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第44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當然,一檔第一次開拍、剛錄了個先導片的弱小綜藝節目,出現一個抬手召喚千軍萬馬的都市兵王,還是有稍許離譜了。

現場導演相對理智,駁回了導播的離譜猜想。

更可靠的推測,還是昨晚那場離譜且震撼的風波,牽扯進了什麼圈內的高層博弈。

而他們這檔毫無追求只想向錢看節目,作為商老闆親自點炮的事發地,恰好位於博弈中心。

“昨晚可是真熱鬧。”導播也連夜在吃瓜,壓低聲音問,“峰景傳媒真翻天了?”

現場導演按着太陽穴蹲在牆角研究美髮沙龍:“對。”

——這回是物理意義上的“翻天了”。

一夜之間,峰景傳媒那棟相當闊氣光鮮的寫字樓,所有高層辦公室都失去了它們的窗戶。

而附近所有因為天氣、價格、運輸費用等等原因,眼睜睜看着番茄滯銷爛在大棚里欲哭無淚的農戶……都歡天喜地的售空了所有爛掉的壞西紅柿。

現在那些爛西紅柿徹底擺脫了去垃圾場的命運,皆大歡喜,物盡其用,此刻位於峰景傳媒的天花板上。

導播其實只能算半個圈內人,他們這行只能等着上家找,有活就乾沒活就去主持婚禮,偶爾客串某中小型省、市級比賽的主持人——基於以上背景,也始終對這個圈子保有某種似懂非懂、身不在此山中的神秘敬畏感。

導播完全沒想到個中手段如此簡單直白,盯着現場照片頗受震撼:“這就是……娛樂圈的博弈嗎?”

“資本圈的博弈還爬牆搶印章拉電閘呢。”現場導演給他看照片,是讓他挑顏色,“這個爛番茄紅好看嗎?”

導播:“……啊?”

現場導演恢復冷靜,搓了兩下臉:“算了。”

說不定紅頭髮是什麼內部暗號,比如“朱紅代表已砸峰景傳媒窗戶”、“緋紅代表已套林飛捷麻袋”、“勃艮第酒紅代表已收回三個代言”。

潮流這種東西,不明就裏的時候就不要硬跟,否則一不小心就容易混進什麼奇怪的組織。

現場導演放下手機,回想起昨晚也覺得天翻地覆,嘆了口氣:“看着吧,這是開團了。”

就和團戰這玩意是個過程,要開始跟對麵糰戰,總得先開個團、吹個號角再開始衝鋒,不能上來就直接一聲不吭發大招一樣。

雖然通常情況下圈子裏的團也不用爛西紅柿開……但恰恰是因為通常情況下,沒人敢幹出這麼離譜的事。

所以昨晚的那場風波,外人看來是鬧劇,利益相關的有一個算一個,心肝脾肺腎都在哆嗦。

從吃瓜看熱鬧的角度,這件事的性質是“幾個不懂事瞎鬧的豪門富二代去砸了峰景傳媒的場子、堵了峰景傳媒的老總”,稍微有點離譜的後續發展,也不過是直到今天還沒看見峰景從不遲到的律師函。

利益相關的一宿都在盯着手機,玩命刷新,等着峰景的律師函。

沒有,不光沒有“採取一切必要法律措施追究責任”,甚至沒有“我公司表示強烈譴責”。

而究其原因也很簡單:但凡往前倒退十年,甚至五年——甚至兩年,都還勉強能管那些去砸場子的叫“不懂事瞎鬧的豪門富二代”。

但在他們這種圈子,不要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年河就能從東到西再從南到北。

峰景傳媒當年如日中天的時候,惹到他們的藝人說銷聲匿跡就銷聲匿跡,敢做對的工作室有一個算一個全解散。後來被各家聯手狙擊過一次,靠着吸那位穆影帝的血續命十年,行徑的確收斂不少,可也從沒看過任何人的臉色。

但如今的峰景傳媒,沒有了定海神針一樣從不出錯的勞模影帝,又在這兩年間不斷衰落……已經沒這個底氣,再冒着丟掉十幾個代言、幾個大型平台,被數個頗有地位和粉絲量的頂流工作室聯手開團沖塔的代價,再去做意氣之爭了。

導播隱約聽出來門道,琢磨一會兒試着問:“以前沒這種情況?”

