心事？”敖摩明點了點頭：“好吧，原本就該同你商量的，誰知一回來便碰到如此多的事，一件件的又都是天大的好事，我先前還思量着過幾天再和你談，結果又被安排明日出差……也罷，那我就一吐為快了。”於是他一五一十地向摩昂講述着自己的經歷，摩昂聽着，眉頭漸漸緊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