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白叔

二零一五年七月底的某一天，受到颱風外圍環流的影響，天空異常的晴朗與炎熱，但是在中國台北台大醫院五樓總統級的外科加護病房裏，氣氛卻凝重的足以令人窒息。病床上躺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臉上罩着氧氣罩，從乾瘦的四肢與皮膚的皺紋來判斷不難猜出長者已經年紀過百。靠着呼吸機供應着氧氣，讓長者維持着正常的呼吸功能。從兩側的儀器上判讀，長者的狀況似乎是穩定了下來，心電圖顯示着心臟正常跳動的波紋，只是每分鐘只有四十次左右，好像有點少了。

病床旁站着長者的親人，人數約莫二十多人，大大小小參雜。突然間，病房的門應聲地滑了開來，走進一位年約七十多的長者，他是龍爺爺。

翔爺爺（小白叔的外甥）：院長怎麼說？小白叔現在狀況怎麼樣？

龍爺爺（小白叔的侄子）：院長說小白叔的情況並不樂觀，以101歲的高齡，突然在家中暈倒，怎樣說都不會是好事。今天早上心跳一度停止，所以才把我們都叫來了。經過急救小組搶救，現在暫時是穩定下來了。全身掃描過了，並沒有查出異常內出血或血栓的現象。昏迷的原因，還在分析當中。如果這兩天沒有好轉或沒有蘇醒，那家屬就要有心理準備了。院長已經幫小白叔準備了一組急救人員24小時輪班待命。

翔爺爺（嘆了一口氣）：唉，也只能這樣了，還好昨天張媽發現的早。

龍爺爺（無奈地說）：是啊！院長說昨天再晚半小時送到台大醫院，應該就來不及了。

翔爺爺：張媽當小白叔的管家已經有四五十年了吧。明明五年前就可以退休了，但她堅持要伺候小白叔到最後一秒，真算是忠僕了。聽說張媽的孫子今年就會拿到哈佛管理碩士。小武，你問問張媽，看張媽的孫子想要在美國還是台灣發展，看公司缺什麼主管職位，把張媽的孫子安排進公司。

小武（點了點頭）：爸，我身邊現在缺一個董事長特助，而美國公司紐約那邊缺一個地區經理，我去安排安排。放心，我會把張媽的孫子安排進公司的。

在大人對談之間，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孩緊貼着病床站着。他叫小搗蛋，是翔爺爺的小孫子，正在玩着小白叔的手掌，把小白叔的手掌翻正，從口袋裏拿出了自己的零食，放在小白叔的手掌中，又把小白叔的手指一根根合起，握成拳頭狀。幾秒后，小搗蛋再把手指一根根扳開，看看零食消失了沒有，但是零食仍然在小白叔的手掌中。於是，他又重複着同樣的動作。

翔爺爺：小搗蛋，你在幹嘛？小白曾爺爺生病了，你不要吵他，不然回家之後，我叫你媽媽好好地教訓你！

小搗蛋（委屈地說）:爺爺，我好久沒有跟小白曾爺爺玩了。小白曾爺爺今天都不變魔術，手掌心的東西都不會自動變不見，也都不抱我。

小搗蛋紅着眼眶，一臉委屈地對着翔爺爺抱怨，但是他的小手掌還放在小白叔的手掌上，一直不停地摳着。突然間，小白曾爺爺的身體微微地動了，食指慢慢地勾住了小搗蛋的手。小搗蛋嚇了一跳，往小白叔的臉上望了去。小白叔依然很虛弱，不過他的眼皮似乎微微地睜了開來。

小搗蛋（雀躍地說）：小白曾爺爺醒了！小白曾爺爺醒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對小白叔能這麼快就蘇醒了，都覺得難以置信。小白叔慢慢地抬起了手，指着自己臉上的氧氣罩，龍爺爺馬上就了解小白叔的意思，

知道小白叔有話要說，於是立刻就將氧氣罩給拉了下來。

小白叔：阿翔，你不要老是嚇小搗蛋。你以前比他更頑皮，你媽媽也沒教訓你。長大了之後，你還不是很優秀！

小搗蛋知道自己的大靠山在挺着自己，露出了一臉得意的表情看着翔爺爺。

翔爺爺（對着小搗蛋說）:小白曾爺爺又在幫你說話，哪天沒人幫你說話，你闖禍了，我就叫你媽媽把你打成柿餅！

話一說出口，翔爺爺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翔爺爺（尷尬地說）：對不起小白叔，我沒有別的意思，您別介意我的胡言亂語。

小白叔（搖了搖手）：都已經活到一百零一歲了，這些年來，生與死對我早就沒有意義了，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介意的，更何況，我知道你又沒有那種意思。

小白叔（接著說）：我躺了多久了？背都睡麻了！我想起床了，你們誰扶我坐起來呀？

龍爺爺跟翔爺爺對看了一眼，院長沒說過小白叔蘇醒之後，立刻就能恢復活動力的。

龍爺爺（關心地說）：小白叔，您不用自己坐起來，我叫小雨（龍爺爺的大孫女）幫您把床搖起來，這樣您靠着背會比較舒服，好不好？

小白叔（點了點頭）：好，只要不逼我繼續躺着，怎樣都行！

話一說完，小雨已經走了過去，開始轉動病床滑輪，將床背仰起到35度角。幾秒后，小搗蛋已經順着床架往上爬，踩到床上。不但如此，他還往小白曾爺爺的身上蹭了過去。當翔爺爺正要開口教訓小搗蛋的時候。

