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傳說，東海外有座仙島，終日被一片黑幽色冥海包圍，名曰蓬萊。
而在那波雲詭譎的神秘地帶，有仙人。
仙人游息自在，無事無為，掌天地萬物因果輪迴，行起死回生之術。
多少年來，數也數不清的江湖遊俠，文人騷客慕名前來，或為尋求長生，或為彌補心中遺憾，卻都被阻擋在驚濤駭浪之外，最後，連屍骨都沒能留下。
又是一日風和日麗，萬里無雲。
莫衣坐在水榭樓閣上，日復一日，彷彿不知疲倦地重複講述着那段故事：“他是青城山年輕一代最耀眼的驕子趙玉真，她是天下第一城的劍痴李寒衣，兩人一生只見過三次，初見一眼萬年，再見私定終身。奈何命運弄人，趙玉真有此生不得下山，否則必死的師尊遺言在身，她第三次來尋他時，他重傷昏迷，兩人終是陰差陽錯錯過……”
“哥哥，這幾句話你已經翻來覆去講了好多次，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莫衣身側，一女子娉婷裊娜，一襲淡綠色長裙曳地，托腮趴在窗前，明眸遠眺：“最後結局到底如何？是不是像畫本里說的那樣，兩人歷經種種磨難，終於有情人終成眷屬？”
陽光被層層疊疊的繁茂枝葉過濾，漏到她身上變成了淡淡的光暈，更顯得她膚色白如凝玉，眉目精緻如畫。
任誰看了，都要讚歎一聲傾城絕色。
偏偏那雙顧盼生輝的眸子裏，
滿是鬱悶。
哥哥幾乎每日都要同她講道劍仙與雪月劍仙的故事，可每每到了雪月劍仙第三次上青城山，還沒有見到心心念念的道劍仙時，便中道而止。
這也就是她性子溫和，沒有脾氣。
“小綠兒。”莫衣從樓閣欄杆處起身，緩緩坐到她對面，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你當真想知道他們二人最終的結局嗎？”
“當然。”雖然在印象中，哥哥從未有過如此一板一眼地嚴肅樣子，也難以抵消女子心中那份執念，她點頭。
“故事的最後……”莫衣忽然斂了神色，寒潭般沉靜的眼中隱隱有凌厲寒芒閃動：“故事的最後，李寒衣被仇人設計追殺，趙玉真持桃花劍下山相救，他身死隕落後，李寒衣走火入魔，兩人終究沒能逃過命運的箴言。”
“所以，故事的最後，趙玉真的桃花落了？”
女子似乎沒有料到會是這種結局，她的心上好像有一根細小的尖刺輕輕扎了一下，不明顯，甚至稍縱即逝，可那種難過的感覺如同源源不絕的水流，在身體中無聲蔓延開來。
她不明白，天亦有情，為何要讓有情人分離。
莫衣早已看穿她內心想法，解答了她的疑惑：“天理自然，萬事萬物皆有其運行規律，道劍仙始終差一步成仙，自然擺脫不了天命。”
“那倘若我們出世……”
“不可！”莫衣低喝一聲，打斷女子未說出口的話：“小綠兒，你記住，與天斗，必輸無疑。道劍仙本就是註定要死之人，從他不顧天道下山的那一刻起，他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不能改寫。若是強行逆天改命，非但救不了他，我們也會死。”
女子似懂非懂：“可是哥哥，你曾說過，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改命。”
“是啊。”莫衣長嘆，仰天道：“所以，你就更不能離開這座仙山了。”他轉過頭，看向東邊的方向：“一個時辰后，會有貴客自海外而來，你就留在這裏，萬不可出去。”
＊
蕭瑟一行人入了一片迷霧之中，周圍景色都開始模糊起來。
“我們已經過了那片暗潮？”雷無桀小聲問道。
司空千落和唐蓮同樣不太確定，葉若依又觀察片刻，回答了他：“我們的確不在暗潮中了。”
“太好了！那仙山是不是就快要到了！蕭瑟，你有救了！”
此番他們四人歷經數日，輾轉顛簸，就是為了替他們之中的一人尋求起死回生之法。
“不可掉以輕心。”說話之人，正是隱脈被毀，命不久矣的蕭瑟：“我總感覺這地方危險重重，就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種似有若無的古怪。”
他生來涼薄不羈，經歷諸多變故后更加淡定從容，因而眾人見他神色緊繃，不禁都緊張起來。
“你們這麼看着我做什麼，若有危險，面對就是了。”蕭瑟又淡淡笑了笑，好似危險也好，安全也罷，他都未曾真正放在心上。
這才是他一貫的風格。
眾人見他雖然面色慘白，但尚有力氣打趣，暫且放下心來。雷無桀走到他身邊，附和道：“說得對！既來之，則安之，咱們一路走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次也一定沒問題！”
有了他的調動，眾人心情緩和不少。
“有人！”忽然，他們當中最為警覺敏銳的大師兄唐蓮沉聲道，“大家小心！”
司空千落，雷無桀同時握緊了手中兵器。
然而，當迷霧散去，赫然出現在眼前的不過是一隻小船，上面清晰立着一道人影。
