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談心
深夜,裴環不知怎麼地，竟有些睡不着。
隔壁床的莓可把頭埋在枕頭裏,只露出粉紅色的腦袋,無知無覺地睡得香甜。
裴環在夜色中睜開眼睛，也許是因為時楓說的話，她心裏不太平靜。
星際太大了,每個星球都有不同的地域特色,不同的風俗文化，以及由此衍生出的不同偶像偏好。
在astar剛出道的時候,夜南星推行改造偶像，看不起身為普通人類的astar。
現在，中央星系卻格外喜愛天生的純血偶像,喜歡純天然的精靈歌手，推行沒有經過科技與實驗改造過的天生偶像。
之前無意路過的燃野軍校內部掀起了復古的潮流，公然歧視着特殊人類的學生。
這些條條框框將世界分割成不透明的隔間，也讓裴環摸不着頭腦。
她突然想起來她在走紅毯那天看到的穿得像是各種魔法生物的偶像,長着翅膀的聖女天使,精靈，鑽石人，大白菜什麼的。
難道不是打扮的問題，本身就長這樣嗎？
裴環驀地睜大了眼睛,她突然有些手痒痒:是真的毛茸茸嗎,好想摸一摸！
以及，長成大白菜的樣子也是一種天賦？
她的思緒飄來飄去，一時又想到:怪不得慎樹之前想要把掉san少女當成一張打向中央星際的王牌。按照時楓的說法,她們是天生的混血,所以很受歡迎嘍？
好複雜。
裴環想不明白。
要說多樣性,astar的團隊就很多樣，可以說是什麼都有。普通人類兼魔法少女裴環，天生的機械生命仿生人會理，莓可，殺夏，原是人類後來意識上傳的桑泠，人造人陸商，基因改造的後代瑞恩，以及真正的普通人類郁柔。
如果硬是要把他們分門別類的話，說不定都沒法出現在同一本書同一綱目里。
可是，裴環從來沒有覺得大家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一起朝着同一目標努力，會在同一首歌里微笑流淚，失落的時候加油打氣，取得成績時瘋玩傻樂，這就是隊友啊。
為什麼要分得那麼清楚呢？
裴環在黑夜中靜靜地思考，她鮮少有這樣沉默的時候。那雙白日裏總是不停歇地發著光的眼眸此時平靜如夜晚的海面，倒映着這間烏黑而閉塞的房間。
而且，就算都是一類人大家就一樣了嗎？
哪怕是在普通人類的群體裏，互相讀不懂並拒絕交流的人也有很多。時楓和他的爸爸不正是如此嗎？他們身為血脈相連的父子，卻拒絕了解對方。
想着想着，裴環眼前的路好像清晰多了。
她莫名地明白了偶像的另一層意義:是讓世界充滿愛與希望，是讓人們能真心地笑出來，也是能讓大家心貼着心，互相理解的橋樑。
無論是仿生人，還是人造人，基因改造人，又或是普通人類，天生的純血混血什麼的，要是都能像夜南星那樣，在《twinkling，star！》裏一起跳舞就好了。
那時候，他們就會發現，原來雖然組成軀體的物質不同，但他們是有着同樣的感情與靈魂的。
這樣小白就不會遭遇那麼殘酷的事情，羅嘉也不會抱憾終身。
會理會在正常家庭里健康長大，莓可不必東躲西藏地到處打工，殺夏也能堂堂正正地參加運動會。
摯友也不會在瀕死的時候與她相遇。
想到這裏，裴環心中湧出一股衝動，她默默地翻了個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了終端。
摁亮邊緣的開關鍵后，亮起的屏幕浮現在她的眼眸里，裴環想到自己也算不上多麼坦誠，畢竟她還沒想好怎麼和陸商說陸宮的事情。
她其實在潛意識裏也打着怕對方傷心的旗號在拒絕交流吧。
不知道摯友這個時候睡沒睡……
裴環點開和陸商的聊天窗口，她一字一字地輸入着:【摯友，我今天看見陸宮了】
同一時間，夜南星海邊別墅區域內。
陸商正站在海邊，看向遠處不斷翻起波浪的藍灰色海面。腥閑的海風吹起他額前的漆黑碎發，他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唯有那雙淺色的眼眸在暗夜中流轉着泠泠的光華。
陸商耳邊傳來海浪不斷翻滾向前的聲音，夜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某種不知名的小動物的叫聲，血液在內部流動的聲音，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少女純潔熱烈，要灼穿一切的歌聲。
陸商輕輕地顫了顫睫毛，這些瑣碎的聲音隨着風一同吹拂過他的身體，並在脫離紛飛的衣角那一刻，統統化為透明的五線譜，音符在神經巧妙地運轉下，以快得想不到的速度化作美麗的旋律。
陸商抓住了。
他冷靜地評述着這段難得的旋律，指尖隨之微微地動，片刻過後，他失望地放走了這段旋律:
好聽是好聽，只是太寂寞了些，不像裴環，也不像astar。
陸商否決了這段旋律，他伸手揉了揉額角，有些惘然:“還是不行，到底差在哪裏……”
在羅嘉《astar》的基礎上，又推出了《重新出發:astarstart！》與《twinkling，star！》兩首歌，共同組成了粉絲口中的star三部曲。
下一首歌勢必要開啟嶄新的道路，可是陸商卻遲遲沒有靈感。
是因為裴環不在身邊嗎？
還是他在擔心着什麼？
