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老刀原名系海盜
()張澤羽在家中等不多時,老趙就雇了一輛馬車回來。趕馬車的是一個半老不老的爺們。看見張澤羽和倆徒弟從府里抬出來一位,車老闆沒像其他的同行一樣露出不高興的嘴臉。在封建社會,拉死人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這要是換了旁人,肯定會說:“哎呦喂,您剛才雇車的時候可沒言語我一聲說是要拉死倒啊。”這要是客人回一句:“人還沒死呢,只是受了傷,這是要往醫院送。”趕車的更有話說了,“就算是現在沒死,看這樣傷的也不輕,說句難聽的話,這要是死家裏邊了,到也沒事。誰都有個生老病死不是,可這要是死我車上了,那多晦氣啊。說實話,您這生意我不太願意做。您要是非讓我拉不可,那這車腳錢,您看着多給點吧。”傷者家屬肯定是着急把人往醫院送啊,就寧願多給倆錢,好快點把人送到醫院。車老闆的目的也就算是達到了,要不過去怎麼說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呢。這位車老闆顯然是只白烏鴉,沒乘機多要倆錢不說,還伸手幫忙把人抬到了車裏。
張澤羽和老趙也都上了車,一個做在車裏照顧傷者,一個坐在車外,給車老闆領路。
車走出去沒多遠,車老闆子就開始和老趙搭起話來,“您這是要把傷號往雙旗杆醫院送吧?”
“是啊,剛才不是和你說好了價錢了么?”老趙以為這位車老闆要藉機加價呢。
“您誤會了,說好了是多少就是多少。不過有個事我得先告訴您,雙旗杆醫院現在已經沒了。”
“沒了?”老趙很詫異。
“庚子年的時候被義和拳給燒了。”車老闆一邊趕車,一邊從懷裏掏出煙袋鍋,裝了一袋煙。
“那後來就沒重新開張?”
“應該是準備着呢吧,我聽說現在英吉利的倫敦會正和美利堅的青年會商量着要一起開個更大的醫院呢。”
“那現在這車是往哪趕呢?”老趙當時就有點急了。
“您不就是要去找醫院給裏邊這位瞧病么,雙旗杆醫院是沒了,德大夫前年也去世了,可咱běijīng城裏頭還有別的醫院啊。這麼著,我先拉你們去科克倫大夫的診所。科大夫雖說沒德大夫那麼大的名氣,聽說藝術也不賴,太后老佛爺都召見過他呢。他醫院開張的時候,老佛爺也捐了一萬兩銀子呢。他那兒要是不行呢,我再拉你們去交道口前年開的安定醫院。您看怎麼樣?”
聽了他這話,老趙也沒法拿主意,他轉身掀開馬車車廂的帘子一角,問張澤羽,“老爺,您看……”
張澤羽沖老趙點了點頭,示意老趙自己知道了,等老趙放下帘子后,他又掀起了另外一邊的帘子角,探出頭來對趕車的車夫說,“老闆,能勞煩您詳細講一講科克倫大夫和德貞大夫的事不?”
“哎呦喂,這位爺您抬愛,煩勞當不起,既然您想聽,那我就說說,只要您不嫌我話嘮就行。”
張澤羽見車夫已經裝好了煙袋鍋,伸手從衣服口袋裏拿出煙盒來,“老闆,來,抽支洋煙。”張澤羽為什麼會帶煙呢?他的那身正五品的行頭上沾了不少傷者的血,已經拿去讓陸媽洗了。這時候他穿的是後世帶過來的衣服,這件衣服的口袋裏還放着半包煙。他會吸煙,但平時很少主動抽煙,他帶煙的目的實際上就是用來應酬的。這時候不送什麼時候送?