“以前沒這麼多人聯合。”現場導演放下手機,比劃了下,“這個圈子是一盤散沙,能明白嗎?誰跟誰都不能交心,誰和誰都得留一手。”

什麼合作都得留三分餘地退路,絕不能把底牌亮出來。

萬紫千紅浮華場,金玉滿堂還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利益擺在那,良心要按斤兩稱着算錢折價。

當初好得穿一條腿褲子,過後反目成仇不死不休的太多了。

就連當初各方聯手對峰景傳媒發起的那場狙擊,到最後被峰景緩過一口氣續命十年,歸根結底來說,也是因為各家都有自己的心思。

都有自己的心思,還沒徹底打碎峰景傳媒就開始分贓搶地盤,原本穩固的結盟因為敵人的頹勢分崩離析,叫對面養出個僅此一位的穆瑾初。

導播翻了一遍名單,詫異地發現砸窗戶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竟然都給節目組打過電話:“看他們的樣子,不像是留了手。”

“所以才叫人膽突啊。”現場導演揪着所剩不多的頭髮,“這何止是不留手,這都快把底牌塞別人坐墊底下了。”

可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這群各佔山頭各自為王、即將把前浪拍死在沙灘上的年輕人,忽然就不由分說地跨擦一聲聯合了?

平時這些人都互不搭理各干各的,儼然一副專心搞事業的架勢,分明也沒見有什麼交集。

有幾個甚至還挺不對付,人盡皆知的關係不好,你搶我角色我搶你廣告,沒個消停時候。

幾家的粉絲當然也互不順眼,每逢見面必定分外眼紅。難得休戰去看偶像同框,結果同框的偶像先在台上身先士卒打一場,那當然二話不說直接混戰。

……不論怎麼看都不該啊。

叫“利益相關”們輾轉難眠了一宿,無論如何都沒想通的就是這一點。

想不通就容易瞎想,瞎想就容易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這群一夜之間忽然瘋了的狼崽子咬完峰景傳媒,是不是還要咬別人。

“有沒有一種可能……純外行,可能猜得挺離譜的。”

導播遲疑了一會兒,捋完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提出一個假設:“有沒有可能這次風波,從頭到尾都沒什麼內幕,就是單純因為穆影帝啊?”

沒有什麼更複雜的博弈,沒有借題發揮,沒有趨利避害。

單純只是想讓峰景傳媒從地球上消失而已。

峰景傳媒不說人話不幹人事,敢這麼對穆影帝,所以都得死。

沒準穆影帝只是個隱藏身份的幌子,真實身份是都市兵王,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現場導演:“……”

導播:“……”

“我太不專業了。”導播抓起話筒和台本,“錄製快開始了,我去找機位。”

“慢着,手機上交一下。”現場導演叫住他,“合同補一條,錄製期間禁止網絡,影響腦子後果自負。”

干這行的就是要面對上家沒完沒了增補的合同,導播沒能及時溜掉,唉聲嘆氣,當著場務的面刪掉了手機里的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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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錄製其實並沒受太大影響。

一來是節目屬於半封閉錄製模式,別墅一關機位一架燈光一打,管他外面洪水滔天。

二來是,現在這個局面的失控程度,他們受不受影響已經不重要了。

禿頭評委被毫無懸念地替掉,行為過於惡劣先行違約,不光節目組不賠違約金,商遠那邊也沒賠。

商老闆的經紀人飽經磨難,攥着錢包辛酸抹眼淚,一直說要去給帶聞楓燃選手的那位同行送束花。

另外兩位評委甲和評委乙,都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過氣選秀常駐導師,只想參加一檔滿是內幕全程台本的選秀綜藝,完全不想招惹什麼高層博弈,已經先後主動退出。

所以空出來的三個評委位,被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當紅人氣偶像、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知名舞團教練,和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直播平台老闆,相當強勢地,彷彿搶椅子一般地撲上來坐了。

不用節目組管吃管住,願意開房車過來的當紅影帝沒搶到位置,氣得在朋友圈連發三十條絕交聲明。

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直播平台老闆在下面路過,頂着戴墨鏡的紅毛羅威納犬頭像,得意地點了個贊:這是選秀節目,你個斑點狗清醒一點。

當紅影帝靠一部人犬情深的電影走紅,從此頭像固定為電影的主角斑點狗,險些被活活氣死在自己的朋友圈:你等着!!!!

也不知道等着什麼,反正緊接着就又發了一條朋友圈。

桌子上放了幾十份還沒拆封的劇本,精裝線訂厚厚一摞,特別做作地露出封面一行字。

【專題類劇本,適合青少年出演,評級:優質a類】

“快!”由於工作原因加了一圈微信、滿腔緊張潛伏在朋友圈的現場導演一把捉住導播,“有線索了!”