終端的提示音打斷了陸商的思緒，這個點還聯繫他的不會有別人了。陸商沒發覺自己勾起了唇角，他懷着幾乎是雀躍的心情劃開屏幕，眼神卻在下一刻凝滯了。
裴環的對話框裏只掛着一條孤零零的消息:【摯友，我今天看見陸宮了】
裴環，見到陸宮了？
陸商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但不妨礙在他再次接觸時的不適應，身邊所有的音符都消失了，耳膜處急速鼓張着失序的心跳聲，手指極速地跳躍:【他傷害你了嗎？你還好嗎？】
對話框上方還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的字樣，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冰涼而僵硬，似乎連如何靈活地彎曲都忘記了。
陸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手指在對話框上輸入了無意義的字符，又一字一字地刪除了。某種預想中的糟糕處境終於降臨了，他的心仿若懸浮在海面上，下一秒就要掉入反覆無情的大海。
陸宮性格殘忍，天真且古怪。他從小就沒出過綠洲，行事還帶著兒童般的純粹與惡意。
【如果可以的話，離他越遠越好。雖然我們很像，但完全不是一類人。他，很危險。】
陸商不能賭陸宮變得正常的可能性，他只知道沒人可以傷害裴環卻不付出代價，在他死之前。
【他沒有傷害我，我在宴會上見到了他。他和我說了很多話。但是除了他的名字以外，我一句也沒聽懂。】裴環躲在被子裏，認真地輸入着，她希望文字能傳遞她的心情:【說實話，】
聊天界面上方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中……】的標記，摯友想說些什麼嗎？
但是一直到裴環組織好詞句發送出去，她都沒有收到他的消息。
但是裴環毫不保留地繼續說了下去，全然不顧她的文字讓陸商的心裏泛起了怎樣的波瀾。
她已經想清楚了，所以要大聲地說出來:
【單從外表來看的確很像，就連聲音也相似，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差點沒有反應過來。】
【星網上說陸宮是很有名的少年鋼琴家，他也很會彈鋼琴是嗎？也許你們連天賦都很像。】
與其說是像，不如說是複製，畢竟他是由陸宮基因克隆出來的人造人。
所以，才有着近乎相同的外表與天賦。陸商的父母一直是這麼說的。
他的視線凝聚在黑色的字符上，陸商思索着其中的含義，那些消失的音符此刻卻像絢爛到腐爛的蝴蝶一般鑽入了大腦中，鋒利的棱翅撲扇着將思緒切成碎段。
他讀不懂了。
但是沒關係，裴環會告訴他，她會不假思索地，全心全意地對他說:【但是我想說:外表和天賦像不像一點都不重要，你們的心完全不一樣。】
【我最喜歡你！】
【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以上，裴環的發言完畢。】
也許真的有人能在短短几乎話之間就在別人的人生中掀起驚濤颶浪，自己卻渾然不知。
那蠶食着腦髓的蝴蝶從眼前浮起薄薄霧氣中掙扎而出，成群結隊地向著寬闊到一望無際的海平面飛去，彷彿要飛上雲層，飛向光亮的前方。
紛飛着的翅膀揚起的風聲與掉落下的亮晶晶的鱗粉驀地化作金色的旋律。前所未有的動人旋律。
陸商抓住了，他心跳得飛快，來不及解釋，直接在對話框中輸入了簡譜。一串串數字在指尖飛越而出，凝固為有聲的音符。
裴環:？摯友在發什麼摩斯密碼？其實有愛可以直說，環環我是不會害羞的。
她盯着屏幕，眼神都要冒火花了。
好像是音符？
裴環輕輕地哼了起來，她的心變得輕飄飄的:是很幸福的旋律。
胸口的星星跑了出來，開始高興地自轉。裴環趕緊把它捉住，塞了回去:不要影響莓可睡覺！
在所有的情感都化為音符輸入完成後，陸商已經能稍稍地平復下心情。他蜷縮着手指，看向遠方，低頭莞爾，回復着:【嗯，我也一樣。】
在不同的星球上的兩端，兩人同時對着屏幕，托着臉頰傻笑起來。
夜幕中，莓可睡得正香，她翻了個身，把腿壓在被子上，完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磕cp的最佳時機。
裴環放下終端，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臉，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說開的感覺真好，睡覺！
*
另一邊，綠洲內。
陸宮看着正在不斷加載上傳的周年慶數據模型，隨口問旁邊的工作人員:“你覺得一個偶像的夢想是什麼？”
工作人員沒想到陸宮會跟自己搭話，他誠惶誠恐地想出了一個不會出錯的答案:“應該是走上宇宙中心的舞台，成為傳奇偶像什麼的吧。”
“是嗎？”陸宮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指骨:“傳奇偶像啊……”
那就滿足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