“這位爺,太謝謝您了。您既然賞了我也不敢不接,今天托您的福,我也嘗嘗洋煙的味兒。”車老闆受寵若驚的接過了張澤羽的這根玉溪。張澤羽剛要掏打火機給車老闆點上,還沒等他動手呢,只見車老闆從煙口袋裏掏出一個銅殼的類似zippo打火機的物件,一下就給他看傻了。他心想,這時候就有zippo了?不可能吧,他自己就有好幾個zippo,他對zippo的歷史可是很清楚的,32年zippo才誕生,要到二戰時期zippo才開始流行,那這位車老闆拿出來的這個又是什麼呢?zippo的祖先?更不對啊,zippo打火機的祖先相傳是奧地利的imco,那打火機有很明顯的側邊打火輪,跟這個物件有很明顯的不同啊。
車夫接下來的動作終於讓張澤羽恍然大悟,車夫把這物件打開,可不是像打火機那樣翻開的蓋子,而是拔開的蓋子,然後從裏面拿出一根火柴來。對,沒錯,這東西是個火柴盒,看的張澤羽一腦門子黑線,這時候的人也太講究了吧,裝火柴也特意準備個銅盒。
其實張澤羽想錯了,不是這車夫講究,而是他不得不講究。這時候雖說已經有了安全火柴,但中國市場上的主流火柴還是普通的散裝火柴。就像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裏寫的一樣,這種火柴是論根出售的,而且只要劇烈摩擦就能着。所以,當時要隨身攜帶散裝火柴的話就必須用個硬質的小容器裝起來。
車夫點着了煙,吸了一口之後,很享受的眯起眼睛慢慢地把煙吐了出去,然後一咂嘴,“大爺您賞的這洋煙可真的是好煙啊,比洋人的強盜牌洋煙【注1】好抽多了。放嘴裏這邊這是什麼東西啊?挺好,放了這東西煙沫子就抽不到嘴裏了。這還有倆字,看着像是咱中國字兒,這是東洋煙?”
“不是,這是國貨。哎呀,你別管是哪的煙了,繼續給我講講醫院的事兒。”這煙是國貨不錯,可不是現在的國貨,是一百多年後的國貨。這時候放眼全世界也沒有哪個國家能生產出來醋酸纖維的過濾嘴。
“好嘞。既然您喜歡聽,那我多說點。先說說雙旗杆醫院吧,雖然大家都叫他雙旗杆醫院,可人家本名不叫雙旗杆醫院,這就跟這běijīng、南京、盛京一樣,都是小名。běijīng的大號是順天府,南京的大號是應天府,盛京的大號是奉天府,這雙旗杆醫院的大號是倫敦傳道會běijīng施醫院。人家門口旗杆上的旗幟上就掛着這名呢,可是誰也不叫,都叫雙旗杆。”
“哦~!běijīng施醫院,您繼續。”
“這醫院雖說是在德大夫手裏成了名,可是這醫院卻不是德大夫創建的。要說這醫院的創始人,那得說是咸豐爺晏駕那年來běijīng的雒魏林大夫。英吉利國的朝廷派他來的時候,是讓他給英吉利使館的那些個洋人看病的。可這雒魏林大夫他心善啊,捎帶腳的也給咱大清國那些信了洋教的老百姓瞧瞧病,用的是倫敦傳道會的名義。最開始是在英吉利使館裏瞧病,後來雒魏林的名聲越來越大,來找他瞧病的人也越來越多,總在使館裏也不方便不是。雒魏林大夫就在使館南邊租了個宅子住,給人瞧病也都在那瞧了。
這雒魏林一共在咱běijīng行醫三年,同治三年的時候回了英吉利。他這一走,倫敦會就把德大夫給派來了。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隔年使館南邊的宅子就不租給教會了,德大夫就在京城裏到處尋覓子宅子,最後相中了米市大街上的火神廟,就把診所搬到那去了。這下地方大了,不但能瞧病,還能收住病人了,也不能再叫診所了,就把名字改成běijīng施醫院了。因為他那門口有倆七丈多高的旗杆子,特扎眼,所以後來就都管他的醫院叫雙旗杆醫院。【注2】
雒魏林在的時候,給咱大清國的百姓看病的時候呢,如果這位不是信洋教的,還勸勸去瞧病的人跟着他一起信洋教。可這德大夫就只管瞧病,勸人信洋教的事他從來不提。您想啊,他是洋人的教會雇來的,讓他給咱大清國的百姓施醫舍葯的目的就是為了多收教民。可他就光顧着瞧病了,教會那邊能樂意么?這下兩家鬧崩了。要說這德大夫的人品,那真是沒的說啊。絕對是這個!”說完,車夫伸出左手,豎起大拇指來。
“人家大不了不掙你這份錢了,乾脆自己出去開醫院了,而且還是和以前一樣,看病不要錢,繼續白送葯。說實話,我這要不是親眼見過德貞大夫,我都不相信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人啊。”
這時候車夫嘴上的煙已經燒沒了,車夫扔掉煙頭,繼續說到:“同治十年的時候,德大夫讓朝廷錄用去了同文館當西醫教習,從那時候開始登堂授課。按理說,他是一英吉利人,說話應該向著英吉利。可我聽我那三小子說,這德大夫最煩大煙,沒少寫文章在報紙上罵英吉利國的那些個缺德的鴉片販子。洋人不是說大煙沒害處么,咱都知道洋人是糊弄人,可誰也說不出來個四五六來。德大夫就用他知道的那些事理和洋人叫板,把那些嚷嚷大煙沒害處的洋人都給說啞巴了。朝廷也看出來德大夫是心向著咱大清的,特意送給他一塊‘西來和緩’的匾。您說,這德大夫是好人不?”
