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計算世界（5）
“然後呢，你們又說什麼了？”白天逸連忙追問。
庄澤沒有繼續說下去，他雙手撐在生命維持機的周圍，腦袋靠近了白天逸，眼睛緊緊地盯住了他。
“你幹嘛？”白天逸有些不解。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真正的核心，我不能這麼簡單地告訴你。”
“那你想幹什麼？”白天逸反問道。
“你需要配合我們，讓我們看到你的作用，在你證明了自己有資格參與我們的行動之後，我才會告訴你更多。”
白天逸知道，接下來該是自己出力的時候了。
這是一場賭博，有可能庄澤剛才說的那些，僅僅只是為了哄自己躺進生命維持機，進入夢中世界好配合他們而說的一些背景知識。
最為關鍵的30%，就算他不知道全部，至少也知道其中20%。
自己進入夢中世界之後，就真的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至少他現在還沒有找到能夠從夢中世界回到這個真實世界的辦法。
怎麼辦？要賭嗎？
庄澤的籌碼已經擺上了檯面——剩下的世界真相，自己的籌碼則是充當誘餌，冒着一輩子不能回到真實世界的風險。
不對，我是可以隨時脫離這個世界的啊。
白天逸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
這個世界對於他來說，不論處於哪層世界，都是虛假的。
真正的世界永遠只有一個，那個媽媽在等着他每周打電話報平安的世界。
白天逸先是在自己的腦海中向那個聲音進行了確認，在得到自己隨時可以脫離這個世界的肯定答覆之後，他向庄澤點了點頭。
“希望你能遵守諾言。”
說完，白天逸徑直一倒，整個人躺在了生命維持機中。
庄澤對着周圍的下屬使了個顏色，隊員們連忙開始工作，各種儀器開始運轉。
在一切都佈置就緒后，庄澤對着自己的隊員們說道：“就在剛剛，上峰已經停止了我們的這次行動，他告訴我，我們這次497個小隊同時進行的大規模清障行動，影響到了科學小組的進度。”
“所有的行動已經停止，你們現在可以撤退了，但是我還要待在這裏。”
“我等白天逸這個突破口等了這麼多年，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機會從我手中溜走，從今天開始之後我肯定會被革除公職，你們沒必要跟着我一起葬送前途。”
“你們還有家庭，我沒有，我無所謂的。”
庄澤目光鑿鑿地看着自己的隊員們，眼神里充滿了勸誡。
“我會留下，你們離開。”
隊員們紛紛垂下了頭，他們很理解庄澤說的話，也知道庄澤不是在說場面話，而是真心希望他們能夠離開。
離開之前，隊員們跟庄澤說了很多交心的話。
但是他的助手最後沒有選擇離開，而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選擇跟他一起違背命令，繼續行動。
庄澤沒有再多說什麼，也回拍了助手的肩膀，對着他堅定地點了一下頭。
剛才擁擠的房間裏瞬間就只剩下庄澤跟助手兩個人，房間空得有些冷。
庄澤看着面前仍躺在生命維持機里的白天逸，朝助手使了個顏色，助手立馬會意，拿來了兩個意識接入儀。
這是一種便攜式的接入設備，功能沒有生命維持機的全，當人在休息時需要摘下接入儀，不能像維持機一樣無縫連接休息與意識清醒的狀態，是一種相當早期的產品，
可是拿來應付眼下的情況已經是足夠了。
接好全部的連接線之後，庄澤看向了身邊的助手：“準備好了嗎？”
助手點了點頭。
“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的。”
進入意識世界之前，庄澤看向了助手，真心地勸告着。
助手搖了搖頭：“我一直都敬佩隊長的為人，這一次也要跟着隊長戰鬥到最後。”
說完，不等庄澤說話，直接帶上了接入儀。
庄澤沉默了，片刻后嘆了一口氣，然後跟着助手帶上了接入儀，進入了白天逸的夢中世界。
“你們怎麼來了？”
白天逸看到庄澤時的第一反應就是驚訝，隨後他靠近了庄澤，在他的耳邊小聲地說：“不是說好了在外面隨時接應我的嗎？”
“情況有變。”
“好變化壞變化？”白天逸說道。
庄澤瞥了白天逸一眼：“反正不會讓你死了就是了。”
白天逸問道：“那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你看這個世界，是運動的吧？”庄澤反問道。
“是啊，那又怎麼了？”
“運動的世界，就代表有人。”
“靜止的世界，就是沒人的意思嗎？”
庄澤點頭：“是的。”
“你在騙我吧？”白天逸回答道，“之前我也來到過這個世界，那個時候它就是靜止的。”
“靜止只是因為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而已，它沒有必要為你而運轉。”
白天逸明白了這其中的癥結：“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夢中世界，其實是誤入了他人的世界，這應該是系統的BUG吧？因為系統模擬的緣故，沒有人的時候，這個世界就是靜止的，所以我才會看到靜止的世界，是這個意思吧？”
庄澤點了點頭。
白天逸繼續問道：“既然你們來了，那你們要怎麼抓住他呢？”
白天逸話剛說完，突然，天空突然變得陰沉，狂風大作。他連忙抬手遮住了眼睛，問道：“發生什麼了？”
