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鷂司的起源

黑鷂司的起源

顧惜朝心中悲諷。

唉。若相若相,盛年盛年,你為何不能早一點出現在顧惜朝的人生中?

而現在,你予我的賞識信任,都將作我的晉身之階,作我暗中醞釀刺向你的毒!

顧惜朝躬身,啞道:“……謝若相賞識。”

盛年頷首,雙手負在背後,道:“顧惜朝,我考考你,可知我為何要建這舉賢帳?”

顧惜斂去眸中暗光,拱手答道:“因為蒙古缺人才,尤其缺文官。人才無法從蒙古取,大人便建立舉賢帳,廣收天下有才之士,小北宋人、南宋人、金人、西夏人、西遼人、吐蕃人、大理人、東瀛人、西域人……由南至北、由西到東,但凡懷才而無處施展之人士,不論國別、不論民族、不論過去、不論品行,大人盡納帳下!……若相大人胸懷闊大,惜朝嘆服!”

“嘆服嘆服——”一人聲如洪鐘,操一口音律奇崛的蒙語,鏗鏹頓挫,人未至,聲先聞,“盛年!本汗允你建立舉賢帳,但這些人湧入我蒙古,有多少是其他國家不要的垃圾,有多少是真正有才又真心效忠,又有多少,是別國混進來刺探我蒙古軍情的探子?盛年,你說要給本汗一個解決的答案,本汗等了這麼幾個月,這答案你什麼時候給?”

來人掀簾入帳。

五十許的年紀,身高九尺,濃眉鷹目,雄姿英發。身形巍峨雄偉,氣勢威赫熏灼。他龍行虎步走來,行動間揚起一股氣吞山河、威震天下的皇者硝煙。

正是大蒙古國的開國汗皇,雄踞北方以來,南宋、小北宋、金國、西遼和西夏無一抗手的成吉思汗——孛兒只斤·鐵木真!

顧惜朝為成吉思汗的話語暗暗心驚,面上神色不動,連忙行禮。

盛年巋然不動,也不朝鐵木真行禮,當沒他這個人一般,雙手負在身後,徑直朝顧惜朝笑道:“當我猜不到進舉賢帳的人都是什麼成分?我不怕他們不派探子來,就怕他們派的探子不夠多、不夠好、不夠讓我用得順手!因為我建舉賢帳,等的就是這些探子!有才能的、每一個都可稱一國精英的探子!

“別國見我堂堂蒙古若相,竟然想出建立舉賢帳這種昏招,暗中發笑者幾人,暗中生疑者又幾人?不論自詡智慧看穿我的愚蠢妄圖坑我一把,還是步步謹慎想來試探我意欲何為,都會派出諜子來我舉賢帳中,卻不知這正合我意!好啊,他們既然敢送諜子出國門進我帳中,就做好這些諜子反被我擺弄的準備,在國內等着持續承受損失罷!”

舉賢帳、舉賢帳……好個舉賢帳!原來是這麼個舉賢帳!

顧惜朝心下頓生寒涼!

簡簡單單建立一個舉賢帳,就引得各國風雲暗動,窺伺頻頻,謀划暗生。有聰明人沾沾自喜,有聰明人步步為營,心想隨手一拋閑棋一步,就算不得利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誰知已經步入圈套囹圄之中!

而這全部一切,都是眼前之人——蒙古若相盛年的一手謀划!

而他顧惜朝,不是也已入彀中?

鐵木真一屁股坐在盛年先前的窄榻上,對空氣冷冷哼道:“本汗就怕某位若相把這些沒個忠心的混雜東西用得太順手,玩過了頭,結果賠了夫人還折兵!”

盛年亦冷哼一聲,對顧惜朝笑問道:“這就要問某位大汗,他該反思反思,為什麼蒙古人才貧瘠偏又百廢待興,逼得他的若相要劍走偏鋒,出這種險招?!”

顧惜朝眉眼不動,不做回應。

這一汗一相的隔空對話之中,他只是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木頭人罷了。

來蒙古前便道成吉思汗與若相盛年二人君臣一心,本以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君臣二人就是再互相信任,想必也有隙可乘。現在看來,他倆的關係竟然遠比外人想像的更緊密,宛若左手與右手,一對親密無間的至交夥伴、一雙志同道合的友人!