導播也緊張激動:“什麼線索!我來了我來了,我們要找的是一個……”

現場導演:“……”

導播:“……”

是一個青少年。

導播拿着沒開麥的話筒,看着十來個經過首輪篩選,正被經紀人督促着自我介紹日常交際的青少年。

現場導演頹然扔手機:“算了。”

所以算了。

冷靜、沉穩、放輕鬆——反正放不放輕鬆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事已至此,不論是被煎成高檔牛排還是混進一箱牛雜剁成牛肉餡,總歸盡量擺個舒服點的姿勢,爭取活到這檔節目拍完。

好消息是,節目的第一期拍得依然挺順利。

就跟被殺穿的先導片那麼順利。

新來的評委沒有表現出對任何一位選手的傾向性,該誇就誇、該指出不足就指出不足,沒有半點大咖的架子。

就連那位赫赫凶名在外、據說訓哭了不知道多少練習生的魔鬼教練,都沒開嘲諷。

溫言慢語好好說話,這個動作不太標準啊是不是有傷,太緊張了先去緩三分鐘吧,不行就去喝口水,你別怕我不吃人。

就在一個星期前,這位魔鬼教練去執教當紅舞團,對一個動作差了半拍死活不到位的主舞說的還是“不行你就演出當天給觀眾磕一個然後退團吧”。

在這種和諧異常的詭異氛圍下,練習生恍恍惚惚、經紀人戰戰兢兢,都覺得脖子上彷彿懸着把刀。

最少被評委們“友善關懷”的選手,反而是先導片里表現最好的聞楓燃。

倒不是因為聞楓燃表現得不好。

當然也不是因為表現得太好——哪能有那種神跡。一個兩年前被當炮灰、一周前才緊急特訓的野小子,埋頭苦練了一個星期,就大展神威碾壓一群有備而來苦練多年的練習生。

體能是打拳打出來的,協調性和軟開度是玩命疊上來的,聞楓燃睡覺都在背節奏型,走路都恨不得踩着點。

小傻子陪他一起背,背到迷迷糊糊睡着,睡了一覺又醒,聞楓燃還打着手電在背。

小傻子拿手捂他眼睛,催他睡覺,聞楓燃抱着小傻子晃着哄:“再背五分鐘,就五分鐘。”

五分鐘后的聞楓燃躺在被窩裏,閉着眼睛,耳朵里塞着耳機,還在聽那些對他來說天書一樣的樂理知識。

圈子裏沒什麼比消息內幕跑得快,兩年前的錄像早成了公開的秘密,誰都知道這是個孤兒院的野小子,被峰景傳媒開除以後,在路邊給人修車。

所以即使pk環節表現優秀,第一期的初展示,依然沒人看好聞楓燃。

他甚至沒什麼可展示的——展示什麼,四輪定位鈑金噴漆嗎?

穿着最普通黑色t恤黑色長褲的少年瘦得嶙峋,拳頭上是干苦力和打架磨出來的繭,站在被臨時搭建好的舞台上,站在唯一的一束光里。

舞台上的追光會讓人覺得舉世皆無唯我獨存,說不清這種環境對一個野小子而言是榮耀還是嘲諷,總歸是個人都覺得他理當窘迫。

導播當時抓着話筒,就站在評委席邊上……說實話,他覺得身邊那四名評委快把椅子坐成磁懸浮的了。

具體表現,就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屁股和椅子都有那麼個不容忽略的距離。

大概是因為雙腿過於用力、身體過於緊繃、心情過於緊張。

四位咖位能直接碾壓節目組的知名評委,都盯着舞台,緊緊攥着扶手,恨不得隨時衝上去解圍,那位以毒舌著稱向來不會好好說話的童熒童教練甚至寫了個小抄。

攝像還忍不住確認了下,確實是。

寫了個小抄。

半張紙抓在手裏,字跡被揉得有點糊,導播這個位置能看見一個角。

“……摔了就罵地太滑力度不對就是累沒跟上節奏就是節目組音響有問題垃圾音響。”

被三令五申,走位一定小心,這些音響每一個都能抵自己出場費的導播:“……”

