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實習第四天

005.實習第四天

壁爐熊熊燃燒,木柴噼啪作響。

瑪莎低着頭和芬恩交談着,彼此間是一種旁若無人的親昵。

這是一種小布魯斯從沒有在瑪莎和托馬斯之間感受過的氛圍,他的父母或許確實是相愛的,但那愛意中總好像缺了些什麼,至少瑪莎不會像現在這樣坦然地表現出強勢又隨性的一面,在韋恩庄園裏,她總是像貴婦人用以遮面時的綢扇般緊繃。

小布魯斯支着腦袋,豎起耳朵專心聽大人說話。

聊着聊着,話題終於扯到了他身上。

“……布魯斯長大了,長得真像你,又聰明又漂亮的小傢伙。”

芬恩看向他,眼含笑意。

瑪莎笑了:“你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小不點呢。”

小布魯斯一驚:“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當然不是,親愛的,”瑪莎憐愛道,“我生你的時候,芬恩就在門外。”

“在你剛出生的時候,他就見過你了——他還抱過你呢!”

“哦……”

小布魯斯愣愣地點了點頭,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的初見。

“這讓我想起我們小時候,”芬恩說,“媽媽常常說,‘一年一個樣’。”

“我猜布魯斯會長得很高,就像爸爸那樣。”

“媽媽,”小布魯斯的目光有些哀怨,“你也沒告訴過我關於祖父的事。”

聽到他的控訴,瑪莎卻和芬恩一同笑了起來。

瑪莎:“好吧,我很抱歉,但我——我們只是在等你準備好。”

小布魯斯:“準備……什麼?”

芬恩:“認識你自己。”

如此作答后,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拖着兩條長短不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了正對着橡木門、通往二樓的樓梯。隨着他的身影漸漸沒入暗處,木梯陳朽的吱呀聲越發響亮。

“稍等一會你舅舅,他去拿一些老物件了。”

瑪莎溫和地解釋着,摸了摸他的腦袋。

“很快,你就會認識他們。”

芬恩很快就回來了。他手裏捧着一個疑似黃銅製成的匣子,其表面隱隱可見勾勒出的繁複花紋。火光照耀下,十面體的邊緣泛着金色光芒,散發出某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瑪莎接過匣子,在小布魯斯面前打開。

出乎意料,率先出現在他眼前的只是幾張黑白的老照片。

第一張是單純的風景照,拍攝的是一幢老房子——不是他們現在踩在腳下的這一幢,它明顯要大上許多,就是跟韋恩莊園相比也毫不遜色;建築構造也更為怪異,多頂閣樓鬆鬆垮垮地蓋在屋頂上,體貌臃腫如匍匐於地的怪獸,只是看着就會讓人情不自禁地聯想到一些邪穢不堪的東西。

——小布魯斯為自己的念頭一驚,羞愧地覺得這樣的想法太過褻瀆。

“這是我們在阿卡姆的老宅子,你的祖父母在離開前專門找攝影師拍下它——那時候我和芬恩還沒有出生。”

“它還在那裏,”芬恩說,“我想過找機會回去看看,可是一直走不開。”

瑪莎寬慰道:“要照顧家裏的一切,確實辛苦你了,芬。”

第二張照片是一位懷抱襁褓的婦人——又或者是少女?她穿着一身長裙,整個人陷在一張放滿軟墊的安樂椅中,身形格外嬌小;這可愛的女子稍稍歪着腦袋,朝鏡頭的方向淺淺地微笑着,臉蛋俊俏,眼眸明亮,正跨越至少半個世紀的光陰注視着相片外的他們,周身散發出常見於年輕生命的鮮活血氣。

“這是伊麗莎白,你的祖母,”瑪莎的指尖輕輕碰上照片中女子的臉頰,“她真的很美,對吧?”

小布魯斯驚奇地睜大眼睛,端詳着這位年輕的祖母。

“她真漂亮……”

芬恩笑了:“媽媽確實說過,還在阿卡姆的時候,人們都說她是‘精緻小巧得像玩偶般長不大的小女孩’。當然,那些人大概是不喜歡她才這麼說的。”

小布魯斯發出疑惑的聲音:“他們為什麼不喜歡她?”

瑪莎說:“他們一直不喜歡阿卡姆,這應當是出於某種忌恨。”

“不過,伊麗莎白是個心胸豁達的人,她從不和他們計較,反而經常勸約瑟夫和鄰居們和諧相處。”

芬恩取出了第三張照片。這同樣是一張單人照,給人的感覺卻與前一張迥異:照片上的男人體格高大且瘦削到悚然可怖的地步,遠比芬恩更像一頭繃著一層人皮的猙獰野獸;他用他那骨節分明的大手拄着一把巨大的斧頭,神色陰沉,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廊的陰影下,以一種冷漠的眼光打量着他們。

“爸爸比我高多了,這裏特殊的天頂和門就是為著他造的,”芬恩說道,他的語氣中隱隱帶上敬畏,“他親手建起了這座房子,就靠他手裏那把斧頭……他總是帶着那把斧頭,它又大又沉,一般人要靠兩隻手才能揮舞,他一隻手就夠了。”

瑪莎笑了:“我們小時候都很害怕他,因為他很固執,也很古板,除了媽媽的話誰也不聽,還會為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規矩教訓我們——他現在看起來脾氣也很差,是不是?”

小布魯斯同樣敬畏地點點頭:“他經常生氣嗎?”

