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賓客至！白王殿下到！”
僵持之際，侍從高亢聲音再度響起。白王蕭崇在隨時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他眼睛上面蒙了一層白紗，與紈絝霸道的蕭羽全然不同，他安靜得像一幅意境淡遠的山水畫，連帶所有人都隨他一起安靜了下來。
“六弟，七弟，在聊什麼呢，這麼熱鬧？”
因為看不到，他只能通過聲音來辨別方位。
蕭瑟抱拳道：“二哥，就等你了。”
“府中有事所以耽擱了，讓你們久等了。”
齊天塵身邊的小道童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卻不甚明了：“師父，好巧啊，兩位王爺府中都有事哎。”
齊天塵喝了口茶，叮嚀道：“少說話，一會菜上來你就抓緊吃，好戲還在後面呢。”
蕭瑟對雷無桀幾人眼神示意，隨即他回到了高台上，望向屠二爺。
屠二爺終於可以說出那讓他憋了整整半日的兩個字來：“開宴——”
不得不承認，千金台從某些方面來說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它的菜品，也遠遠勝出皇宮裏的許多。
小道童這個也喜歡，那個也想嘗嘗，最後吃得滿嘴是油。
綠泠遞過來一張帕子：“小心點，別噎着。”
齊天塵說道：“你的朋友們似乎想做點什麼啊。”
綠泠這才發現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司空千落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就連雷無桀，葉若依他們也不知去向。
綠泠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這一場宴會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向整個天啟宣告永安王回來了。
而是……
一襲素衣的天女蕊從天而降，在場中眾多婢女間顯得分外顯眼。她接過了其中一名婢女手中的酒壺，道：“給我吧。”
她走上千金台最高處，蕭瑟看着她，面色平靜道：“你來了。從三顧城美人庄到這很辛苦吧。”
“是啊。”天女蕊冷笑一聲：“一到天啟城就看到永安王殿下這盛大的宴席。”
蕭瑟怔了怔：“抱歉。”
雖然唐蓮從來沒有明說過他與天女蕊的關係，但他們之間的關係曖昧難辨是不爭的事實，所以她有資格質問。
“這場宴會的目的是什麼？”
“告訴他們我回來了，他們可以選擇追隨我，或者是與我為敵，但我不會拉攏他們任何一個，全憑他們自己的選擇。”
天女蕊並不意外：“你是不可一世的六皇子，的確有資格這麼做，但別忘了是誰給你鋪的路！”
“我沒忘！也絕不會忘！”蕭瑟站了起來，從他這個位置可以俯瞰台下一切，就好像真正的帝王俯瞰眾生萬物。他將酒杯斟滿，揮袖道：“各位！我敬你們一杯！”
全場一片寂靜。
蘭月侯與白王蕭崇同時站起身來，遙遙舉杯，眾人見狀紛紛效仿。
“敬永安王殿下！”
就連國師也喃喃道：“敬永安王殿下。”
綠泠卻眼皮一跳，生怕蕭瑟下一秒就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來。
果然，他沒讓她‘失望’。
蕭瑟沒有將手中的酒飲下，而是將酒杯重重摔在地上，轉身一把掀開了覆蓋在千金台巨石上的帷幕。
眾人大驚失色：“這！”
蕭崇立刻問身邊隨侍：“怎麼了？”
隨侍顫抖道：“永安王揭開了千金台上的石壁帷幕，石壁上刻着一個‘奠’字，祭奠的奠！”
說話間，雷無桀已白衣加身，在眾目睽睽之下徑直走到了蕭瑟身邊，並將一件同樣用生麻布製成的麻衣給他也披了上去。
蘭月侯不禁皺眉道：“斬衰？”
斬衰，乃是“五服”中最重的喪服。諸侯為天子，臣為君，男子及未嫁女為父，承重孫為祖父，妻妾為夫，皆服斬衰。
蕭崇隨侍不安道：“殿下，我們要不要先行離開？”
蕭崇搖頭：“今日整個天啟的官員和世家貴族都在這裏，他不敢亂來的。”
“他還不敢亂來？”蕭羽冷哼一聲，譏諷道：“二哥，你若是能看見，就會知道此時此刻他有荒謬，簡直比提劍直接殺進太安殿還可怕啊！”
蕭瑟冷冷掃他們一眼，高呼道：“鼓起！”
司空千落立在一架石鼓前，眼含熱淚地用力敲擊：“大師兄……”
蕭瑟又道：“樂起！”
葉若依為了跟上急促鼓點很快滿頭是汗，但她絲毫沒有停止手中撫琴動作，眼角亦有一滴淚水滑落。
“蕭瑟……”綠泠心思百轉千回，想要不顧一切衝上前與他們並肩站在一起，又擔心打亂他們的計劃，只好穩住心神，默默站在台下。
“劍起！”蕭瑟怒喝一聲，隨即拔出雷無桀腰間佩劍，向前踏出幾步，在石碑上奮力刻下幾行大字：“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他邊刻邊唱，等到最後一個字刻完，他將手中長劍一扔，早已淚流滿面：“師兄，安息吧。”