導播其實一直想找直播導演聊聊,問一下這種情況在貴圈裏也和爛西紅柿糊天花板一樣常見嗎,這四位導師是不是有點善良過頭了。

又或者是因為第一次參加級別這麼低的選秀節目、第一次見表現這麼差的選手,所以對這些偽裝素人的小孩兒有點愛心泛濫,真相信了選手們是沒底子沒後台。

這些事暫時都不得而知,總歸到目前為止,四位緊張到磁懸浮的評委依然坐在椅子上。

沒有一個人說話,全都目不轉睛盯着那個11號選手。

在導播的視角,唯一能算得上是真沒正規訓練過、沒有後台的11號選手聞楓燃。

履歷是被傳媒公司開除和修車的野小子,站在那束孤零零的追光里,回頭往看不清的角落看了一眼,然後把那件有點松垮的黑t恤下擺用力打了個結。

音樂前奏一響,先是年輕的毒舌舞團教練瞪大了眼睛,沒過幾秒,練習生們面面相覷,都詫異地愣住。

《theseventhday》

第七天。

以聞楓燃目前的能力和訓練時間,根本就不可能跳這支舞。

別說是特訓七天了。

就是特訓七年,能把這支舞完美跳下來都費勁。

“是不是簡化版?”推掉三個通告來當評委的紅偶像壓低聲音,往老死不相往來的毒舌教練身邊靠,“愣什麼啊兒子快說這是不是簡化版?!”

當紅偶像叫喻星火,也是男團出身,其實也跳過這支舞。

至今為止,他跳完以後被人從舞台上拖下去的視頻還在網上廣為流傳。

被公開處刑的喻星火當時十九歲,奄奄一息地堅持聲稱自己被一輛時速三百邁的卡車撞了,給人看自己吐出來的血,扯着經紀人說臨死前想見偶像一面,併到處託付自己的貓。

“偶……偶是說。”喻星火費勁巴拉地把某個不準說的詞咽回去,硬着頭皮裝了個意難忘的非主流,“11號的那位特別帥的經紀人庄先生,應該會給他改動作吧?”

童熒眉頭皺得死緊:“改了也跳不下來啊!這就不是動作的問題。”

術業有專攻,在練習生們還在茫然四顧,其他三個來追星並堅定潛伏、發誓不過度關注聞楓燃、發誓絕不給偶像添亂的評委尚且心存僥倖的時候,一張嘴殺人無數的童教練已經聽出這是原速的《送你安息》。

有的舞難跳是因為節奏型不好跟,有的舞難跳是因為動作太複雜、高難度動作太多。

……有的舞難跳,它純粹就是因為太累了。

《theseventhday》難跳,是因為節奏型不好抓、動作太複雜、高難度動作太多,並且太累了。

即使簡化了動作,把高難度動作全部用基礎動作替換掉,也不可能解決最根源的問題:如果不降速,要跟上這支曲子的所有節拍不漏,需要至少二級運動員級別的體力。

這支舞的正式中文譯名叫《第七天》,不正式譯名叫《送你安息》。

不光是因為第七天是安息日,聖經里神創世結束安息的日子,也是因為這支舞出自頂尖舞團mystery。

——以高燃、高難度、高耗體力、致力於把六個團員直接在舞台上跳死征服四方的舞團。

《theseventhday》一舉奪了那一年全部級別團舞大賽的金獎,被戲稱“能完整跳下來的都當場就沒了”。

流傳度極廣,地位極高,但凡是想要靠跳舞出道的,註定不可能避得開這支舞……的降速版本。

就連六個成員都被多次建議,要是有時間不妨順便去參加個奧運會的mystery男團本團,也不敢說就呈現出了這支舞的最佳理想狀態。在那一年後的所有舞台上,他們再跳這支舞,跳得也都是降速版。

而在場的練習生們也一樣,每個來參加節目的練習生,都被經紀人按着脖子塞進練習室,沒日沒夜地練《theseventhday》的分解動作練到吐。

沒立刻確認前奏的原因是對降速版極熟,熟到有了肌肉記憶。真聽到原版反而遲疑,覺得這歌彷彿聽過,是個似熟不熟的加速版死神來了安魂曲。

“聞楓燃瘋了?”練習生一號忍不住交頭接耳,“這速度能跳嗎?簡化版也會跳死人的吧?”

被交頭接耳的練習生二號四處看看,壓低聲音努嘴:“瘋不瘋的……他自己說了也不算啊。”

能被挑出來給機會出道的,不說業務水平如何,先說都得有點眼力勁。

練習生沒有,經紀人也得有,何況情形本來就不能更明顯——聞楓燃的主心骨是那個看起來脾氣很好、身體不太好的經紀人。

“還以為是個好人呢。”練習生二號意有所指,“看面相真像個好人。”

練習生三號唏噓:“唉,人不可貌相。”

