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約翰
帶着滿心的疑問和不解,徐清離開了墓地,與老約翰一同前往馬尾鎮。
老約翰見徐清情緒低落,便不再搭話,自顧自地講述着他多年來的經歷。
“你祖父在鎮上開鐵匠鋪的時候,我沒少受他的照料。”
“他那時候年輕有幹勁兒,技術又好,打出來的東西,不管是刀是劍,誰看了都要點頭,沒幾年就當上了鐵匠工會的會長。”
往嘴裏倒了口酒,老約翰繼續說道:“當上會長以後,你祖父忙的站不住腳,他得收會費、發放撫恤金、為各種鐵器定價、採購原材料,比如粗鐵礦、銅礦、煤炭什麼的。”
“我當時在家種地,養了兩頭牛,一年到頭賺不了幾個銀幣。你祖父問我想不想發財,我說想,他就幫我聯繫好煤礦,墊錢給我買了馬車,雇了人,讓我做煤炭生意。”
“我沒讀過書,是個連帳都算不明白的人,只知道每天裝煤拉煤卸煤,然後你祖父按月把錢給我。”
“就這樣,我的腰包慢慢鼓了起來,買下了石頭蓋的大房子,有了自己的四輪馬車,日子越過越好。”
徐清看到老約翰那雙渾濁的眼睛閃爍着亮光,他懷念着過去美好的生活。
“後來的事你應該比我清楚,徐得病後,辭去了會長的職位,帶着托洛薩到處求醫問葯,一年到頭都見不着他幾面。”
“我把煤拉過來,鐵匠工會說不要了,沒有人再按月給我錢,這生意莫名其妙地開始也莫名其妙地結束。”
“我是個好喝酒的人,那時候有錢,買了不少好酒,每天都要喝掉一小桶。”
“去酒館喝酒,有時候高興了,我就幫所有人買單。”
講到這裏老約翰搖搖頭,語重心長地對徐清說:“不是真正的朋友,再多的饋贈也無濟於事。小傢伙,記住我這話。”
接着他說道:“那些年我迷迷糊糊地賺了些錢,性子卻沒什麼變化,和種地時是一樣的。在街上看到小孩子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露着屁股凍得發抖,讓我覺着可憐,兜里有多少錢就拿出來多少給他。”
“沒過幾年,我變回了窮光蛋。”
“我的石頭房子被我換成酒喝進了肚子裏,我的二十多駕四輪馬車連同我的六十多匹好馬也換了主人,只剩這個老夥計跟着我吃苦。”
老約翰撫摸着瘦馬的屁股:“但有一點是不變的,我二十歲的時候大家叫我熱心腸的約翰,現在我快七十了,大家還是叫我熱心腸的約翰,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笑的很爽朗。
徐清被他的笑聲感染,嘴角也彎起了弧度。
伴着馬車吱呀作響的聲音,太陽有如一個耀眼的神龕終於從雪山之巔展露了全貌,遠處,馬尾鎮的房屋被光芒染的火紅,風將炊煙扯散,像一條條灰色的絲帶。
各式各樣陳舊的木屋率先擠入徐清的視野,它們散亂的分佈,包圍着高大的石頭教堂。
幾塊堆着積雪的田地中,農夫摘下帽子,杵着杴休息,頭頂冒着騰騰的熱氣;小販推着獨輪車緩緩走過泥濘的街道,放開嗓子吆喝着,不時有孩童湊上前去,用銅幣換取糖果。
馬車鑽進這裏,速度不得不放慢,常有老約翰的熟人抬起手,熱情地打着招呼。
再往前,石板路取代了土路,馬蹄踩在地上的聲音愈發清脆了。
在石質建築的邊緣地區,老約翰將馬車拐進了一條小巷,停在了一棟木質的兩層小樓前。
下車拴好馬,
老約翰招呼着徐清。
“到了到了,這就是我家。”
他一邊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開門,一邊念叨着。
“你小子運氣不好,要是早來幾年,我還能帶你去喝整個鹿角堡最好的酒最香的肉,現在就不行嘍。”
老約翰抖了抖兔皮長袍,自嘲道:“這裏面,一個金玫瑰都沒有了。”
“先進屋暖和暖和,你小子肯定凍壞了,我也餓了,咱倆有啥吃啥,填飽肚子之後再說別的”
說著老約翰推開大門,徐清緊隨他進屋,好奇地打量着室內的陳設。