只有至交夥伴之間,才會無芥蒂地爭吵、發小脾氣;也只有志同道合的友人之間,才會不怕留下隱患地相互埋怨、又相互督促!

鐵木真“嘖”一聲,翻動案上堆積的文件,極為自然道:“本汗要某人做這個若相,不就是要他來做這些事?替本汗的蒙古搭骨架、填血肉,令它生生不息、綿延不絕,鑄就本汗的萬代蒙古帝國!”

盛年對顧惜朝“哦”了一聲:“搭骨架、填血肉?好啊,是誰?是哪位大汗又抄了他若相曾經的諫言?這位大汗既然曉得他的若相要替他做什麼,那就放寬心罷!八方匯涌,皆曰我民——有多大的眼界,便成就多大的功績!

“舉賢帳如何?諜子湧入又如何?我既然敢用,就不怕他們效忠誰人!忠心有忠心的用法,不忠有不忠的用法;有才有有才的用法,無才有無才的用法——諜子也有諜子的用法!天下沒有我用不了的人,只有別人用不好的人!

“火中取栗,亂中取勝,引虎狼相鬥,得漁翁之利,豈不趣哉?

“故而我說——‘吾任天下之智力,以吾道御之,無所不可!’”

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語出《三國志·魏書·武帝紀》。

顧惜朝心道。

曹操的原意是:我廣納天下的文人武將,用正義去驅使他們,就可以做任何事。

而若相盛年,加了一個“吾”字,就變成——

盛年道:“我任用五湖四海的才智武功之傑,用我的道驅使他們,我要做的事就無所不達!”

——我的道。

鐵木真哼聲,嘴角卻已經現出細微笑意,撫掌道:“本汗的若相,你很有自信!”

盛年雙掌相擊一下,道:“我的自信怎麼樣,我到底幾斤幾兩,整個蒙古你最清楚!”

鐵木真忽地抽搐一下嘴角。盛年的這句話,也不知道叫他想起了怎樣的往事。

他指向假裝木頭人的顧惜朝:“那譬如此人?”

“譬如此人——”盛年轉臉,對顧惜朝道,“譬如你,顧惜朝!你忠於誰人?來自哪一國?來蒙古目的為何?不重要、不在意!真真假假,我照樣用你!何況——”

顧惜朝謹慎地苦笑道:“惜朝這種人,又有誰願賞識,招我去做諜子?”

盛年臉上研判與興味的笑意一閃而逝:“都可、都可。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忽地沒了表情,只一雙狹長丹鳳眼將他凝視:“顧惜朝,我很看好你。像你這樣的人,在我這裏待過,不論你去了哪裏,都再也無法忍受上司的愚蠢短視。這天下之中,若論識人之明、用人之智,有幾人配與我並肩,又有幾人能與我媲美?

“只有在我這裏,才能叫你如魚得水、鵬飛九天。也只有在我這裏,才能叫顧惜朝此人,做最淋漓盡致的顧惜朝!”

振聾發聵。

顧惜朝:“…………”

顧惜朝瞳孔顫動,久久不能言語。

誰能知曉顧惜朝此刻在想什麼?

就是多年以後,顧惜朝都理不清,他此刻想了些什麼。

突然,顧惜朝丟掉禮儀,直呼其名道:“盛年。”

盛年:“哦?”

顧惜朝喃喃:“盛年盛年,你為何叫盛年?”

盛年道:“我名盛年,盛放的盛,年華的年。顧惜朝,你又為何叫顧惜朝?”

顧惜朝道:“你可曾見蘭花草?朝朝頻顧惜,夜夜不能忘*①。”

盛年止語。

不再言說。

一陣靜默。

在鐵木真的旁觀下,俊雅頹喪的年輕人單膝跪下,對他的若相低頭道:“惜朝,願為若相效力!”

顧惜朝也曾對傅宗書說這話,但顧惜朝的內心卻全然不同。

究竟不同在哪裏?

他自己也不能分明。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在模糊中衝動,在朦朧中享用。然後,一生便有足有缺地過去了。

誰人能從頭到尾的理智?又誰人,能叫每一個決定都功德圓滿?

盛年低笑。

他緩道:“行動永遠比言語有力。顧惜朝,那就證明給我看,你有值得我重用的價值!”