讓一看就是野路子、就會一堆基礎動作的新人跳這種難度的舞,還能有什麼可能性,無非是想在11號徹底暴露短處之前再榨取一些話題度。

因為這是節目組在前期宣傳時,直接公開的噱頭之一:最終出道的練習生會是六個,出道舞台的第一支舞就是無降速《7day》。

這種完全沒有自主權的練習生他們也沒少見,經紀人、經紀公司的提線木偶,幾乎就是個消耗品,用到廢再換一個。

別看說得這麼慘,有的是人削尖了腦袋想來當一個消耗品。

練習生們被評委和風細雨地關愛了半天,甚至產生了這節目對新人特別友好的盲目自信,聊天的時候忘了背着人,沒說幾句就後背發涼。

這種涼意相當熟悉,練習生一二三號彷彿被掐住了脖子,閉緊嘴巴抬頭,迎上各自經紀人的死亡凝視。

這種死亡凝視的根源來自評委席,四位之前還和風細雨的評委,面色依然和善,卻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地分給了他們這個角落一秒鐘的微笑點頭。

但凡稍微還有點理智,也不可能把這個“微笑點頭”理解成“評委很滿意他們在其他選手進行展示的時候,在底下私自嘰嘰喳喳聊天”。

幾個練習生齊刷刷閉嘴,把注意力拉回那個臨時搭建的、簡易到甚至有點簡陋的初舞台。

待到看清時,練習生們卻都有些錯愕地愣住。

已經跳了近一分鐘,那個11號聞楓燃,還是沒漏哪怕半個拍子。

誠然,這是簡化版的《theseventhday》,刪去了所有高難度複雜動作,並潤色了一些銜接。

誠然,11號的舞台表現力實在只能算是一般,那些動作除了卡點無誤、標準到位以外,可以說是一無是處,不帥不瀟洒不炫酷,有形無神並無張力。

……但這些都是可以練的啊。

高難度的動作是可以練的,舞台表現力是要後天練的,沒人能上來就把一支舞跳出神韻,沒人天生就瀟洒炫酷。

圈子裏都說紅氣養人,為什麼誰都想上台,因為巨星是要靠舞台下如山的歡呼音浪來養的,要一絲一絲地剝去青澀剔凈稚拙。

節奏型再度一變,聞楓燃完成了一個地板動作,單手撐着地面蜷身再爆發躍起,藏在t恤里的護身符因為這個動作被扯出來。

編舞明顯重新做了調整,燈光有簡易變化,莫測的光打在少年透着狠勁的冷厲眉弓上。

原版的節奏鼓點激烈得不容喘息,前一分鐘的曲調足夠燃卻也極度壓抑,彷彿有某種龐大無匹的力量不斷下壓,再下壓。

到現在為止,那個一腦袋紅毛的野小子依舊死死咬住每個拍子,每個動作都結結實實半分不差地搶在點上,每個動作都不留餘力。

練習生們足足愣了十幾秒,才低聲互相問:“……你能嗎?”

“我不能。”有人搖頭,“不敢。”

不敢,這麼跳會累死人的。

是真的會累死——整支舞最高強度的部分是後面那三十秒,鼓點激烈如雨瘋狂發泄憤怒,烈火熊熊燃燒嘶吼吞沒世界。

因為知道有最後這三十秒,所有人在跳前面那些動作的時候,都會潛意識保存體力。

哪怕再被舞團指導劈頭蓋臉地罵,再逼着他們不去想那三十秒也沒用。

這是人保存於基因里的本能,最初是用來求生。

人的大腦進化得其實很慢,比如無法拋棄上億年積攢的求生本能,“本能”無法理解很多事,“本能”只想活下去。

所以,當明知最後三十秒會有一輛卡車以三百邁時速殺過來撞你胸口的時候,本能實在很難允許身體在聽見卡車按喇叭之前,就不留後路地耗儘力氣。

mystery男團克服本能的辦法是訓練,他們封閉訓練了半年,每天跳十次這支舞,終於把動作的記憶刻進肌肉里。

沒人知道聞楓燃的辦法是什麼。

憤怒的鼓點在不斷蓄勢,旋律一層比一層激烈,山呼海嘯暴雨傾盆,巨浪滅頂一樣壓下來。

簡陋的燈光把少年打出剪影,落在牆上的剪影鋒利堅硬骨質如刀,胸口劇烈起伏,紅繩拴着的狼牙被拋起來又落下。

紅繩上不只有狼牙,還有一枚平安符。

最後三十秒,紅頭髮的野小子大口大口喘氣,燈光白亮得淹沒世界,架子鼓牽引着電音震天動地,背景音樂里混進憤怒的人聲嘶吼。

——做一場夢。

做一場有救的夢,做一場有未來的夢。

做一場野孩子沒變成徹頭徹尾的野孩子、飛機沒有墜落在紅楓林、許願電台收到了糖紙的夢。

倘若創世要六個日夜、第七天要休息,那麼就休息。跋涉總有盡處,疲憊理當安眠。

只是請別走。

請別在第七天走,請再留一下,還有力氣,還跳得動。

可以拚命再快點長大,這裏有光,有空氣和海洋,有生靈和星辰。

請再留一下,請別在第七天就走。

……

聞楓燃幾乎是摔跪在地上,分毫不差地完成了最後一個動作。

他在最後一個仰躺的動作里垂死般大口喘氣,身體好像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精疲力竭的狀態彷彿空落又無比痛快,像是跟世界斷線再重連。

