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攪他個天翻地覆
職業治療法,是被權威專家認證行之有效的常用精神治療方案。通過從事各種職業勞動的方式,提高病人的個人價值感和自信,儘快恢復並融入進社會,擺脫精神和心理上的困境。
這也是新月里許多病人都選擇接受的療法。因此病人們會在院內被安排到各種各樣的工作,有在院子裏負責園藝的,有刷牆的,有在圖書館幫忙整理維護的,甚至還有寫文的。
上周院裏才有個寫文的哥們,院內人稱“鴿子”,據說是因為更新太慢整天摸魚,遭到病友們以舊時代傳下的古老儀式“阿魯巴”的熱情招待。
期間據說有院內警衛路過,本來及時喝止了眾人的儀式並詢問了這唱的是哪出。結果聽說事情經過後警衛哥們居然也二話不說加入了儀式行列,親自負責給那拖更的鴿子精扛腿。
因為警衛哥們貌似居然也是那鴿子精的拖更受害者。
寧衛每天除了吃喝睡覺看電視吹水之外,也有選擇感興趣的職業。他選的是烹飪。
他從以前開始就對廚藝挺感興趣,經常會去新月餐廳里幫忙打下手。今天就又是上班的日子。
帶他的師傅名叫李華,跟昔日傳說中學英語作文題干里那位酷愛寫什麼周記日記建議信演講稿、但是從不自己動手振臂一呼就有幾百萬人前赴後繼替他打工的傳奇人物同名同姓。
不過李師傅顯然沒那本事,他跟這年頭多數人一樣完全不懂英語。他是新月的廚師長,也是帶寧衛入門的師傅。
他長着張范偉式的廚師臉,有着一頭因長期為食譜創新頭疼而被薅禿的一毛不拔式的髮型,笑起來時眼睛會眯縫起來,還算頗有特色。
寧衛到廚房時,李師傅已經在這了。沒想到的是前兩天院裏新來的病友危俊明也在。
“啊,小衛來了。”李師傅憨憨地笑了笑,“這位是危俊明,不過我想你們應該已經認識了。他也接受了職業治療,從今天開始他也會在這裏幫忙,也算是小衛你的師弟了。”
危俊明和寧衛握了手,有些不好意思:“請師兄指教。”
李師傅只簡單地引薦他們認識,很快就帶着兩人忙活起來了。
其實只從廚藝上說吧,寧衛還是蠻佩服李師傅的。這位圓滾滾的廚師長先生基本功還是過硬的,普通家常菜也能做得非常不錯。
新月餐廳里專門為李師傅設有專欄,每天會專門更新由他負責的幾道菜肴。
但明明有這樣過硬的技術,可他的專欄卻並沒有想像中那樣每天都十分火爆。
因為他明明能做好,可是偏不。
他非要搞創新。
寧衛屬於是已經跟着他久了見怪不怪,危俊明初來乍到,對這位師傅在廚房裏的種種操作一時還有些迷惑。
危俊明也不是不懂烹飪,或者說他自覺得應該是懂的。可是看着李師傅手上的動作,他實在沒法不開始自我懷疑。
這是在幹嘛?這又是在幹嘛?
卧槽,這幾種調料能這樣加?
等會兒,那玩意兒是奶油吧?這樣倒進去確定沒問題?
眼看着李師傅動作嫻熟大開大合地攪拌着那一鍋調料構成的不可名狀事物,危俊明不由張了張嘴巴,一時說不出話。
等到那東西最終出鍋,變成一灘更加不可言喻蕩漾着詭異藍色光澤的奇怪料理,危俊明更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低情商:色香味俱崩,創新係數介乎在早年的學校食堂和腐國廚師之間,你很難說具體孰強孰弱。
高情商:大哥你這顏色做的一定是燉阿凡達是吧?
一旁的寧衛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在無聲地說,是這樣的,師弟你得習慣。
眼看李師傅迫不及待拿起勺子舀起了一勺他自己的傑作,危俊明差點沒本能地喊出師傅您三思。奈何還是遲疑了,李師傅已經一口吃了進去。
只見廚師長眯起眼睛,一臉的陶醉:“嗯~還不錯,又是一次將被載入史冊的偉大創新。”
危俊明:?
我菜做的少你別騙我,這玩意兒能好吃?