不，不是人影。
待船越行越近，眾人才發現，立在船頭的竟然是一隻猿猴。
雷無桀目瞪口呆：“這什麼情況？”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蕭瑟眉心微動：“果然是座仙山，就連指路使都這般特別。”
“指路使？”葉若依回過神來，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仙人早就料到我們會來？”
《山海經·海內北經》中記載：“蓬萊山在海中，上有仙人，宮室皆以金玉為之，鳥獸盡白，望之如雲，在渤海中也”。
《史記·武帝紀》記載：“建章宮中，建大液，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像海中神山龜魚之屬”。
可他們不過是一群二十歲左右的少年，對於一切有關於蓬萊的傳說，也僅僅只是在古籍記載中看到過，在世人口口相傳中聽聞過。
如今身臨其境，倒生出頗多感慨來。
蕭瑟只驚訝了一瞬，隨即淡淡道：“跟過去看看。”
約摸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座龐大的島嶼終於漸漸顯露在他們面前，遠遠望去，一團團乳白色的雲霧飄蕩在山峰之間，天和地都好像被一頂巨大的紗帳籠罩着，美得如夢似幻。
唐蓮驚嘆：“是蓬萊！”
這時，先前一直指引他們的小船靠了岸，猿猴仰天尖嘯一聲，轉瞬消失不見。
“這也太可不思議了……”雷無桀久久不能平靜，司空千落亦嘆為觀止。
最後，還是蕭瑟率先回過神來，說：“這島太大，我們分開行動，天黑之前無論有沒有找到仙人，都在此處匯合。”
葉若依不放心道：“可你的身體……”
“無妨。”蕭瑟指了指遠處幾個方位，漫不經心道：“再找不到仙人，我才真的要死了。”
四人最終分頭行動，蕭瑟往正東方向走去。穿過一條曲折盤旋的小徑，那邊竟然有一道瀑布，水流飛揚直泄三千里，如一條飄逸雪凈的白帶子掛在山上。
而在那蒙蒙水汽后，有一矗立在溪畔的亭子，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彷彿……這裏不單單是一處建築，而是一處與世隔絕的世外仙境，亭子中的一磚一瓦都不知從何時開始活了起來。
蕭瑟情不自禁走了過去，擺在亭中石桌上的，是一盤頗為有趣的棋局。
黑白兩子各自為戰，你追我趕，明明都已經把對方逼到了絕境，卻又偏偏給彼此留下一絲破綻，以示並無廝殺之意。
蕭瑟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激烈，又如此平和的玲瓏棋局。他興緻頗高，一掀長袍，坐在了那裏。
可執棋子的手還未落下，便聽到一聲質問：“你是何人？”
聲線輕靈，倒不似尋常女子綿軟甜膩。
蕭瑟並未轉身，唇角一勾，回道：“在下蕭瑟，無意驚擾姑娘清凈，還望見諒。”
“蕭瑟？”那女子顯然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問：“哪個蕭？哪個瑟？”
“自然是蕭瑟的蕭，蕭瑟的瑟。”
蕭瑟聲音依舊和緩，卻在這須臾間回眸，看清楚了身後女子的容貌。
縱然見慣了美人，他還是不由為眼前人物周身一顫。
仙姿玉貌自不必說，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睛如此特別，一眼看去，蕭瑟彷彿還以為是看到了月光下澄明清澈的湖水。
但當她目光流轉時，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慵懶嬌媚。
這樣一雙眼睛，還沒有被塵世的污濁所浸染，只應存在於仙境傳說之中。
不是仙人，又是什麼。
蕭瑟一怔，“不知姑娘芳名？”
真是老套而庸俗的對白，簡直跟話本裏面一模一樣，那女子身體不由往前傾了一下，道：“我叫綠泠，綠泠的綠，綠泠的泠。”
說完，她又問：“你能解這棋局？”
“這棋局構思甚妙，不知執白子的是何人？”蕭瑟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裏的話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綠泠不解其意：“是我。”
“哦？”蕭瑟挑眉，“那不知執黑子的又是誰？”
綠泠又道：“也是我。”
“哦？”蕭瑟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便更有趣了。”
他的笑容迷人而危險：“正巧我對下棋之道有些拙見，不知綠泠姑娘是否願意與我對弈一局，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