導播匆忙要上去扶他,想查看聞楓燃的狀態,卻被離開評委席的童熒攔住:“別動。”

導播有點遲疑:“可11號選手……”

“我說別動。”執教了不知道多少個舞團的教練皺緊眉,語氣沉下來,“他現在不能被打擾,你們別煩他!”

這支舞的秘訣在突破極限,長跑會有一次突破極限,跑者在極端疲憊體力耗空后,會反而忽然覺得輕鬆。

這種恍惚輕鬆的狀態,可以明確加深舞者對自身和舞蹈雙重的理解,只會在壓榨到極點之後出現。

很珍貴,錯過一次少一次。

童熒攔着這群不懂行的,不准他們去打擾聞楓燃,心裏盤算着回頭怎麼藉著幫選手編舞的機會,跟偶像蹭句話說。

……蹭句話說就行了。

童熒就只想和偶像再說句話。

他也知道偶像根本不會認出他,童熒跟其他人不一樣,他喜歡的不是穆瑜的電影跟電視劇。

當然也絕對絕對不是不喜歡——後來童熒全去補了,他每一部都補了,每一部都愛看,都特別好看,就是有點看不懂。

在父親是編舞、母親是頂尖男團經紀人的家庭長大,童熒沒什麼時間發展“看電影”這種愛好。

他是標準的最優秀的“別人家孩子”,從小就確定了未來的路:練舞,練舞,然後進最好的團里當主舞,一路跳下去,直到那個最高最亮的舞台。

這條理所當然的路斷掉是在童熒十七歲那年。因為長期超負荷的訓練,他的脛骨出現了應力性骨折,在住院檢查時醫生提醒,腰椎也有滑脫,再練下去可能會癱瘓。

他父母想讓他繼續練,認為只是醫生誇大其詞,又或者是童熒自己嫌累想要偷懶,所以聯合醫生一起說謊。

十七歲的孩子,帶着可能一輩子殘疾的傷,被父母毫不信任的質疑……是真什麼事都能幹的出來。

童熒現在回頭看自己是太瘋了。

他想拿自己的身體跟未來懲罰那兩個人。

他想就這麼不反抗地把自己練廢,坐在輪椅上,看那兩個人會不會後悔。

這個決定是在某個深夜做出的,童熒穿着病號服坐在病床上,第二天就要跟着他爸出院回家,因為馬上就要有一場很重要的比賽。

他照例打那個深夜熱線——這是童熒唯一能聊得來的朋友,十五歲的時候童熒在網上搜什麼東西能把腳筋割斷,網頁彈出來一個電話號,他一好奇就打了,對面是個聲音超級無敵巨好聽的人。

童熒跟那個不知道是幹什麼的青少年陪聊熱線聊了十五分鐘,完全忘了腳筋的事,還和接線員成了朋友。

但因為怕佔線了影響別人,也只是在要做什麼重大決定的時候,童熒才會打這個電話。

他明天要去比賽了,他要在舞台上把自己跳廢掉,他甚至有點想在廢了以後就那麼把自己從舞台上扔下去——聽說那是個兩米高的升降舞台,反正廢了以後也再跳不了舞,坐輪椅還是一輩子躺在床上沒有區別。

真做了決定,童熒反倒說不出來了,只是在電話里跟對方聊了幾句就匆匆準備掛斷,卻被電話里的那個聲音叫住:“發生什麼事了嗎?”

那個聲音是真的溫和……特別特別溫和。童熒後來跟他們對暗號,不知道怎麼形容,想盡辦法比劃——你去寺廟的時候,聽過敲木魚的聲音嗎?

青煙繚繞山泉流淌,風和鳥叫里,一下接一下地敲擊聲。

溫潤平穩,你也說不清他有什麼魔法,但你和他聊上兩句,聽見他問你“發生什麼事了嗎”,就想哭。

童熒是覺得自己特堅強特孤傲,特敢作敢當孤注一擲,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哪想哭的。

他嘴硬回答“沒事,別耽誤你時間”,心裏幾乎是喊着求對面,再問一句吧再問一句,你再問我就說。

然後對面那個聲音就像真聽見了他求的:“這會兒沒有電話進來。”

“我們升級了設備,如果有新的電話,會轉接到另一條電話線。”那個聲音和他好脾氣地商量,“今晚很閑,陪我說說話嗎?”

