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個分歧
作為最初且最強大的鬼,鬼舞辻無慘對體內存在他血液的下屬鬼存在絕對的支配性,而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點便是能讀取他們的思想。
在鬼舞辻無慘決定讀心的下一秒,我紛飛的思維便被他捕捉到。
他原本愉悅的笑容瞬間消失,整隻鬼看起來面無表情。與其說是冷漠,倒不如說是被什麼東西哽住,吐不出又咽不下。
此時看着我的目光就彷彿在看在地上亂爬的小狗,帶着幾分高傲與嫌棄:“我本來以為你的腦子只是癱瘓到無人能及的地步,結果發現竟已埋進了棺材幾百年,你比腦死亡還死亡——除了飯菜,你這個蠢廚的腦子裏現在到底還剩下什麼?!”
我此時已經一手薅下柜子上的雞湯,另一手微微握拳,指甲朝着我的方向。如果要比較兩種不同模式的優劣程度,肯定要綜合分析,從事實出發,於是我決定先研究剛到手的尖指甲。
我用拇指開始觸碰其他手指的指甲,試圖研究我新指甲的性能,先以硬度、長度、尖銳度還有耐久性這幾個極其基礎角度進行分析。
——硬度還可以,估計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切割也不會輕易破碎……嗯?
聽到鬼舞辻無慘的話后,我迷茫地抬起頭看向他。他剛剛像子彈的彈射一般叭叭叭突然說了一堆,而我正在忙自己的事情,沒有注意到具體內容。等到我把心思從手上收回,開始聚焦於他的話語時,他已經把話說到了尾聲。
他盯着我,而我看着他。
其實我什麼都沒有聽見。雖然我很想問他能不能再說一次,但是我總覺得這樣直接詢問怪不好意思的,又嘴笨到不知道如何選擇措辭,於是一時間沒有說話。
“你給我閉嘴吧,蠢貨,”他的臉色不知為何又難看了幾分,看起來頗為無語。
——啊?可是我剛剛沒有講過任何話啊?
變成鬼后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太一樣,而飢餓也讓我管不住自己的嘴,甚至剛剛差點把不該吃的東西給咬了。我開始思考我變鬼后是不是會產生嘴比腦快的壞毛病。
接着我看向少爺,想到他比我更早變鬼,產生了一個我覺得非常合理的聯想——他是不是也因為嘴經常比腦快,所以嘴巴才會變得這樣毒。
我決定諒解他時不時罵人的壞毛病,並由衷地希望他也能諒解我時不時泄露的內心真實想法。
“……閉上你的腦子,”隨着他陰冷的話音落下,我體內的血液再次不受控制地奔騰。身體瞬間無法使力,甚至連我都呼吸都變得困難,腦子裏下意識一片空白。下一秒我整隻鬼都因為無法抵抗這樣強烈的衝擊,而直接倒在地上。
所幸胃裏的冰塊還疾速消逝的同時也在飛速誕生,它們已經不需要意識的加入,而是彷彿自運行的程序一般,時刻且自動地在我的體內運作——
那種虛假的飽腹感依然被維持,將飢餓的夢魘壓制在即將跨出深淵的那一刻。
而在倒地之前的那一刻,我又用最後的力氣把懷裏還未吃一口的雞湯拿出,安穩地放在一旁的地上,於是沒有一滴雞湯溢出。
“有病的一直都只是你——那些存在你身體中的我的血液,能清晰地告訴我你在想什麼,”鬼舞辻無慘此時冷笑一聲,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主場。就連氣勢也比剛剛高了不少,看起來沒有剛才那樣的失控,反而帶着處刑人的優雅。
我微微抬頭,便能看到他下垂的慘白手指上極其尖銳的指甲。
他聲音中的陰冷沒有散去,但又因為角度原因增加了幾分居高臨下:“我知道你剛剛在腦抽地比較不同類型指甲的優劣,也知道你接着又在荒謬地研究它們的性能,甚至還知道——”
