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情分
京城也入了梅雨時節，淅淅瀝瀝的雨水一日要下三回。
上書房照舊日日剛天明就響起朗朗書聲，胤禛也照舊一溜須走神就被夫子揪出來抽查。
幾次抽查提問之後，胤禛漸漸成了眾人眼中的“卷王”。
夫子沒講過的，他會，夫子正在講的，他也說得頭頭是道。
肯定是半夜偷摸念書，想卷死我們。
另外幾個小阿哥心裏氣鼓鼓，又艷羨又驚訝地聽着胤禛將論語等講得眉飛色舞，越聽越覺得有些泄氣。
顧八代摸摸鬍子，將誇讚掩藏在眼神裏頭，點點頭，讓他坐下。
胤禛舒出一口氣，幸好自己前世的記憶幫了大忙，連帶糊弄起老師來，也是爐火純青。
這日顧八代家中有事，提前下了學，幾位小阿哥雀躍着相繼出了上書房，又是一場毫無徵兆的雨下了下來。
胤禛的哈哈珠子面露難色，尷尬地看着雨簾，又是這樣巧，剛好沒帶傘。
胤禛面無表情好像早就預料到，他十分平靜地地從書箱子中掏出佟佳貴妃原先給他裝水果點心的盒子，頂在頭上，招呼哈哈珠子趙昌，
“快些走，早點去給佟額娘請安，還能多放鬆些時辰。”
趙昌應了，連忙背着書箱跟上，一面走一面發誓，
“奴才下一次一定不會忘記帶傘。”
胤禛點點頭，也沒多做解釋。
走到宮門前，胤禛特意噤聲，叫周圍宮人也不許多話，要給佟佳貴妃一個驚喜，卻聽得裏面有人正在交談
“娘娘當真要將四阿哥推到德妃那裏去？這麼多年的母子情分，娘娘真的要親手剝離？”
“我這個身子你最清楚，原先生小格格的時候就留了病根，小格格夭折，聖上憐憫我，才將烏雅氏的兒子抱過來給我養。
胤禛和我，已經有了將近十年的母子情分。
我還記得他當初抱回來的時候，才剛剛出生，小臉皺巴巴的，看見我就笑。
我原本是灰了心，差點就要和小格格一起去了的，卻突然生出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一天天長大，既規矩又懂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聽話聰慧的孩子。”
“娘娘疼惜四阿哥，四阿哥也孝順娘娘，我看四阿哥從懂事起，從來都是將娘娘放在第一位，並不和德妃娘娘親近，娘娘又何苦……”
“正是因為疼惜他，我才要趁着這幾年，教他多和他生母親近。我是沒多少日子了，我走了之後，宮中幾個阿哥個個都有娘親庇佑，他要是再和親生母親生了隔閡，日後有個大事誰在背後幫襯他？
何況他母親封了妃之後，越發有了主意，加上些不懷好意的人從旁挑唆，已經說出四阿哥生性涼薄不敬重生母一類的話來，叫我如何不擔心？”
“那就非要讓他認回去不可嗎？”
胤禛立在台階外聽了半晌，心中已然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了七八分。
他握緊了拳頭，心中酸澀。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他出生以來，得到了佟佳貴妃無微不至的關愛，早就將她看作親生母親，如今聽了這一番為他殫精竭慮盤算未來的話，更加難忍動容。
等裏頭交談聲了結，胤禛才輕輕扣了門，隱去略微有些酸澀的聲音說道，
“佟額娘，兒臣下學回來了。”
佟佳貴妃有些驚訝，仍難掩面上的歡喜之情
“今日怎麼這樣早。”
佟佳貴妃一面招手叫胤禛去她身邊，一面吩咐小廚房將準備好的點心膳食端過來，拉起胤禛的手的時候發覺他手心冰涼，頭上身上也都是雨水，連忙拿手捂了捂他的額頭，又叫人趕緊燒了暖碳拿來換洗衣裳。
一陣折騰之後，佟佳貴妃發覺胤禛眼中不自覺起了霧氣，她心中一動，知道這個孩子從來不輕易哭，以為出了什麼大事，擔心問道，
“出什麼事了？在上書房被夫子責罰了？今日你父皇來聽抽查被教訓了？”
佟佳貴妃接連猜了好幾回，都被胤禛搖頭否認。
胤禛看着佟佳貴妃溫和柔美的面龐，不自覺伸手攀上了她的脖子，讓她將自己抱在懷裏，小聲道
“兒臣只有一個母親。”
“兒臣從前也聽佟額娘的話去德妃娘娘那裏請過安。”
“但她根本不理兒臣，只一味抱着十四弟。”
“額娘不要把兒臣推出去。”
佟佳貴妃聽得心裏難受，摸摸胤禛的頭，
“剛剛你都聽到了？”
胤禛抬起頭，看着佟佳貴妃，
“額娘剛剛說的，兒臣會照着做，不管德妃娘娘是否厭煩，兒臣都會按時去請安，但額娘不要趕我走。”
佟佳貴妃落下淚來，死死抱住胤禛，她也不想把這個孩子推出去，只是近來宮中風言風語越發甚囂塵上，為了這個孩子未來的日子着想，她才肯忍痛割愛。
只是如今看來，小孩子和德妃之間的隔閡已經難以彌補，讓個敏感懂事的孩子去生母那裏感受世態炎涼，忍受白眼委屈，也是不妥當。
佟佳貴妃沒有猶豫，哭着說道，
“只要你不願意，誰也不能讓你離開額娘宮裏，至於晨昏定省，你心意到了便好，不要在意旁人眼色。”
胤禛狠狠點頭，伸手去幫佟佳貴妃擦乾眼淚。
歷史上的佟佳貴妃死於胤禛十一歲的時候，距離現在不過兩年，胤禛心中酸澀，知道他真正有娘親庇佑的日子不多了。
歷史上的德妃並沒有將這個送出去的兒子看作親子，就連登基的時候也不願意與他和解，留下太后避不接旨的記載，讓他被後世挑出來指着脊樑辱罵，更是被看作他篡改聖旨搶奪皇十四子尊位的證據之一。
既然註定如此，他為什麼要熱臉貼冷屁股，而不是選擇用所有的時間好好陪伴佟佳貴妃，讓她這幾年過得更安心順遂？
佟佳貴妃身邊的嬤嬤也跟着抹眼淚，知道娘娘沒有白疼四阿哥這一場。
只是後頭話頭漸漸傳到德妃娘娘宮裏，德妃當即摔了給十四阿哥餵食的羹勺，柳眉橫豎
“好一個母子情深，那本宮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