天色夜了。

“唳————!”

白眉蒼鷹自天際滑落,一路優雅滑進帳中,在盛年的肩頭洒然點落。

“當今戰事不絕,而我蒙古欲征天下,諜報機關乃是重中之重。”

盛年雙手背負身後,走到鐵木真跟前,肩頭傲立的白眉蒼鷹在桌案上投下陰影,正好遮住蒙古以南的地域:西遼、高昌回鶻、西夏、金國、吐蕃諸部、小北宋、南宋、大理……

顧惜朝隨之看去。

“當今最有名的國家諜報機關有兩個,”盛年手指點向,“一個在女真金國,名為握珠司。”

鐵木真冷冷一笑,怨氣直撲盛年面門:“是啊,握珠司,完顏盛年還在金國時,聯合完顏宗弼共同主持建立的一個諜報機關。握珠司的制度章程一應出自完顏盛年之手,很好用,很耐用,金國到五年後的現在還在用,完顏宗弼前幾天還寫信來叫本汗感謝你!”

盛年輕咳一聲,手指移動:“還有一個,是南宋的青鳥司。”

鐵木真又一次瞥着盛年似有若無地冷笑:“這個也不錯,據說本來是張計劃圖紙,南宋的小太子趙旉從那個早死的靖北王世子越歸翼的遺物里找出來的,後來聯合靖北王一起,根據圖紙建立了這個青鳥司。也很好用,很耐用,給我蒙軍在南宋的諜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盛年再再輕咳:“所以說,我蒙古也該建一個全新的諜報機關。”

鐵木真道:“真是謝謝本汗的若相,在蒙古待了五年,你終於想起這件事了!別咳了,哪怕你在金國待了不到半年,就替他們建好了握珠司,卻在蒙古待了五年才籌備這事,本汗也不會在暗地裏怪你偏心!”

所以就明着責怪?顧惜朝暗笑。

盛年面無表情地逆毛捋了一把肩頭的麻薯圓子,刺激得白眉蒼鷹撲棱展翅,動作激烈地飛到鐵木真肩上。

盛年道:“我蒙古新建的這個諜報機關,分為一明一暗,兩者互為表裏,互作掩飾。明裡,它是我麾下的舉賢帳,蒙古一個賢才汲取之地;暗裏,就叫——”盛年看向鐵木真。

鐵木真道:“叫黑鷂司。鷂子又叫雀鷹,飛得又快又靈巧,常往草原里一躲就不見蹤影,捕獵時很是迅猛,抓老鼠的一把好手。”

盛年頷首:“暗裏,就叫黑鷂司。黑鷂司里的成員,全從舉賢帳中吸納,相信每一個都會是做諜子的出色人才。只不過,作為我蒙古全新的諜報司,這裏面包含了來自各個國家的諜子,唯獨——沒有我蒙古自己的人。”

在場鐵木真和顧惜朝還反應了會兒,越聽臉色越怪,看盛年的目光也越奇異。

說到這裏,盛年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對狹長的丹鳳眼底,深黑潭淵泛起漣漪:“當然,‘同僚都是卧底進蒙古的他國諜子’這個真相,黑鷂司的成員,他們就不必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好!”鐵木真撫掌大笑,站起身來猛拍盛年肩膀,動作之大,把剛站定沒多久的麻薯圓子又抖了下去,“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不愧是本汗的若相!不愧是本汗愛玩的盛年!!好!很好!好極了!”

“至於你,顧惜朝,”盛年在鐵木真的拍肩下冷淡繼續,“我命你為黑鷂司司長。你要在舉賢帳中耐心潛伏,把眼睛放亮,挑選‘合適的人才’吸納入黑鷂司。此後,黑鷂司的一應事務人員皆由你掌管,直接對我負責!”

顧惜朝:“…………”

顧惜朝內心悄默地失語了一陣。

他本是前來蒙古卧底的,現在一升直升,要成為蒙古明面上的諜報頭子、實際上的管理蒙古他國卧底的頭子了?

顧惜朝神色奇詭又鄭重地領命,頷首道:“是!”

同時,提前在心中替自己未來黑鷂司的下屬們和同僚們,上了三炷香。

對手是若相盛年這麼一個人,你們被奴役利用再榨乾價值,一點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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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年何其傲[綜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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