小屋雖然不大,卻很溫暖,一進門就能看見一個小巧的鐵爐子,正閃爍着紅彤彤的火光。
爐子旁邊擺放着一圈樹墩做成的矮凳,凳子上綁着動物皮毛,徐清想這應該是客廳。
屋子有兩扇又大又蠢的窗戶,窗框上插着灰濛濛的板子,看上去很粗糙,卻也能透進光來。
徐清詢問老約翰,得知那是一種叫粗晶的礦石,品質最好的幾乎沒有雜質,完全透明,價格不菲,有錢的大商人才用得起上好的粗晶。
灶台在窗戶左側,緊挨着兩個大木桶,沿牆橫着一排髒兮兮的櫥櫃,釘着釘子的牆壁上胡亂掛着一些刀叉勺鏟,說明這是一個簡陋的廚房。
屋子最裏面,櫸木樓梯旁便是餐廳,那裏的裝飾最為奢侈,鋪了巨大的獸皮地毯,擺着雕花的餐桌還有六張同樣風格的木椅。
桌上散放着還沒收拾好的餐具,樹狀燭台散發著溫馨的暖黃色光芒,粉刷了整個餐廳。
老約翰將兔皮長袍脫下,扔在矮凳上,到櫥櫃前翻找着食物。
徐清很少去別人家做客,他有些拘謹地來到餐桌旁邊,側着身子坐在木椅邊緣,注視着老約翰的一舉一動。
老約翰從爐子中剷出一團火,點燃了灶台,摘下菜刀做起飯來。
很快,食物的香氣便開始在小屋內瀰漫。
老約翰得意的吹着口哨,將菜端上了桌。
“白麵包有點硬了,你們年輕人牙口好,肯定咬得動。”
“軟和的奶酪,適合我這樣的老頭子,還有鱈魚乾、煎羊肉、豌豆湯。”老約翰介紹着自己的“拿手好菜”,變魔術般從身後掏出一瓶呈黃褐色的酒。
“最後是這個——鹿角堡產的上等黑麥酒!放好些年了。”
“喯~”
徐清還沒來得及勸阻,伴隨着一聲調皮的脆響,老約翰已經拽出了酒瓶的木塞。
看着這位老人臉上飛揚的神采,徐清無奈地笑了笑,沒說出“我不會喝酒”這樣煞風景的話。
其實徐清並非不會喝酒,跟着他祖父那樣嗜酒如命的人,耳濡目染,不喝酒是不可能的。
只因徐清體質特殊,飲酒如飲水,千杯不醉,老徐常開玩笑說徐清喝酒實屬浪費,不如不喝。久而久之,徐清便不再喝酒,如有宴席,也以自己不會喝酒為借口推辭。
但老約翰是長輩,又是祖父的好友,來到他家做客,徐清怎能駁了老約翰的一番好意。
橡木杯倒滿,一陣推杯換盞,老約翰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
徐清與老約翰截然不同,神色奕奕,絲毫不見醉態。
他將發硬的白麵包撕成小塊,-泡在豌豆湯中,等待其軟化。然後拿着刀叉不熟練地切割發黃的奶酪到自己盤裏。
奶酪散發著糟糕的氣味,吃起來是鹹的,令徐清微微皺起眉頭,他很不適應這種異鄉的食物。
隨後他又嘗了嘗鱈魚乾,口感像晾乾的海鹽,除了咸就是腥。
唯一能讓他接受的食物,除了主食白麵包和豌豆湯外,就是煎羊肉和酒了。
羊肉沒放過多調料,除了少許的鹽和黃油還灑了一些類似胡椒粒的碎屑,肥瘦結合,鮮嫩流油,別有一番風味。
徐清切下一小塊羊肉,取出了盤中的麵包片吃下,感覺有些噎嗓子,他順手幹掉了第三杯黑麥酒。
至此,整瓶酒已是一滴不剩。
“好,好酒量,能喝就是好小夥子……”老約翰眼神直愣愣的,舌頭都僵硬了。
“等吃完了飯,我帶你去你祖父的鐵匠鋪,你沒來過,肯定找不着。”
聽到這話,徐清不由面露難色。
老約翰明顯是喝多了,說的不知是不是醉話,況且這個樣子,能不能找對路都不一定。
“約翰爺爺,您能找到路嗎?”
“你小子,這是什麼話?我閉着眼睛都能走到徐的鐵匠鋪……”老約翰還在逞強,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向他的兔皮長袍。
要不是徐清手疾眼快扶住了他,他非得一頭栽倒在地。
“走,出門!”老約翰的眼皮已經在往下墜,嘴上卻硬氣的很。
徐清攙扶着他,還沒走到門口,老約翰便身子一松,打起了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