他的語氣瞬間低沉下去,彷彿從陰間出來,下一秒便能將人帶走的牛頭馬面。
“你現在正在關注我的指甲。”
鬼舞辻無慘努力地壓制着自己話語中的無語,企圖將自己的話語聽起來更加有威懾力。不過他發現這種事情不管用怎麼語氣說出口,聽起來都顯得荒謬無比。
最後他選擇將話音一轉:“……總之我知曉你腦中晃過的任何一個念頭。”
這時鬼舞辻無慘又找回了恐嚇他人的手感,他露出了充滿餘裕的嘲諷笑容。猩紅的眼眸中微光閃動,那種洞察人的眼神似乎能一直看到他人的靈魂深處。
“無論它們的存在有多麼細小,無論出現的時間有多麼短暫,無論你企圖將它們隱藏得多麼深入——”
他緩慢又不失壓迫力地抬起自己的手,用食指的指尖指向我,宛若尖刺的指甲在燭光下反射出灼眼的光澤。
“我都能知曉。”
隨後他的指尖向下輕輕一壓,比按下開關還要輕巧,但是下一秒我體內的血液迅速下墜,將我的身體不斷往下帶——地面瞬間被我的軀體壓出裂痕。
我直接吐出一口血,而那落地的血液里還含有我破損的器官殘渣。接着我的腦袋也隨着下墜的身體一同砸下地面。
看起來凄慘無比,不過化為鬼之後的高度自愈能力和開啟的反轉術式將我的傷勢立刻復原,當我正準備起身之時——
由他的手所化作的刺鞭,已經重新伸到了我的面前,來到我的下巴處。它強硬地從這裏將我幾乎埋入地板中的腦袋托起,迫使我以仰視的角度看向他。
而刺鞭彷彿靈活的蛇類一般涌動,最終在我的面前鼓起幅度,於是我能清楚看到它猙獰又噁心的表面,幾乎是近在眼前。下一秒,一張嘴破開上面的皮肉,彷彿蠕蟲般鑽出,露出裏面無比鋒利的牙齒,隱約可以窺見裏面貪婪的唾液。
它的嘴角上揚成惡意的幅度,如同噩夢具體化在眼前,對我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
“只要你的體內還存在我的一滴血液,你便永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隨後那張嘴發出了愉悅的笑聲,接着就彷彿被刺鞭上的血肉吞噬一般,在令人不適的細碎咕嚕聲消逝之後,又一點點回歸虛無。
猙獰的刺鞭彷彿一瞬千里的閃電,迅速回到主人的身邊,回歸成手。
我看向旁邊的雞湯,發現一點也沒有灑。接着我微微移動位置,在地板完整的地方坐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重新端起雞湯。
我沒有想到他竟然能知曉我的全部想法,甚至連我剛剛關於指甲的所有思考和研究過程都瞭然於胸。
鬼舞辻無慘讀到我的內心后,揚起了嘴角,接着便聽到我的下一個念頭。
——那麼您對於指甲的選擇有什麼見解?
他剛剛將我的內心全部聽了一遍,想來也知曉我對於指甲的看法。而他擁有尖銳指甲的時間顯然比我長,使用更多,自然在這方面有更多的親身體會。
我感覺這就像瞌睡時送來了枕頭,嘴笨的我不用組織語言就能將想法傳遞過去——這簡直是交流廢的福利。
並且為了防止對方同時聽到現實和內心的聲音,產生惱人的二重音,我細心且貼心地閉上了嘴,企圖和他進行單方面的意識交流。
我乖巧地看向他,非常禮貌地沒有動手中的雞湯,並將自己真摯的想法傳了過去。結果沒想到他的青筋爆出,下一秒我體內的血液又開始暴.亂,我整隻鬼直接倒在了地上。當然雞湯被我在倒地之前,極其熟練地安穩放在一旁。
“……給、我、滾!”
——所以他為什麼又生氣了?
我仔細回憶我剛剛的想法,覺得自己提問的態度非常真誠,沒有在對話的過程中喝雞湯的行為禮貌至極,甚至連提問的原因也明明白白在腦海中浮現。
我實在是摸不着頭腦,但有可能他的雷區比較奇怪。畢竟是我冒犯了別人,我在腦海中向他真摯地道歉,並再次以更加客氣的語氣問他剛剛的問題。
——那麼您對於指甲的選擇有什麼高見?