張澤羽點了點頭,“照您這麼一說,這德大夫還真是個好人。”
“不是有句老話說么,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啊。德大夫這麼好的人,庚子年的時候,硬是讓那些個義和拳給逼到英吉利使館裏給窩囊死了。”
張澤羽:“窩囊死了?這是這麼回事?”
車夫繼續說:“哎,別提了。這幫子義和拳真不是東西。領頭燒了德大夫醫院的那倆人還找過德大夫瞧病。病瞧好了沒幾年就跑去燒醫院去了。您就說這倆玩意兒喪不喪良心吧。燒醫院就燒醫院唄,還不敢說是自己燒的,一個說自己是斗戰勝佛下凡,一個說自己是凈壇使者附體。說白了就是孫悟空和豬八戒。這位大爺,您別看我認字不多,可我也聽老輩說過,孫悟空和豬八戒那都是前朝人編出來的,佛教里壓根就沒這二位。”
聽到這裏,張澤羽也很無奈嘆了口氣,沒有對義和團運動做任何評價。
“聽說當時德大夫知道了燒醫院的是誰之後,一口血就噴出來了,在英國使館裏住了8個月之後就西去了。”車夫沉默了。
張澤羽不禁感嘆道:“德貞先生雖為洋人,但仁心仁術,至真至善,於百姓有恩,於國家有惠,當萬世受人敬仰,英名千古流芳。”
車夫:“是啊。讀書人說的聖賢也就這樣了吧。哎,咱不說他了,接著說科克倫大夫吧。
科克倫大夫本來是在蒙古那邊行醫的,鬧義和拳的時候逃到了進了京城的使館裏。庚子年之後,德大夫走了。京城裏缺大夫,他就留了下來,在běijīng繼續開館行醫。聽說,他的買賣開張的時候,太后老佛爺也捐了一萬兩銀子呢。”
張澤羽感覺很驚奇,“哦?老佛爺見過這位科克倫大夫?”
車夫:“何止是見過啊,這位科克倫大夫的醫術也很高明,治好過不少皇親國戚,老佛爺也沒少召他進宮。您瞧,前邊這兒就是科克倫大夫的診所了。您先看看這地方行不,不行咱再去交道口。”
“到了?”一邊說話一邊趕路,這時間過的還真快。張澤羽終於明白後世的běijīng的哥為什麼那麼能侃了,原來這是從清朝就繼承下來的傳統。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這話看來真的沒錯。
【註解1】:pirate牌香煙。“pirate”的本意是海盜,煙盒的圖案是一名海盜手持大刀站立在戰船上,刀尖頂着甲板,腰間還斜插着一把短腰刀。左面甲板上安置一門火炮,旁邊有幾枚圓形炮彈。海盜身後是三條懸挂的纜繩,背景遠處是波濤起伏的大海。是不是感覺有些似曾相識?沒錯,這就是影視劇中經常會出現的老刀牌香煙。英國惠爾斯公司生產,1891委託上海公發英行在中國代售,1902年開始在中國建廠。而初期生產的“老刀”香煙上沒有中國漢字,所以中國大眾將“老刀”香煙稱作“強盜”香煙。後來英國人也感覺這個名字不太好聽,所以改名為老刀牌。這種煙是丙一級烤煙型捲煙,勁頭很足,是舊中國是最底層勞苦大眾吸的劣質捲煙,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影視劇中,尤其是三四十年代的影視劇中卻成為名牌高檔煙。不論身份高低,收入多少,公務員、軍官、大學教授和人力車夫都抽這個牌子。莫非編劇們除了老刀牌就不知道其他牌子的香煙了?
【註解2】:詳見《lancet-and-cross》35頁;德貞:《běijīng施醫院信錄序》,《教會信報》,台灣華文書局印行,72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