“相反,他其實很少生氣……或者說表達什麼情緒。爸爸總是一聲不吭地做自己的事,即使發火了也不會罵我們,當然,更不會動手。”

芬恩無奈地補充道:“他光是看着我們,什麼都不說,也已經夠嚇人了。”

小布魯斯忍俊不禁:“聽起來好像也沒這麼可怕。”

“當然,他深愛着我們,這是毋庸置疑的。”

第四張照片是一張全家福,拍攝地點就位於阿卡姆宅邸大門前,拍攝時間則應當是房子剛剛建好不久:天氣很好,伊麗莎白抱着仍在襁褓中的芬恩站在庭院中,約瑟夫背着手站在她身邊,兩人身前則是穿着背帶褲的瑪莎,她手裏捻着一莖小花;所有人都笑着,約瑟夫面容平靜。

瑪莎深吸了口氣:“真是美好的歲月。”

“布魯斯,我的孩子,”和樂融融的氣氛中,芬恩將寬大的手掌輕輕蓋在他的腦袋上,“要相信,所有人都愛着你,瑪莎、我、伊麗莎白、約瑟夫——即使他們沒有見過你,他們對你的愛依然深厚。”

“因為我們是家人。”

小布魯斯露出難掩害羞的笑容,分別擁抱了他和瑪莎。

他小聲說:“我也愛你們,愛你們所有人。”

除了照片以外,匣子裏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比如說煙斗、眼鏡、小鏡子、銀質懷錶、火漆印章……甚至還有幾張唱片,都是包括伊麗莎白和約瑟夫在內的先人們遺留下來的珍愛物件。瑪莎和芬恩帶着他一件件數過去,有的卻實在說不上來是什麼,又是誰的愛物。

午餐和晚餐的主要組成都是牛肉,包括適當炙烤后鮮嫩異常的肉排(瑪莎在上面撒了一把新鮮的碎羅勒葉)和長時間燉煮后香味濃郁的深咖色湯汁,後者顯然是加了少許蘑菇——芬恩舅舅說他在昨天傍晚就屠宰好了一整頭牛犢,此外,還有幾種根莖類蔬菜和一些味道特別的腌制雞肉。

“沒有麵包嗎?”小布魯斯問。

瑪莎和芬恩一同露出了某種奇妙的微笑,後者的回答則令人更加疑惑:“毛由毛的種子構成,肉由肉的種子構成。*你現在應當多吃肉——至於麥子,麥子目前對你沒有太大好處。”

這帶有神秘主義氣息的諺言式話語使小孩子感到好玩,於是小布魯斯沒有再問,畢竟這確實不算什麼問題,而且牛肉確實很好吃。

飯後,芬恩還特地向他展示了被剔乾淨的牛犢頭骨。小布魯斯並沒有感到可怕,反而覺得有趣,他輕輕觸碰着小牛的額骨,手感冰涼又光滑,只覺得這真是一件精巧的藝術品。

等到太陽完全沉入地平線之後,芬恩將他領到二樓拐角處的一個寬敞房間,告訴他今晚就住在這。

“這是你的房間。你一個人睡,可以嗎?”

小布魯斯說:“當然,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睡的,舅舅。”

芬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讚賞:“真是個小男子漢。”

房間裏有浴室,小布魯斯折騰了一會,終於弄明白了這裏的老式銅製浴缸該怎麼使用。在蓄滿了一缸熱水之後,小孩興緻勃勃地脫掉衣服翻進去,在水中愉快地打了個滾,完全把浴缸當成了游泳池。

浴室的門沒有關,他放鬆地配合水體沉沉浮浮,腦袋始終露在水面上,好奇地打量着外面卧室里的陳設,特別是床頭上掛着的那幅畫,主要描繪了一個披戴着獅子頭顱的人——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陌生帶來了新奇。

洗完澡之後,小布魯斯穿好衣服,按捺着激動在屋子裏展開了自由探索:在適合成年人的大床上肆意翻滾、掀起地毯尋找可能存在的秘密暗門……打開所有的抽屜和柜子,看看裏面有沒有什麼“寶藏”,或者僅僅是稀奇的、好玩的東西。

熱水澡和興奮勁讓他睡意全無,等他想起來的時候,抬頭就發現屋裏座鐘的時針已經邁向了十二。

小布魯斯:“……”

他完全忘了時間!以及瑪莎居然沒有來給他講故事!

小布魯斯驚奇了一會,一放鬆就感到了遲來的困意,於是趕忙關掉大燈,有些心虛地上床躺好。

——這回沒有新鮮的睡前故事刺激,應該能更快睡着吧?

事實證明不能:陌生的環境讓他渾身緊張,怎麼也放鬆不下來,過度敏銳的感官變本加厲地運轉,沒過多久,他就從安靜的環境中捕捉到了遙遠的、似乎來自下方的怪異聲響。

他仔細辨別了一會,確定那不是自己過度緊張導致的幻聽。

……那是一種聞所未聞的異響,一種粘膩的水聲,絕不會讓人感到自然,並不連續,卻也沒有靜止的跡象……有點像是腳趾在積水的塑料拖鞋中攢動時偶然會發出的刺耳聲響,又像是泥鰍或者鱔類在狹窄水窪中遊動時所發出的咕嘰咕嘰的聲音。

無論如何,製造出動靜的那東西像是活的。

霎時間,小布魯斯為自己廣泛的聯想和充沛的想像力感到絕望。他又用被子將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同時試圖轉移注意力,盯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或是窗欞——讓他剋制住自己旺盛的好奇心,並忽略其下可能潛藏的真相與恐怖。

窗外的黑暗如松針般一刻不停地落下,發出簌簌的聲響,越積越厚。

在漫長的掙扎后,十分不容易地,他終於在昏沉的睡意中勉強掙脫了那若有若無的水聲與呢喃,說服自己暫時忘卻深藏在這具軀體與深紅臟器之中的恐懼與渴求。

細碎的風聲穿過森林。群星降下的時候,小布魯斯開始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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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走錯片場的布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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