小道童也不覺濕了眼眶：“師父，他們在唱什麼？為什麼我的心中也會十分難過？”
齊天塵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小道童又去問綠泠：“姐姐，你也哭了？”
綠泠拭去淚水，輕聲道：“他們唱的是一段情義，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了。”
氣氛正怪誕，蕭瑟又吩咐道：“上末菜！”
“末菜？”在場所有人臉色猛地變了，有的人已經動怒：“放肆！我們都是在朝重臣，豈可為了一個不知身份的人去吃末菜！
就連綠冷也在意料之外。
之前蕭瑟只是告訴她，他要在御宴上讓這天啟城中所有說得上話的人物都為唐蓮的逝去緬懷，但沒告訴她，他堂堂一位親王，明德帝最寵愛的皇子，要穿斬衰，更沒告訴她，他還要讓所有人吃下一碗末菜——豆羹飯。
若龍顏震怒，這便是十惡不赦的重罪，處以極刑也不為過。
可蕭瑟全然沒有退讓之意，擺在眾人面前的選擇只有一個，更準確來說，他們壓根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這時，小道童忍不住又問：“姐姐，豆羹飯好吃嗎？”
綠泠道：“嘗嘗不就知道了。”
說著，她用勺子盛了一勺送進嘴中，細細嚼了許久，最後長長吁了口氣：“好吃。”
小道童歪頭看向齊天塵，齊天塵終究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吃。
蘭月侯見狀也接過了那碗擺在面前的豆羹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太師也是南方人？”
“是啊。在我的家鄉，人死了以後，親友都會吃上一碗豆羹飯。”太師董祝眸光微動，似有一瞬間感觸：“希望我死以後，也能有人為我吃上一碗豆羹飯。”
董祝端起了碗，文武百官聞風而動，也端起了各自面前的碗，坐下慢慢吃了起來。
至此，這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宴席總算落下了帷幕。可就當眾人準備離席時，外面傳來陣陣馬蹄聲，眾人紛紛好奇。
這個時候了，還會有誰來呢？
“陛下駕到——”
大監瑾宣公公的聲音在大殿回蕩，經久不絕。
沒有人猶豫，齊刷刷一片跪了下來：“恭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唯有兩人不動聲色。
蕭瑟從高處走下來，雙手籠在袖中，神色懨懨。
綠泠也沒有跪，只是靜靜地看着華貴轎輦中明德帝模糊的身影。
“你回來啦？”出乎意料的，明德帝並不計較這些。
蕭瑟道：“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聽說你的病已經好啦？”
“好了。”
“那就好。你的王府已經建成了，孤親自去看過，還不錯，既然回來了就住進去吧。”
“好。”
“還有什麼剩飯菜嗎？孤餓了。”
“只有豆羹飯了。”
“拿來給朕嘗嘗吧。”
再簡簡單單不過的對話，卻無一字一句不彰顯出一個父親對兒子最極致的寵愛。或許，已經可以說是溺愛。
蘭月侯接過一碗豆羹飯，送到明德帝轎輦前。
一年紀頗小的女子持銀針驗了驗，確定沒有問題后才端到明德帝手中。
明德帝邊吃邊問：“楚河，是有人去世了嗎？”
“是我的師兄。”
明德帝愣了一下：“楚河，你已經長大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孤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管教你了。”
“諸位愛卿也請起吧。”
明德帝只在千金台待了片刻，可這片刻也已經是他如今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待他離開后，文武百官面面相覷，相繼離開。
齊天塵臨走前望了綠泠一眼，對她道：“有些事情一次就已經是極限，好自為之吧。”
蕭瑟看着千金台的杯盤狼藉，低聲道：“我在他們眼裏很傻吧。”
用盡所有關係，搭上所有人情，只為了舉辦一場葬禮。
葉若依笑着否認：“你在乎嗎？”
蕭瑟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綠泠回過身，正好撞進他目光中。
她知道，他不在乎。
“綠泠。”忽然，司空千落喊她的名字：“我有事要問你。”
“正好。”綠泠看向天女蕊，道：“我也有事要告訴你們。”
蕭瑟道：“其實大師兄沒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