童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答應的,他那幾分鐘裏腦子完全空白,嘴有自己的想法,問什麼都往外說,幾乎一口氣說了他的全部計劃。

……等回過神的時候,對面在問他介意嗎。

什麼介意嗎?

哦,對,對面說不贊同他這麼做。

不是“不建議”,是很明確的“不贊同”。

因為行走不便會帶來很多麻煩,遠比想像的多,有時在輪椅上坐久了,腰疼得厲害,直也直不起來。

童熒聽他詳細講解那些不便,忍不住就脫口問:“你是不是坐輪椅?”

對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頓了片刻,又徵詢他的意見:“如果我插手的話,你會介意嗎?”

童熒根本想不出他能怎麼插手:“不是我介不介意的事……”

“我根本不想比賽你知道嗎?我不想比賽,我怕我真的跳廢掉,我會死的,不能跳舞我會死的。”

“我害怕,我恨我爸媽,我想看他們後悔,可我更害怕我以後連這行都幹不了了。”

“你覺得我特別衝動是不是?覺得我拿自己身體賭氣,特別不懂事是不是?”

“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小屁孩,根本不配跟你這種大人聊天,你和所有大人都一樣,對,我幼稚我賭氣,我不懂事。”

“是我想比賽嗎?我那天就算癱了,我爸都能給我支兩根棍讓我爬着上舞台你知不知道……”

童熒在電話里自顧自的發瘋,對面的沉默讓他覺得電話多半是被掛斷了,掛斷更好,他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毫無道理的發泄——他在把對父母的憎惡恐懼全發泄到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

那個陌生人明明無辜、明明萍水相逢,陪一個小屁孩聊了這麼久,然後被小屁孩莫名其妙罵成罪大惡極。

童熒幾乎是崩潰地歇斯底里吼了一通,才喘着粗氣停下,準備扔了手機回去睡他媽的覺。

然後電話里的那片沉默就這麼突兀出了聲:“童熒?”

那一瞬間,未來震懾無數舞團的魔鬼教練是真的覺得自己見了鬼。

鬼就在手機里,鬼的聲音特別好聽,鬼還知道他叫童熒。

童熒一揚手就把手機扔到了床底,半天才回過神,哆哆嗦嗦地爬進床底去撿:“你……你怎麼知道,我叫童熒?”

電話那頭沒立刻回答,隔了幾秒,忽然笑了一聲:“因為我是神燈。”

童熒:“……”

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句話,童熒竟然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覺得對面的人年紀也不是很大。

至少不是像他本來想的那種……只有聲音顯得年輕,其實是個極有閱歷的得道高僧,住在山頂上的寺廟裏,白眉毛白鬍子腦門上六個點。

這個推測很合理,老和尚的話就得住在廟裏,廟裏肯定沒有阿拉燈神丁,呸,阿拉丁神燈。

“就當你許願了,童先生。”那個自稱神燈的、並不是老和尚的好聽聲音,溫聲對他說,“希望你不會介意我的擅作主張。”

那個聲音對他說:“能無拘無束跑起來的感覺很好,失去以後會很懷念。”

童熒愣了半天,又重複了一遍那個問題:“你是不是坐過輪椅?”

“對不起啊……”童熒後悔死了,小聲問他,“你腰還疼嗎?”

對面沒回答,或者是回答了他沒聽見。

童熒的手機沒電了。

……第二天的那場比賽,童熒沒被他父親支着兩根棍推上場。

童熒出院回家——他不怎麼當那地方是家了,總歸是回那個養大他的地方。

他聽見那兩個人在說話,氣急敗壞地說,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被一個聲譽很好、從沒以勢壓人過的影帝施壓,對方是那個舞蹈比賽請去的特邀評委,不准他們送童熒去比賽。