我把之前的“見解”改成了“高見”。語言表達一直不太行的我覺得自己有進步,但是我聽到不遠處沉重的呼吸聲。
鬼舞辻無慘深呼吸了一次,隨後語氣裏帶着威脅,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道:“……想一想待會兒要給我燒的人.肉料理吧,你已經沒有退路了。”
為什麼總會有人要以人.肉料理,用與此相關的各種方式為難我呢?
現在新的問題擺在眼前——
變成鬼之後的我,可不可以做人.肉料理?
我感受胃裏的冰塊和嘴裏的棒冰,似乎它們已經被過載的思考加熱到融化。
我開始覺得艱難。
我把這碗還完好的雞湯撈回后,從地板里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找了一塊沒有破損的地板坐下。
同類相食似乎是不能吃人和做人.肉料理的原因……我現在是鬼……好像沒有問題,但輪迴是人類為導向的……所以不能吃的肉很可能就是特指人.肉……
我本身就不擅長想這些,現在處於這種理智缺失的餓鬼狀態,更是想着想着就掉線。
但我回憶起之前我完全喪失理智時,堅定地選擇不食用人.肉。
那時我在想什麼?
——如果有一天我又變回了人類,那麼怎麼辦?我曾經做過的人.肉料理和吃過的人.肉到那時必然會反噬我。
讀到我此時想法的鬼舞辻無慘嗤笑一聲:“沒有意義的理念,在絕對武力的壓迫下一文不值。”
“不知悔改,我已經給你過很多時間,但是我的耐心有限,”他微微斂起眼眸,裏面的不耐清晰可見,“我沒空哄你,甚至現在也不打算再在你的身上花時間。再過一些年總會有比你更優秀的廚師,現在已經永恆的我自然等得起。”
“這是最後的五秒——”
“五秒后你再不妥協,你便直接步入死亡吧。”
惡鬼揚起了嘴角。
“五。”
在他出聲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一個絕妙的想法——
既然他能讀我的內心,那麼我能不能將菜譜還有各種與做菜有關的知識,全部以想法的形式傳遞給他?
“四。”
料理知識本身沒有善惡可言,但由於使用的人不同會產生不同的效果,教授他人知識沒有任何問題。
“三。”
教會他后,他就能自己做出想要的料理,而我也能快樂辭職。
“二。”
我覺得我的思路清晰,下一步便開始直接在腦中實施。
“一。”
“真是遺憾,”正讀着我心的鬼舞辻無慘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而當他正準備搞死我的那一刻——
巨大的書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的意識,而數不勝數的書籍將其裝得滿滿當當,書脊上的文字竟全都清晰可見。
一句一句傳遞實在太慢了,我想,既然他剛剛給我五秒時間,那我也同樣給他五秒吧。
——五。
刀工、烘培、燒烤……書脊上令人眼花繚亂的文字滿盈他的意識,於是他的殺意一滯,正準備解除讀心——
——四。
第一本書從書架上落下,彷彿存在意識一般,以幾乎只能看到殘頁的速度,翻動着自己——裏面的內容在下一秒直接輸入他的腦海中。
——三。
還是太慢,要不一起來吧。
對我來說,不僅是把腦海中的料理書籍倒背如流不在話下,快速地多開複述也完全沒有問題——這是每一位廚師的必備技能。
於是第二本書、第三本書……所有的書都從書架上落下,以同樣的頻率瘋狂翻動。重重疊疊的文字在漫天飛舞,海量的知識順着我的意識,傳入已經被資料塞滿,根本不能集中注意力解除讀心的鬼舞辻無慘腦海中。
——二。
這樣找資料可能不太方便,畢竟剛剛還是外行人,我再幫他編一個索引吧,我非常好心地開始為他編索引。
於是在那些信息未停止的情況下,飛速編寫完成索引的信息也在這一刻傳入他的腦中。
——一。
我沒有注意到這就像企圖把100G的資料在五秒內強行裝入電腦,但我注意到面前的鬼舞辻無慘在這一刻眼神已經空洞。
嗯?發生了什麼事?
我沒搞懂,不過剛剛傳資料有點累,於是我喝了一口雞湯。
下一秒我手中的勺子落地。
我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時我注意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我的味覺還正常嗎?
我看着手上雞湯,實在沒敢再吃下一口,沉默了幾秒。
我此時意識到——
現在是時候該想辦法重新變回人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