小白叔（慈祥地說）：小搗蛋，小白曾爺爺好幾天沒抱你了，你怎麼知道我正想叫你上來呢？

小搗蛋（賴皮地說）:您剛剛看了我兩眼，我是您的小蛔蟲，看您的眼神，就知道您想做什麼了！

翔爺爺（小聲地罵）：小搗蛋，你沒禮貌，誰教你的？

小白叔（慈祥地說）：阿翔，是我說的啦。我常常說小搗蛋是我的小蛔蟲，只是你沒聽過罷了。

本來翔爺爺還想叫小搗蛋從小白叔身上離開的，但是小白叔的話，讓翔爺爺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全都吞了回去，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孫子，坐在小白叔的身上頑皮地扭動着。

在精神稍微恢復后，小白叔的視線開始在病房裏搜尋着，當視線掃到窗台上放的一個相框之後，小白叔緊張的神情，瞬間有了舒緩，而小搗蛋真不愧是一隻小蛔蟲，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小搗蛋（淘氣地說）：小白曾爺爺，我去幫您把相框拿過來，好不好？

小白叔（慈祥地說）：好，你去，去幫曾爺爺辦事。

在得到小白叔首肯之後，小搗蛋爬下了床，走到窗邊，踮了踮腳，拉長了身子，伸手撈呀撈的，終於抓到了相框，走回到床邊，把相框放在小白叔的手上，又自顧自地爬上了床，坐回到小白叔的身上，露出了任務達成的小驕傲。

相框裏放着一張陳舊泛黃的黑白照，照片的主角是一個年紀不太大的姑娘，依稀的可以看出姑娘清秀的面貌與甜甜的笑容。別小看這張黑白照片，它可是小白叔絕對的寶貝。在張媽當管家的第五年左右，她差一點被小白叔開除，因為她在打掃小白叔卧房的時候，移動了相框，這是龍爺爺及翔爺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小白叔如此勃然大怒。從此，全家上下都知道，這張照片對小白叔有重大的意義，不想死就不要去動相框。

小白叔看着所有站在床邊的人，揮了揮手。

小白叔：我沒事了，你們不用在醫院陪我了，都回去，去做自己的事吧。

小白叔（對着小搗蛋說）：小白曾爺爺住在醫院的期間，不要太搗蛋哦！你知道一個柿餅有多厚嗎？

小搗蛋看了一眼小白叔，搖一搖頭，小白叔用拇指及食指比了個一公分左右的厚度，放在了小搗蛋的眼前。

小白叔（接著說）：就這麼厚而已。你猜猜看，要把你打成這麼厚，要打多久？

小搗蛋（搖了搖頭）：不知道，要多久啊？

小白叔（嘴角微微地上揚）：大概要連續不停地打你，從喜羊羊與灰太狼開始演就打你，打到演完為止，要打這麼久的時間。

小搗蛋瞪大了眼，很顯然在他的認知里，要被教訓的時間，超過了他能想像的長度。

小搗蛋（瞬間老實）：小白曾爺爺，我知道了，我會很乖的。

在半小時之內，所有人都離開了加護病房，只剩下小白叔，斜躺在病床上，深情地看着相框，進入自己複雜又糾纏的回憶中。

在仲夏的這個夜裏，小白叔在睡夢中，安然地停止了心跳，而相框則好好地放在小白叔的胸口上。小白叔的臉上露出安然又滿足的淺笑，很顯然的，他似乎是沒有帶着任何遺憾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小白叔的靈堂上。

翔爺爺：小竹（小搗蛋的媽媽），小搗蛋哭得睡了嗎？

小竹（點了點頭）：是啊，他剛睡着。從小白叔公去世后，這四天裏，小搗蛋醒着時就一直哭，哭累了就睡，也不怎麼吃東西，真擔心他身體受不了。

翔爺爺（嘆了一口氣）：唉，對小搗蛋來說，小白叔的去世，是超過一切的打擊。從小搗蛋有記憶以來，他就像狗皮膏藥一樣黏在小白叔身邊，這也難怪他會受不了。如果真的不行，就讓他不要再來靈堂了。

小竹（搖了搖頭）：我也有這樣想過，但是，他只要一醒來，就吵着要來靈堂。在靈堂上，他會一直跟小白叔公講話，說個不停，就好像他能跟小白叔公對話一樣。

翔爺爺搖了搖頭，伸出了手，要小竹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小白叔在家族裏像是謎一樣的存在，除了龍爺爺及翔爺爺看他生氣過一次，沒有人看過小白叔有過任何的情緒波動，所有關於小白叔的一切，連龍爺爺及翔爺爺也都是聽長輩說的。只知道小白叔早年在南京求學，在八年對日抗戰勝利之後，從上海回到了台北。小白叔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短到只有幾個月。而之後就沒有再娶過。小白叔過了大半輩子單身的生活，除了張媽之外，沒人知道他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或平常在做什麼。

小白叔相當沉默寡言，卻有無盡的智慧與遠見。整個家族有今天的商業版圖與財富，全部都是小白叔規劃與打下來的。對整個家族而言，小白叔就是絕對的精神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