“當然自己的看法多少帶有主觀色彩,未免有失偏頗。你們也趕緊嘗嘗試試看。”李師傅一臉希冀。
寧衛二話不說也抄起一根勺子,舀起一勺嘗了一口。危俊明見他如此,心下不由好生佩服,暗道師兄真男人。
不想寧衛吃下去后細品了一下,居然也微微頷首:“溫潤的鹹味,完美適配辛酸蔬菜的味道,簡直就是大自然般的味道。”
李師傅樂得合不攏腿:“不錯不錯,還是小衛你懂我。”
危俊明:??
眼見師兄也是這般反應,他突然開始感到懷疑。莫非這玩意兒真的只是賣相不咋地,味道其實還不錯?
於是抱着試試看的念頭,他也拿來根勺子,試着嘗了一口。
“咦?”李師傅驚訝地看向危俊明,“真有這樣好吃?小危都感動得哭了?”
寧衛也奇怪地看了過去。
危俊明呆在了原地。
似乎就是那口料理吃入口中后的片刻里,他整個人就停住了。他雙目一點點變得空洞,又好像聚焦在了很遙遠的某處,表情也獃滯了起來。
“她......她做過的。”
危俊明突然喃喃道。
“我的妻子,她以前就喜歡折騰,對着手機上那些不靠譜的食譜。有一次做出來的那東西,就是這個味道。她非要說那是可樂雞,可真是......好笑。哈......哈哈......”
一行淚水沿着他的面頰滑落。
“奇怪。”
危俊明獃滯的臉上浮現了一絲茫然。
“她走了,暢暢也走了。可是......什麼時候?”他眉頭逐漸皺起,臉上愈發茫然,“到底發生了什麼?”
寧衛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這位新病友需要幫助。
新月是個很特別的地方。
這裏有當今外界的多數人可能期望的一切。安逸的生活,和諧的環境,友善的氛圍,還有說話超好聽的老哥。
就像一個避風港,永遠亮着令人安心的光,高高的圍牆將它和世間一切黑暗都隔絕開來。
但這並非是沒有條件的。
事實上在這兒的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問題。就像如今這個時代里的許多人一樣,大家都有不願想起的過往。過去總是會有黑暗相伴,會孕育痛苦。那些就好像病毒,一旦出現就會迅速蔓延,直到將整個地方感染成和世界上其他部分沒什麼不同。
所以這個地方能維繫下去的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沒有人會提及過去。
或者應該說,是沒人會去仔細想這些。
“對了,他們說要給你辦歡迎儀式。”寧衛突然說。
“呃......嗯......什麼?”
危俊明猛地回過神,晃了晃腦袋。
“啊抱歉,我剛剛一定是......走神了。師兄你說什麼?”
“歡迎儀式,給你辦的。他們讓我想辦法打探你有什麼想要的禮物。”寧衛微笑。
“啊,不用了,真的。”危俊明有點受寵若驚,“這也太客氣了......”
“沒事,大家都很高興。因為老實說,已經有一陣子沒來新人了。我們都希望你在這裏能感覺舒適。”
寧衛頓了頓,補充。
“啊對了,記得到時候得表現得驚訝,就像你沒聽說過這事一樣,畢竟這應該是個驚喜儀式來着。實在不行,記得別露餡說是我說的。”
“沒問題,師兄。”
危俊明笑呵呵地打包票。
“好了別摸魚,準備下一道菜。”
李師傅也出聲囑咐兩人繼續幹活,就好像剛剛他什麼都沒聽到。
“是,師傅。”
危俊明正轉身準備工作,突然一怔,伸手揩了下濕潤的眼角。
“咦?我哭了么?”他有些發愣,“我們剛才是不是有聊什麼話題來着?”
“有,你說師傅的料理特好吃,還想再來一勺。”寧衛說。
李師傅眼前一亮,看向危俊明:“要不我給盛一碗?”
危俊明一個冷戰,乾巴巴地笑了兩聲:“不用不用了,咱們還是抓緊幹活吧。哈哈......哈哈......”
寧衛將一個雞蛋打進碗裏,拿起筷子正準備攪,耳邊突然便響起笑哥的聲音:“我喜歡那個。到時候你可得做給好兄弟嘗嘗。”
笑哥坐在廚房的冰柜上,笑嘻嘻地瞥了眼在一旁忙碌的危俊明。
“新來的兄弟也適應得挺不錯,瞧,他已經開始上道了。”
寧衛頭也沒抬,說;“不夠好。他剛剛差點想起自己為什麼來這了。”
“哈,新人嘛,初來乍到可以理解。過幾天就不會了。”
“你今天上午倒安靜得很。”寧衛說著將拌好的雞蛋倒進了鍋里,“我猜猜,又有事情能忙了?”