童熒樂瘋了,要不是怕加重舊傷他能一蹦三尺高。

他迫不及待地沖回自己那個出租屋,一邊泡麵一邊打開比賽錄像,準備弄清這位積德行善的大好人影帝姓甚名誰,他要去廟裏給對方供個長生牌位。

然後他塑料叉子還沒掰開,就聽見了個熟悉到昨晚甚至還在聽的聲音。

塑料叉子掉進了開水裏。

——《論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青少年陪聊熱線影帝掉馬史》

昨晚一群人在微信群里吵了半宿,童熒敲鍵盤敲得一隻手犯了腱鞘炎,才終於搶到當評委的機會。

這還是仗着他有指導舞團的執教經驗,對偶像養的小狼崽最有用,但要想當評委也得寫保證書。

不能罵人不能發火,不能給偶像家的小狼崽特殊關照,不能給他們的偶像丟人。

童熒蹲在聞楓燃身邊,學着記憶里的樣子,溫聲慢語地引導聞楓燃調整呼吸、活動身體,給他講剛才那些動作哪裏容易受傷,哪裏需要注意。

“表現得非常好,你這個進步是真的特別快了。”

童熒實話實說:“我當初剛接觸這支舞的時候,也沒你跳得這麼好。”

他是答應了不特殊關照聞楓燃——可聞楓燃跳得是真不錯,才練這麼點時間,卡點卡的都對動作完全標準,不划水不漏拍子不偷動作,體力也跟得上。

舞台表現力、動作的張力和效果都能練,這些都是以後的事。

聞楓燃的長相和身體條件都非常優秀,加上這個下得了苦工夫的狠勁,假以時日稍加雕琢,恐怕真能殺穿娛樂圈。

帶團無數的童教練是真的惜才了,看聞楓燃的態度也從“偶像家的小狼崽”變成了“卧槽好大一顆好苗子快搶走”:“你願不願意後期來我戰隊?”

聞楓燃緩過來了那一陣極度脫力的眩暈,撐了下地面,喘着氣大汗淋漓的爬起來:“能變強嗎?”

“能。”童熒毫不猶豫點頭,“我有神燈。”

聞楓燃:“……”

童熒:“……”

“不,不是。”童熒尷尬清嗓子,嘚瑟啥啊神燈現在讓小狼崽叼着呢,“我是說,我有十年的舞團主舞經驗,還做過這些舞團的教練。”

童熒暗喜自己準備周全,頂着另外三個人的死亡注視,把早做好的小抄給他看:“牛逼吧?”

聞楓燃跟着練了這麼多天,已經能背下來當紅舞團的名字,瞪圓了眼睛:“真——真的?”

“當然。”童熒轟走幾個要上來扶聞楓燃的場務,親自把人拉起來,帶他放鬆肌肉韌帶,“慢慢走幾圈,這些位置都要活動到,別嫌累。”

叫無數舞團聞風喪膽的魔鬼童教練,特別耐心、特別溫和,特別有成熟穩重的氣質:“別太着急。”

“太着急了會受傷,傷了你經紀人肯定要擔心對吧。”

童熒領着他繞場半周,燕國地圖終於快到頭:“你經紀人的身體好像不太好……”

聞楓燃用力咬了下腮幫子,眉峰緊蹙起來,沒說話。

童熒深吸口氣,用力壓了壓心跳,扯着聞楓燃加快了點腳步,甩開要上來打擾他們的節目組人員。

他這次來帶了台理療儀,價格挺高效果挺好,特別特別想作為禮物隨機送給一位來錄節目的經紀人,最好姓庄,用手杖,帶的藝人有一腦袋小紅毛。

節目組人員沒完沒了,走這麼快都甩不掉。

童熒有點煩,又把不停回頭的聞楓燃往前扯了扯:“你放心,我身上骨頭也有幾塊不好。”

節目組人員腿腳還挺好。

童熒加快腳步,拍了下自己的后腰:“有舊傷,一直在治,知道幾個挺好的醫生想介紹給他。”

聞楓燃剛把頭轉回來,眼睛倏地亮了:“真的?!”

節目組人員應該整治一下。

童熒扯着聞楓燃往前快步走,幾乎是已經跑起來了:“真的真的,我看他腿不太方便,那個,他腰——”

說著話,童熒餘光掃見身後,居然還有人在追。

他們都快繞着別墅大廳轉一圈了!

童教練簡直氣到暴躁,徹底忘了保證書:“不是我說你們這群人是聽不懂人話嗎?!”

童教練重拾魔鬼本色:“我就跟這位選手聊聊天!評委不能長嘴是吧?說了別跟着別跟着就顯你們有腿——”

童教練:“……”

魔鬼教練被扎了一針,一秒泄氣,變成病房裏十七歲瘸着腿哭成泥猴的小屁孩。

追了他們一圈的、藝人有一腦袋小紅毛、用手杖、特別帥的庄姓經紀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撲上來的導播快速請走。

“抱歉抱歉童老師。”現場導演特別有眼力,賠着笑給他道歉,“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您和這位小選手好好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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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反派我養了![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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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養炸毛超凶小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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