庄澤眯着眼睛，看向半空：“他來了。”
飛沙中一道身影漸漸變得清晰，一個穿着休閑裝的青年如神祇一般從天空降落，直直地站在了庄澤三人面前。
他緩緩抬起了手，想要做些什麼，三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突然間他皺緊了眉頭，質問道：“你們幹了什麼？為什麼意識抹除失效了？”
沒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庄澤向前走了一步，說道：“賀文軒？”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賀文軒臉上閃過一瞬間的訝異，“你是官方的人？”
“這個世界都已經被我們發現了，找到你，知道你的一切資料，是順理成章的事。”
“你們的意識防火牆和地址追蹤技術真的還不錯……”賀文軒說道，“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你是想說我們找不到你在現實世界的位置嗎？”庄澤威脅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肯定就知道我在哪裏，不過這又怎麼樣呢？”賀文軒一臉的無所謂。
“邪教徒還不乖乖束手就擒？”助手向前一步，一臉正氣。
庄澤瞥了助手一眼，伸手攔住了他，然後說道：“我知道我這是螳臂當車，我個人的行為對於你們的計劃來說沒有任何阻撓作用，你們最終還是會找到虛擬世界的BUG，我最後還是不能制止這一切。”
庄澤的話讓原本站在一旁氣勢洶洶的助手嚇了一跳，身形彷彿矮了半截一般，助手急忙想辯解，可是一時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得干著急。
“你果然是有自知之明的，”賀文軒“哈哈”笑道，“既然你知道這一切的結果，那你為什麼還要做這樣無用的嘗試呢？”
“我只是想問問你們，你們還有多久？”
“原來是死前想做個明白鬼，”賀文軒抬頭想了想，“應該快了吧。”
賀文軒接着看向庄澤，臉上帶着笑容：“而且……庄澤隊長，我們對你很熟悉了。”
“哦？有多熟？”
“剛才中央系統傳來了所有關於你的消息……”賀文軒等了幾秒鐘，然後繼續說道，“你有一個女兒對吧？”
聽到賀文軒的話，庄澤一愣，助手也感到奇怪：“隊長明明是一個人，妻子因為突發疾病去世，女兒是哪裏……”
助手話沒說完，他立馬就意識到了。
“你的女兒，被處理了吧？”賀文軒點出了事情的真相。
庄澤沒有說話。
“基因有三組缺陷，意識波形不符合21個基礎意識世界的適配範圍，被認為是缺陷造物。”
庄澤苦笑道：“缺陷造物啊……”
“基因缺陷還是小事，就因為意識波形不符合現在21個意識世界的適配，無法進入意識世界，只能在現實世界生存，佔用算力，所以才被處理掉了。”賀文軒笑道，“這樣的政府，你為什麼要為他工作？”
庄澤說道：“我不是為政府在工作，我是為這個世界在工作，你們不能破壞這21個基礎意識世界，這是這個世界的根基。”
賀文軒說道：“這所有21個基礎意識世界當中都有我們的人，只要找到BUG，我們就能摧毀所有的伺服器。”
庄澤說道：“你這樣做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賀文軒話鋒一轉：“你真的相信算力這樣的說法嗎？”
就在這時，兩人中間吹起一道勁風，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庄澤不由得加大了聲音：“你什麼意思？”
賀文軒繼續說道：“現實世界並不是模擬世界，為什麼會存在算力這種東西？”
“物理實驗已經證明了……”
“你只是不願意去相信這只是政府的陰謀而已，”賀文軒戳中了庄澤心中最隱秘的那一塊，“哪怕你已經有了懷疑，但是因為你的女兒為這個陰謀而死，你就要維護這個陰謀，要讓所有其他孩子的父母也遭受你這樣的痛苦。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維護世界的運轉，站在正義的那一邊，其實都只是你虛偽而殘酷的復仇計劃而已。”
庄澤沉默了。
“戳中你了，是嗎？”
“所有這些進入意識世界的人們，都成為了這個政府人腦計算機計劃的一部分，其實你們才是在貢獻算力。”賀文軒指着庄澤身邊的白天逸說道：“像他一輩子都沒有見識過真實世界，這真的是為他好嗎？身體浸沒在一月一換的營養液當中，靠着脈衝電信號刺激大腦才能活得下去，如果這真的是為所有人好的話，領導們為什麼不進來？”
賀文軒越說越憤怒：“從肉體剝削，到經濟剝削，再到意識剝削。上層的剝削本質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形式不一樣而已。這樣謊話連篇的政府，值得嗎？”
“你們原來是這麼想的嗎……”庄澤喃喃道。
“就算這21個意識世界全部崩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回歸真實世界，那才是真實的生活。世界並不會因此而崩潰。”
“可是……”
庄澤話還沒有說完，賀文軒突然說道：“4294967296。”
“你說什麼？”
賀文軒臉上帶着興奮：“就在剛才，我們找到了……”
庄澤表情一僵，故意問道：“找到什麼了？”
“虛擬世界的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