“哈,你果然懂我。”笑哥坐直了身子,輕輕湊到他耳邊,“錢到賬了。”
寧衛猛地一僵。
眼睛裏頓時浮現高光。
......
寧衛退出廚房,走到走廊邊,伸手扣住了右側掛有“雜貨間”字樣房間的門把手。
他扣下門把手,推開門,映入眼帘的卻並非如門牌上掛着那樣的雜貨間,而是一條街道。
一條黃昏下的老舊街道,老樹虯枝上停留着黑色的鳥,天空中回蕩着干啞的聲音。
陰影籠罩了大半個天空,夕陽餘暉下房屋的輪廓好似凝固的黑白剪影,四周小巷中的陰影彷彿在蠕動一般,風吹過雜物的聲音聽起來像有人在低聲怪笑。
寧衛走出到街道上,轉過頭時,身後那扇進來的門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邊,這邊。”
笑哥的聲音從前方不遠處傳來。寧衛循聲走去,笑哥正站在一處樓梯口邊。站在他的位置向上望去,第一眼就能望見這棟建築二樓醒目的招牌。
【放聲大笑】。
這裏是笑哥的事務所,他的辦公室。他有時會在這裏接城市裏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委託,賺取一點微薄的利潤。
只不過雖然他要價不高,對委託內容卻十分挑剔。他只接自己感興趣的單子,與其說是一份營生倒不如說是方便找樂子。
寧衛已經有一陣沒來了。他沿着樓梯道來到二樓,推門便嗅到了一陣怪味。很難描述那是具體是什麼味道,感覺就好像把爛腌菜、混着汗臭的發酵臟衣物和隔夜的外賣袋子攪在一起的氣味。
房間不大,但地板上丟滿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垃圾桶里的垃圾已經快要溢出了卻仍沒清理。笑哥坐在他的辦公桌里,注意到寧衛時立刻從椅子裏跳了起來。
寧衛開門見山:“到了多少?”
“酒吧那回中樞院批下二十一萬,二階段的妖靈五萬。完事蘿莉神官說幫我們湊個整,驛站再補下來四萬,一口氣到了三十萬。”
三十萬!
這絕對是超出寧衛最初心理預期的收入。
笑哥還在繼續:“哈,我早就說那蘿莉神官潤得很,你看果不其然。我看人向來很准......”
寧衛沒答話,但心想這回確實似乎應該感謝下小翎神官。按照獵魔的規章標價十六隻妖靈本來只算十六萬才對,中樞院那邊多出來的五萬想必就是她爭取的。在這基礎上她居然還代表驛站額外給了四萬......
只能說,頂頭的是這樣的上司,就很舒服。
當然寧衛沒忘記重要的事:“行,那咱們五五分。”
笑哥哈哈笑了一陣,擺擺手:“那倒也不必。你知道我的,有樂子找就是最大的報酬,開心最重要......
......哦當然,還是給兄弟留點骨頭渣子。畢竟你也知道,得對付房租,那收租的醜臉婆可不好對付......”
“不行。”寧衛堅定地搖搖頭,“五五分。”
停頓了一下,他接着補充。
“要公平。”
他是需要攢錢沒錯,但也不能沒有原則。嚴格意義上說這錢本就是他和笑哥一起賺的,酒吧的情報也是笑哥打探的,分給他一半理所應當。
而且他進門時也確實從下面門縫裏看到了房東婆婆催繳房租的信封。
為房東婆婆的安全着想,他覺得笑哥兜里還是得闊綽點比較穩妥。
笑哥和他對視,眼裏一貫的笑意似乎消失了那麼一下,被某種異樣的光采所取代,就好像心底某處被觸動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恢復了笑容。
“哈......這就是為什麼我總說你要是做生意會虧得連褲衩都不剩,哈哈哈。你可也太耿直了,兄弟。
你喜歡講公平,可這個世界卻不喜歡。它最愛做的就是坑你騙你,叫你暈頭轉向一無所有,到頭來只剩下一個選項,那就是發瘋。”
“不過也別擔心,有兄弟我在呢。要是有人敢騙你,兄弟保證給你騙回去,而且要他十倍百倍奉還!
要是這個世界敢坑你......”
頓了頓,他笑得更燦爛了,眼中閃爍着期待和興奮的光。
“......咱們就攪它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